第16章

望着謝氏匆匆而去的背影,蕭如初注意到到唐懷瑜面上浮現起一抹惡劣的笑容來,她不由問道:“怎麽了?”

“沒事,”唐懷瑜面上的笑容愈發明顯了,悠悠然道:“正房大院裏如今正在摔杯子摔碗,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呢,誰去了都得倒黴,我看她閑得慌,給她找點兒事做,也別成天見着誰都想挑一挑事。”

蕭如初默然,唐懷瑜頓了頓,又道:“聽說如今明清苑正在修整屋子?”

蕭如初點頭道:“正是。”

“這事我原不知道的,”唐懷瑜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他轉頭看向蕭如初,躊躇道:“也是今日東跨院來人傳話,說是修整院子要自個給花費,我才知道明清苑的事情。”

他說到這裏,微微皺了一下眉,對蕭如初道:“從前我三哥不常在府中,許多事情管不到,他的性子,也不愛與那些個婦人計較這點雞毛蒜皮,我雖然常在,只是沒人同我說道,今日一問,才知道明清苑這些年竟都沒有修整過的,三嫂嫂進門來便遇着這種事情,倘若三哥在……”

唐懷瑜又頓了頓,這才道:“總之,三嫂嫂遞給東跨院的花費銀子,稍後自會有人送過來,三嫂嫂務必接下便是,東跨院和正房大院自己理虧,不會多說什麽,我與三哥是同胞兄弟,素來親厚,如今他不在府中,三嫂嫂倘若遇着了什麽事情,也可以着人來傳話,能幫得上忙的,我定然不會推辭。”

聽了這話,蕭如初才知道唐懷瑾與唐懷瑜竟然是一母所出,同胞的親兄弟,驚訝之後,遂道:“那便多謝四弟了。”

唐懷瑜笑了一聲,轉而又說起唐懷瑾來,道:“三哥與我不同,我是個混性子,阖府上下沒人敢惹我,三哥卻是個斯文人,做事缜密,從未有過纰漏,從前我與他說,倘若不是生在這唐府裏,他必然能有似錦前程,你猜他是怎麽答我的?”

蕭如初略一思索,現如今她對于她的準夫君,在腦中确實有了那麽一點映像,卻總是模模糊糊,如這蒙蒙雨霧一般,摸不真切,遂只能搖搖頭,好奇道:“他如何答的?”

唐懷瑜輕笑着道:“他說,我便是在這唐府裏,也會有似錦的前程。”

蕭如初等了一會,見唐懷瑜沒有再說話,便道:“他只說了這一句?還有別的什麽?”

唐懷瑜驚訝道:“你怎知還有別的話?”

蕭如初仔細地揣摩着腦海中那個模糊映像,語氣也有些不确定,道:“只是感覺罷了,總覺得這是未竟之言,後面或許還有別的話……”她說着,擡頭望過來,問道:“是他沒說了,還是你沒說完?”

聞言,唐懷瑜哈哈一笑,道:“竟然有人能猜出三哥的意思,即便是只有一二分,三嫂嫂也是十分厲害了,可惜三哥如今不在。”

他說罷,腳步停下,神色認真地對蕭如初道:“待了來日,你自然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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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如初不解:“知道什麽?”

唐懷瑜一笑:“三哥未說完的那半句話。”

唐懷瑜将蕭如初送到明清苑宅門口,這才轉身往前邊繼續去了,蕭如初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廊柱後邊,随侍的玉綴小聲道:“這四少爺為人倒是個不錯的,原來他與姑爺是同胞兄弟,難怪了……”

蕭如初道:“難怪什麽?”

玉綴搖搖頭,道:“難怪他對明清苑态度這樣親切和氣。”

“親切?”蕭如初疑惑,一面往院子裏走。

玉綴小步跟着,低聲與她道:“想來小姐不知道,奴婢也是聽那些丫鬟仆婦們私下裏說的,四少爺在府中是個厲害的人物,脾氣大,性子又不受拘束,輕易沒有人敢招惹他的,生怕被他盯上了,不論當着誰,頭一句說不給臉,下一句臉皮子都能給你揭下來,即便是老爺跟前也敢鬧騰,沒人壓得住他,他一發難,便是阖府上下都不得安寧。”

她說着,又道:“從前他惹惱了老爺,把他給訓了一頓,關到祠堂裏邊幾天,您猜怎麽着?”

蕭如初好奇道:“怎麽着了?”

玉綴輕掩着唇笑了出來:“他在祠堂裏邊好吃好喝,白天吊着嗓子念戲文,晚上還能在供桌上睡覺,祖宗靈位都給擠到旁邊去了,蒲團當枕頭,帷幕當被子,沒冷着沒凍着,舒坦得緊呢!”

蕭如初訝異道:“還有這等事情?”

“可不是麽?”玉綴小聲笑道:“後來不知叫誰知道了,給告到老爺那裏去,把老爺給氣着了,二話不說,帶着家丁小厮們就往祠堂去,誰成想,還沒走到祠堂跟前,便見着裏頭濃煙滾滾,眼看着走水了,這個時候哪兒還顧得上教訓,趕緊扔了棍子荊條去救火。”

“祠堂被那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四少爺倒是好好兒的,什麽事也沒有,老爺問起來,他只說夜裏做了夢,夢見祖宗太爺爺在罵一個不肖子孫,罵得興起便扔燭臺,待他醒過來,祠堂已經着火了,老爺便追問,罵的是誰,四少爺還笑,直道不敢說,怕說了要挨打,誰知老爺聽了,竟然不問了,這事兒便算是過去了,祠堂現如今已經重新修過,只是除了年底祭祀,再不準四少爺單獨去祠堂。”

玉綴還笑道:“這事兒府裏的老人們都知道,奴婢也是上回聽她們說四少爺路過,個個繞着道兒走,便多問了一嘴,她們才說與奴婢聽的。”

話畢,兩人進了院子,玉露與疏桐等人正在收拾,見他們說笑着進來,玉露遂笑嘻嘻問道:“與小姐說什麽呢這樣高興?”

玉綴掩嘴笑答:“聽了個趣事兒,說給小姐聽,匠人們都回去了?”

玉露脆生生地道:“是呢,眼瞅着天色一暗,他們便都散了,東跨院派來的管事也回去了。”

因正房的門窗都刷了熟桐油,所以院子裏都飄着一股子氣味,雖然不算難聞,只是蕭如初的嗅覺較常人要更為靈敏,所以站了一會便有些受不住,回身進了東廂。

東廂的書桌上還擱着她調弄好的香餅,經紅泥小爐一烘,幽幽的香氣便散發出來,将鼻端間缭繞不去的熟桐油味兒驅散開了。

蕭如初将香餅分成幾份,用香盒細心存放起來,喚來玉綴,将其中一份交給她,道:“取來葵葉一起,焚熏三日即可。”

玉綴應下便出去了,蕭如初将香盒收好,放在書案上,瞥見書架上放得齊整的書籍,左右無事,便查看起來,與她想得不一樣的是,這書架上的書雖然多,條目卻雜,像四書五經、經史子集這一類的書倒是少,更多得則是像雜記、演義外史等等雜書,倘若是私塾裏的先生瞧見了,只怕要搖頭大嘆此間主人的不務正業了。

蕭如初多瞧了幾眼,甚至連民間的話本都有,從古至今,一應俱全,她心中訝異之餘,不由對這從未見過面的夫君生出幾分好奇來,在唐懷瑜和疏桐的口中,說起這人來,大致印象都是斯文有禮,文質彬彬,待人謙和,蕭如初心中便覺得此人大約是個文弱書生的形象,做什麽事情都是一本正經的,就怕他張口來幾句之乎者也了。

可是如今看着這書架上的書,可見此人的興趣也是頗為廣泛的,蕭如初這樣想着,便覺得此人在心中剛剛清晰了一些的形象,又開始模糊起來。

愛看閑書的書生?總覺得說不出的別扭,蕭如初琢磨了一會,便丢開了,如今他回不回來還是兩說,日後再說罷。

她轉身欲走,眼角卻瞥見書架角落中的一本書,身形稍頓,蕭如初訝異地停下腳步,盯着那書脊上的字看了幾眼,忍不住伸手抽了出來。

只見古樸的書面上寫着幾個簪花小楷:雅香志。

竟是一本有關于制香的雜書,蕭如初有些驚訝地打開來,許是很久沒有人翻過了,那書幹巴巴地粘在一處,又兼這幾日下雨,受了點潮氣,幾乎要翻不動。

蕭如初略略看了幾頁,書中說了許多關于制香的要點,旁邊還以蠅頭小楷詳細地寫着注解和建議,甚至有許多地方是連她都沒有聽說過的,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欣喜和遺憾來,兩廂摻雜在了一起,一時間真是五味雜陳。

欣喜于竟然有人與她一樣,對制香同樣感興趣,且那人還是自己未見面的夫君,而遺憾則是更不必說了。

屋子裏光線漸漸暗下來,書上的字也有些看不清楚了,蕭如初便打開了雕花窗,倚在窗邊又看了好幾頁,直到玉綴舉起燭臺來,喚她去用膳,這才念念不舍地把那書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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