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蕭如初與玉綴正在院子門前等,見玉露一邊大笑着一邊奔過來,手裏還拎着一把斧子,玉綴納罕道:“怎麽回事?去了一趟後廚就跟瘋了似的?”

蕭如初忍俊不禁道:“怕不是偷喝了酒?”

下一刻,便見着花木掩映的小道上,七八個丫鬟婆子們齊齊追了出來,嘴裏還叫嚷着,小賤蹄子、站住諸如此類的話來。

蕭如初眉頭微微皺了皺,揚聲道:“怎麽回事?”

衆丫鬟婆子們見了她,腳步不由便放慢了些,瞪着嬉笑躲到玉綴身後的玉露,其中一人道:“二小姐,這賤婢方才言語沖撞了大小姐,我們正要抓她回去呢。”

蕭如初道:“怎麽個得罪法?”

那丫鬟便把玉露剛才的話學了一遍,正巧蕭如雪過來聽見了,頓時怒火中燒,二話不說劈臉就是一巴掌,口中罵道:“什麽話也是你說得的?!”

那丫鬟劈頭蓋臉挨了幾巴掌,滿臉都是通紅的手指印,立刻退到一邊去,再不敢多話了,蕭如雪發完一通怒氣,回頭見了蕭如初,冷着一張臉,指了指玉露,語氣倨傲:“你把這賤婢交出來!”

玉露往後縮了縮,把自己整個藏在玉綴身後,蕭如初慢吞吞地道:“這是我的丫鬟,如今也不是蕭府的人了,不好交給長姐。”

蕭如雪氣急,瞪圓了一雙眼睛,道:“她不是蕭府人,你還不是了?!”

蕭如初突然笑了一聲,擡起眼來,曼聲道:“長姐倒是說對了,我如今嫁去了唐府,那就是夫家的人了,也算不得蕭府人。”

“你!”

蕭如初打斷她道:“長姐要教訓丫鬟奴才的,也該有個分寸才是,誰能教訓,誰不能教訓,自己心裏要有個數。”

蕭如雪冷笑一聲,道:“如果我今兒非要教訓她呢?咱們人多勢衆,還怕抓不住一個小丫頭片子麽?都給我上!”

話音一落,那幾個丫鬟婆子們頓時摩拳擦掌,正欲過來時,蕭如初反手從玉露手中奪過那一柄斧子,往地上一扔,冷聲道:“你們盡管來便是,今兒我回門,算是新客,也就不好跟諸位客氣了。”

正是日中,鋒利的斧頭在陽光下閃爍着雪亮的寒光,又見蕭如初神色正經,不似說笑,衆人心中便不由打了一個突,自然而然地生出些許畏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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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光腳不怕穿鞋的,她們都是一群下人,命若草芥,不值錢,比不得這些小姐少爺們金貴,倘若真的動起手來,最後出了什麽事,還都是她們來兜底。

且不說下人們,便是蕭如雪見着那鋒利的斧子,心中也有點發慌,她狠狠瞪了蕭如初一眼,二話不說,轉身便走了,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離開。

玉露從玉綴身後出來,眼睛亮晶晶地對蕭如初道:“小姐方才好厲害!”

玉綴沒好氣道:“你可消停點吧,出去拿個東西也能惹事,盡給小姐找麻煩。”

玉露委屈地扁了扁嘴,道:“我就是氣不過,她太過分了!今兒午膳席間她說的話難道你沒聽見麽?”

聽了這話,玉綴沒吱聲,她才不能承認自己聽見那話時,恨不得也想上去給蕭如雪撓兩下子,最好能撓出個滿堂彩來。

蕭如初笑道:“不必管她,她向來是這副樣子,左右起不了什麽浪,日後有的是人教導她,我又沒生了個這樣的女兒,何必我來操心?”

玉露與玉綴對視一眼,忽然俱是笑出了聲,還從來不知小姐損起人來,也是這樣厲害呢。

玉露拿斧子劈開了門鎖,院子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才幾日時間,門縫中便長滿了蜘蛛網,玉綴輕輕将那些網拂去,道:“小姐,先進去吧。”

蕭如初擡腳進了院子,今日天氣晴朗,陽光已經照到院子裏了,靠牆邊長了一株老槐樹,不知道多少個年頭了,開了滿樹的槐花,雪白雪白的,細碎的花朵落了一地,香氣幽幽。

槐樹下綁了一個秋千架,簡陋而粗糙,僅僅是兩根麻繩縛着一塊木板,是她們三個親手做的,小時候見蕭如雪在花園中玩秋千,蕭如初心有羨慕,回來之後,那一架高高蕩起的秋千便如同饑餓時看見的糖果一般,令小如初魂牽夢萦,心不在焉。

玉露和玉綴旁擊側敲,才終于知道了她的心事,兩人大半夜地從後廚去偷了兩根麻繩來,又順手拿了一塊木板,回到院子連夜給綁上了槐樹。

那秋千雖然簡陋了些,但還是有模有樣的,兩人還挺得意,輪流試坐了一番,結果在玉露蕩悠的時候,沒成想樹枝丫斷了,整個人飛了出去,趴在了院牆上,門牙都給磕掉了,滿嘴是血,當即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玉綴捂都沒捂住。

結果蕭如初自然是被驚醒了,待回到了院子裏,見着兩個小豆芽正坐在地上,對着那架半成品的秋千垂淚哭泣,心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等到第二天,三人便一齊動手,把秋千再次給挂了上去,從此再沒有掉下來過,蕭如初尤其喜歡那個秋千,坐在上面蕩悠着,只覺得越來越高,仿佛整個人會像一只鳥兒一樣,飛出這個蕭府。

那秋千板上如今也落滿了雪白的槐花,蕭如初伸手仔細拂去,玉綴見她如此,便心有所感,不由嘆道:“可惜這秋千帶不走。”

“是呢,這麻繩解下來,估計也用不了了,”玉露擡頭看了看,又笑道:“不過沒關系,小姐,東廂旁邊不是有一棵老桐樹麽?我們重新再做一架秋千便是。”

她這樣一說,那點兒傷感的情緒頓時就跑光了,玉綴翻了一個白眼,道:“重新再做一個,和這個也不一樣了。”

玉露傻乎乎道:“有什麽不一樣的?蕩起來不都一樣高?”

玉綴選擇閉嘴,她不想跟這個粗鄙之人說話。

屋子裏的光線不太好,玉綴兩人把窗戶都一一推開,這才瞧着亮堂了些,清風吹拂而過,有細碎的槐花順着風飄進了屋子,蕭如初在榻前站了一會,然後伸手把褥子揭開,玉露見狀,連忙過來幫忙。

褥子軟墊被拿起來放在一旁,最後是一層厚厚的木板,緊緊地卡在下面,看上去毫不起眼,玉露費了老半天的勁兒,才把它掀起來,露出下面的一個小坑洞來。

坑洞中有兩個木箱子,并排放着,蕭如初把兩個箱子一齊拿了出來,擱在桌上,玉綴見了,便道:“小姐,都帶過去麽?”

蕭如初輕輕拂去木箱上的灰塵,道:“總不能留在這了。”

這是蕭如初留在這院子裏最後兩樣重要的東西,這回帶走了,就再沒有什麽牽挂了,待來日,蕭府于她來說,來也行,不來也行。

玉綴默然無語,就在這時玉露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興奮道:“小姐,還有一樣東西,恐怕我們能用得着呢。”

她說着,便往裏間去了,玉綴與蕭如初面面相觑,一時倒還真想不起來有什麽東西能帶走的。

待玉露興沖沖地捧着一個木匣子出來,玉綴瞧着便覺得眼熟極了,遲疑道:“這不是……”

玉露沖她眨了眨眼,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來,道:“不用白不用嘛,總不能浪費,小姐從前也是花了好長的時間呢。”

蕭如初疑惑道:“是什麽?”

玉露嘻嘻一笑,把匣子打開來,只見裏面厚厚一疊宣紙,泛着濃重的墨香,霎時間整個屋子裏都是那種沉沉的香氣。

蕭如初拿起一頁來,看了看,恍然大悟:“這不是從前抄寫的經書麽?”

“正是呢,”玉綴忍不住笑道:“我們見她們要扔,想着這是小姐辛苦抄寫的,便覺得可惜,說了幾句好話,又要了回來,給找了一個匣子放着。”

來唐府時,老太太要求蕭如初必須日日抄誦經書,蕭如初倒也沒說什麽,實際上,那并不是她第一次抄寫了,從前她在蕭府中,就被蕭劉氏要求抄過經文。

蕭府的庶子庶女雖然不受重視,但是每逢年過節時,一家人還是要坐在一起的,這時候是蕭如初覺得最難熬的時候,說話做事都要小心翼翼,一個沒留神,說錯了話,蕭劉氏便要指責。

幾歲稚童哪裏懂得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有些話一個沒說好,聽上去便帶了不好的寓意,在喜慶的節日裏聽到這些話,蕭劉氏就愈發不高興。

但是一般這種重大節日裏,她也不好對蕭如初指責打罵,便罰她去祠堂,抄寫經書,美其名曰,是為蕭如初早已去世的娘親抄寫的,盡一盡孝道。

蕭明遠不說什麽,蕭如初人小聲音輕,便也無可奈何,大年夜的四處放鞭炮,蕭如初坐在祠堂中抄經書,孤燈如豆,玉綴玉露兩人作陪,聽着外面熱熱鬧鬧的人聲傳來,倒仿佛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一般。

蕭如初倒實在沒想到那些抄寫的經書會被玉露兩人收藏起來,一直保存至今,訝異之餘,便笑道:“我還道早就扔了,想不到竟被你們收着。”

玉綴道:“幸虧收着呢,如今倒好,哪一日小姐不想寫了,便拿出幾張來頂一頂,也是能過得去的。”

蕭如初正欲說什麽,玉露連忙把匣子合上,與那兩個小木箱子放在一處,道:“今兒回去時,萬不要忘記帶走。”

見她如此,蕭如初只得作罷,三人又在這院子裏坐了坐,眼看着時候差不多,該回唐府了,便帶着箱子往前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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