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從那一天起, 蕭如初便極少碰見唐懷瑜,便把玉露說得那一樁事情忘在腦後了,日子過得快,眨眼便到了二十九日, 她還記得唐懷瑜親口與她所說的那一番話, 這一日,阖府上下, 無論哪個院子裏, 都不許點燈。
這規矩雖然奇怪,但是整個唐府都在一絲不茍地遵守, 而且大約遵守了有幾十年了, 及至深夜,萬籁俱寂, 整個唐府被籠罩在漆黑的夜色之下,仿佛陷入了一場死寂。
蕭如初坐在窗下,微微的月光從窗戶裏落進來, 倒也并不是那麽黑,略微可以看見些許模糊的影子,玉露摸着黑進門來,嘴裏抱怨着道:“這黑燈瞎火的,什麽都看不見,小姐,您在哪兒?”
蕭如初道:“在妝臺前,你小心些, 不是叫你去歇息麽?”
玉露道:“方才玉綴提醒奴婢,才想起還有一盅桂棗山藥膳湯在竈上熱着呢,端來給小姐喝了。”
蕭如初體質虛寒,都是在蕭府熬出的毛病,倘若天氣一冷下來,便覺得手腳俱是冰涼,好似冰塊一般,半天都捂不熱,出門吹個風都會受寒,一個冬天下來,至少也要病個幾場,現如今天氣漸暖,這才好了些,但是玉綴和玉露兩人仍舊不敢松懈。
玉露覺得唐府還不錯的地方就在這裏了,她們從前在蕭府中,蕭如初雖然是小姐身份,但是要塊姜來熬水,她和玉綴兩人也要同廚娘好聲好氣地求一求,若廚娘心軟,便偷偷給幾塊,倘若碰上一個不好說話的,幾句便把人哄出門去了,連一塊姜都吝啬于給,更遑論參湯藥膳了。
來了唐府之後,玉露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後廚尋摸一遍,打算同她們混個臉熟,日後來讨要姜時也好說話,誰成想,與那些後廚的丫鬟婆子打過交道之後,她這才得知,後廚是可以熬一些常見藥膳的,玉露兩人遂喜不自禁,自此每隔一段時間,便去熬一盅來,只盼着趁這段時日,将養好蕭如初的身子,免得冬日裏難捱。
玉露小心地摸索着到了妝臺前,借着微弱的光線,把小盅放下,對蕭如初道:“這膳湯用慢火熬了兩個時辰,小姐可千萬要喝完。”
蕭如初笑着應了,湯這會不燙了,只是暖暖的,許是加了糖,喝起來有些甜味,待用過之後,玉露便摸索着小心替她卸去發簪和珠花,道:“天兒晚了,小姐快睡下罷,奴婢把瓷盅收拾好,便去外間守夜。”
她說罷,又為蕭如初梳好發,這才端着瓷盅,摸索着小心離開了。
清寒的月光灑落在妝臺上,映出一片幽幽的影子來,蕭如初的目光落在那本雅香志上,突然想起來這書已經抄寫完了,擔心随手擱在這兒給弄壞了,便把那書拿起來,準備送回東廂的書架上去。
屋子裏沒有燭火,确實是不方便,蕭如初摸索着一路出去,差點撞在屏風上,好容易出了房門,眼看着銀色的月光灑落了一院子,她松了一口氣來,往東廂走去。
因蕭如初經常去東廂看書抄佛經,東廂的門就再也沒鎖過,裏面也沒什麽重要的物什,倒是不怕丢東西,待推開門,只見對面的窗戶開着,幽幽的月光從窗扇中灑落進來,一室清冷。
蕭如初摸索着又把那書放回原處,這才準備離去,目光忽然落在那扇開着的窗戶上,人的眼睛适應了黑暗之後,其實也是十分靈敏的,她甚至能看見那銀白的月光輕輕灑在窗臺上,還有半開的窗戶紙上,映得一片通透。
這都不是重點,而是……蕭如初特意吩咐過玉綴她們幾個,東廂裏面藏書多,每天定要檢查門窗是否關嚴實了,以免夜間下起大雨,導致屋子裏受潮,那就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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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從那之後,玉綴每日都會親自來東廂查看,可是,這窗戶怎麽會忘了關?
因為窗口有月光,兩相對比,就顯得其他的角落愈發黑暗,蕭如初若有所思地走近幾步,正欲上前把窗戶關上,忽然從旁邊的角落中,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過,蕭如初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覺得後頸一痛,整個人頓時軟倒下去。
意識模糊之際,她只來得及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壓低了的幾不可聞的輕笑。
蕭如初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後頸鈍鈍地疼,就仿佛有人拿着錘子在反複敲打過似的,耳邊傳來玉綴驚喜的叫聲:“小姐在這兒!玉露,快來!”
緊接着便是噔噔的腳步聲,零碎雜亂,蕭如初不适地皺起眉來,起先腦子裏混亂一片,爾後突然清醒,猛地坐了起來,左右張望間,仍舊是滿室昏暗,玉綴正蹲在床榻前看她,道:“小姐怎麽來這兒睡了?”
蕭如初額上冷汗淋漓,她喘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才以往常的口氣問道:“怎麽了?”
腳步聲漸漸近了,玉露從門外進來,見着了蕭如初,松了好大一口氣,拍拍胸口,道:“小姐怎麽來東廂了,奴婢就去放個瓷盅的功夫,回來正房怎麽也找不見您,可把奴婢吓得魂都飛了。”
門口傳來疏桐的聲音,道:“窗戶沒關,少夫人沒着涼受寒罷?”
蕭如初的目光微微一轉,落在那窗戶上,窗扇仍舊是半開着的,就仿佛方才只是她做了一個噩夢一般,唯有鈍痛的後頸提醒她,那不是一個夢,是真的有人趁着今日阖府上下不點蠟燭的規矩,偷偷來了東廂。
可是……是誰呢?
蕭如初努力地回想着失去意識前的那一抹輕笑,總覺得耳熟至極,但是偏偏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是誰,只是一聲笑罷了,還是壓低了的,根本沒有辦法分辨,只是唯有一點,那是一個男子,身量還頗高,他混進了東廂,想要做什麽?
“小姐?您怎麽了?”玉綴握着蕭如初的手,奇怪道:“是做了什麽噩夢嗎?手這樣涼。”
她說着,往蕭如初的額頭上摸了一下,驚訝道:“好多汗!玉露,快去燒熱水來。”
汗已經涼了,透過內裳單薄的布料,那點冷意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無孔不入,蕭如初忍不住打了一個顫,低聲道:“不妨事,睡一會就好了。”
玉綴不贊同道:“那怎麽行?萬一受寒了可如何是好?”
她說着,便利落吩咐疏桐和吹綠去幫忙燒熱水,拿換洗衣裳,準備讓蕭如初沐浴,這麽一折騰,整個院子裏又開始有了人氣。
玉露原本還想去熬一碗驅寒湯來,被蕭如初叫住了,只是道:“後廚眼下都休息了,你倘若去一趟,只怕要驚動了她們,到時候要惹來抱怨的,再說又不是什麽大事兒,明日再喝也來得及。”
玉綴想了想,也道:“算了,晚上也喝不得姜湯。”玉露這才作罷。
可是即便是立刻用熱水沐浴了,第二天蕭如初仍舊是病倒了,她體質本就虛寒,再加之昏迷的時候,開着窗子吹了風,後又出了汗,這事兒湊一堆,蕭如初到底是沒扛住,第二天便暈乎乎的,頭痛欲裂,渾身沒力氣。
一早起來,玉露瞧見了她的臉色,吓得茶盞都差點沒端住,熱茶潑了一手,趕緊放下來,将蕭如初扶住,問玉綴道:“昨兒晚上不還是好好兒的麽?怎麽今日一早起來就這樣嚴重了?”
昨晚是玉綴守的夜,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道:“昨夜就燒起來了,小姐非不讓我驚動你們,我便只得取了帕子,冷敷了一晚上,眼下才好了些。”
玉露自責道:“早知如此,我昨晚就該去後廚熬驅寒湯才是,一碗湯喝下去,今兒小姐就什麽事也沒有了。”
玉綴嘆了一口氣道:“也是我大意了,近來小姐身體瞧着還不錯,沒出什麽岔子,誰成想……”
蕭如初勉力打起精神,笑她們道:“哪兒有那麽嚴重,先替我梳洗罷,待請過安回來睡一個時辰,起來便什麽事兒都沒有了。“
玉露聽了,驚訝道:“今兒還去請安?”
玉綴面上也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來,道:“不如奴婢去東跨院和正房大院說一聲,小姐如今病了,想來夫人和老太太也會體諒的。”
“就是就是,”玉露連忙道:“奴婢這就過去一趟,玉綴先小心伺候着小姐,萬不要走開了,要拿東西喝水的,盡管叫疏桐和吹綠她們倆搭一把手。”
她說着,擔心蕭如初又說出什麽阻攔的話來,兩腳一抹油,立刻出了正房,還能聽見她在院子裏細細吩咐疏桐和吹綠兩人,這才風風火火地走了。
蕭如初聽着那動靜,不由笑了一聲,道:“玉露近來做事情倒是要細致了不少。”
“可不是麽?”玉綴輕輕地為她梳發,接口道:“她總要長大的,可算是能讓小姐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