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聽她這樣說, 三人便立刻加快步伐,臺階終于到了頂端,眼前的視野驟然開闊起來,令人失望的是, 還沒有看到寺廟的山門, 前方不過是一塊略顯開闊的空地,不少人都在這裏歇腳, 也有貨郎挑着擔子售賣香燭等物事, 角落的岩石上還坐着不少年輕人,正在說笑。

既然還沒有到山頂, 那麽歇一歇腳也是好的, 玉綴四下裏看了看,沒有坐的地方, 石凳都被其他的香客占滿了,便是突起的岩石上都坐滿了人,一時間鬧哄哄的。

總不能讓蕭如初坐地上, 玉綴琢磨着,最後只得試探着問旁邊的貨郎借一個小板凳,那貨郎倒是爽快極了,果然遞了一張小凳過來,雖然矮了點兒,但是聊勝于無。

待蕭如初坐下,那貨郎便笑眯眯地道:“這位小姐,可要買些香燭?”

玉露答道:“不必了, 咱們都有帶。”

蕭如初卻掃了一眼他的貨攤兒,除了香火蠟燭以外,旁邊還擺了不少小玩意,像配囊墜子什麽的,她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個扇墜兒,問道:“這個怎麽賣的?”

那貨郎見了,面上立刻泛起喜意,連忙把她指的那個取過來,遞給蕭如初,道:“這個是年年有餘,只要十五文,小姐瞧瞧?”

蕭如初拿在手裏看了看,那是一只小金魚,圓鼓鼓的,一雙眼睛活靈活現,約莫只有大拇指大小,下面打着嫣紅的絡子,玉露見了,微微皺起眉來,湊到蕭如初耳邊咕叽道:“這絡子打得也太難看了些,怎麽跟狗兒啃過似的?”

那絡子确實不大好看,蕭如初撥弄了一下,那貨郎見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是我娘子打的,她從前沒做過這個,倘若小姐有意,給八文錢也使得。”

蕭如初笑了笑,只是道:“這魚雕得好看。”

那貨郎便笑呵呵道:“這是桃核雕的,可以去兇辟邪,小姐若是帶着,保管順順利利的。”

聽了這話,蕭如初笑了一下,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三人又歇了片刻,聽得山上突然傳來了鐘聲,離得并不算遠,聲聲渾厚,悠遠而肅穆,伴随着隐約的梵唱,回蕩在山間,一共一百零八聲,餘音不絕。

待終于到了寺廟山門前,蕭如初只覺得腳步沉重得幾乎要擡不起來,身後的玉露吐了一口氣,道:“終于到了。”

山門上刻着大悲寺三個字,黑底金色的字在清晨的陽光中顯得極其肅穆莊嚴,香火特有的氣味從門內飄出來,蕭如初帶着玉綴兩人進去,方一擡頭,便見着前面的一個巨大的香爐,香爐後有兩層臺階上去,便是正殿了,門口有香客來往,袅袅青煙傳出來。

那香煙氣息熏得人頭腦都有些發暈,更不必說嗅覺向來靈敏的蕭如初了,她站了一會,實在沒忍住,小小打了一個噴嚏。

Advertisement

玉露咋舌道:“好多人啊。”

玉綴見蕭如初略有不适,連忙道:“小姐,我們趕緊上香罷。”

蕭如初點點頭,三人一道進了大殿,只見正中一尊金身佛像,足有一丈來高,佛像下擺放了七八個蒲團,蕭如初拜過之後,又點了香,起身之後,目光落在那蒲團前的簽筒上。

旁邊的一位年輕僧人見了,便道:“施主可要抽一簽?”

蕭如初好奇道:“這簽是怎麽個用法?”

那僧人笑了,眉目和善道:“倘若施主心中有牽挂的人或者事,便可以抽一簽,算上一算。”

聽罷這話,蕭如初搖搖頭,道:“多謝大師,不過我沒有。”

那僧人聽了,也不多說,只是誦了一聲佛號,目送着三人一同離開了正殿。

蕭如初把帶來的香燭都投進了正殿門口的那個巨大的香爐中,看着那暗紅的火星一點一點蠶食着包着香燭的黃紙,帶着香氣的青煙便緩緩騰升起來,有些嗆鼻。

玉露左右看了看,道:“小姐,我們找個人少的地方坐一坐,休息一番再下山去。”

前殿香客多,往後面過去一點,約莫是到了側殿,人便少了,側殿旁邊種着一株巨大的菩提樹,樹下有一方石凳,蕭如初在石凳上坐下,道:“你們倆難得出來一次,不如自己去轉轉吧,我在這裏歇一歇就好。”

玉露面上先是驚喜,爾後又遲疑道:“我們都走了,小姐一個人不會有事罷?”

蕭如初笑道:“這裏是寺廟,有什麽可擔心的?你們轉完回來之後,我們就下山去了,下次再想來,就得等一個月之後了。”

聽罷這話,就連玉綴也不免有些意動,蕭如初又勸了幾句,兩人便去了。

蕭如初一個人在樹下坐着,忽覺有什麽東西掉下來,落在羅裙上,定睛一看,卻是細細的鵝黃色花蕊,她擡頭望了望,這才發現菩提樹正開了細碎的花,掩映在墨綠的樹葉間,十分的不起眼。

樹上還挂着許多小木牌,只有兩指來寬,一指長,上面似乎還寫着什麽字兒,但是由于隔得太遠,蕭如初看不大真切。

蕭如初捉起那一簇菩提花蕊,放到鼻尖細細地嗅着,沒有多少香氣,就仿佛這棵樹一般,普通極了,但是又夾雜着一絲一縷的清新的氣味,像是草木間特有的味道。

就在這時,側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有條不紊:“今日又多謝大師了。”

老者的聲音響起:“阿彌陀佛,施主客氣了,只是……”

男子聲音中帶着一點笑意:“大師請講。”

老者似有猶疑:“只是施主難的并不是腿上的傷。”

空氣中靜默了一瞬,男子笑出了聲,道:“大師多慮了,于在下來說,這腿若是好了,就一切都會好起來。”

聽罷這話,老者則并不認同,堅持道:“老衲近些日子為施主醫治腿傷,觀施主形色,恐是心中有郁結之事。”

男子不大在意地道:“并無此事,大師的恩德,在下必會銘記于心,稍後便讓仆從去前殿捐納香油錢。”

話說到這裏,顯而易見的回避,便是那位老僧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只得高誦一聲佛號,又問道:“施主下個月還是月初來?”

男子應道:“自當如此,只怕到時候又要叨擾大師了。”

“舉手之勞,何足挂齒。”

男子輕笑道:“那在下便先告辭了。”

“施主慢走。”

側殿的大門又吱呀一聲合上了,那人下了臺階,擡頭對上蕭如初的目光,清晨的陽光灑落下來,蕭如初能看到他的面色閃過清楚的驚訝之色。

那人唇邊快速翹起一個笑來:“唐夫人,好巧。”

蕭如初也沒想到竟會在這裏碰見秦流,她愣怔之後,立刻道:“秦公子,實在抱歉,我并非有意聽到你們談話的。”

秦流先是怔了一下,爾後才反應過來,笑着道:“無妨,明如大師精通針灸,我每月月初來大悲寺治腿,已經有好一陣子了。”

他說着,便慢慢地将輪椅搖了過來,待到了樹下,才好奇道:“夫人是來上香祈福的?”

蕭如初應道:“正是。”

秦流笑了笑,道:“夫人也信佛麽?”

聞言,蕭如初只是笑了一聲,并沒有說信,或者不信,只是道:“或許是有所求罷了。”

秦流微微仰起頭來,笑道:“世人皆有所求。”

他說完,便有清風拂過,只聽得頭頂上有叮叮咚咚的聲音傳來,兩人俱是擡頭一看,卻見那些懸挂在上面的小木塊相互碰撞着,發出輕微的動靜。

蕭如初問道:“那上面是什麽?”

秦流答道:“是祈福簽,香客們在木簽上寫了心願之事,便挂在這菩提樹上,并相信總有一日會實現的,”他說到這裏,頓了頓,忽然笑了:“只是心願這樣多,也不知這棵百年菩提樹能否承載得了。”

難怪上面有字跡,蕭如初心中想着,就在這時,忽聞啪的一聲微響,一塊木簽掉了下來,落在秦流的輪椅前方,他低頭看了看,卻見蕭如初起身走過來,将那一枚小小的木簽拾了起來。

她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只見那木簽背面寫着一行字:心悅君兮,秋以為期。

秀氣的簪花小楷,寫下這字的人定然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短短幾個字,便道盡了滿腔情意,然後悄悄挂在了這菩提樹上。

那筆跡尚新,想是才挂上去不久,蕭如初擡頭看了看,這棵菩提樹極高,樹冠如蓋,便好奇道:“這怎麽挂上去的?”

秦流答道:“木簽上有繩索,另一頭還有一個重物的,往上一抛,便挂在樹枝上了。”

蕭如初低頭一看,那木簽上方果然有一根細細的繩,只是繩索的另一端卻空空如也,想來是不小心弄掉了,秦流見她拿着那木簽,面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便道:“你想重新把它挂上去?”

聞言,蕭如初抿唇笑了笑,将那木簽遞給他看,道:“秋以為期,如今才是初夏呢,還是為她挂上去的好。”

秦流原本不甚在意,聽她這樣說,便果然接了那木簽,看了一眼,随口道:“或許這正是天意呢?”

蕭如初微感訝異,道:“秦公子相信天意?”

聽了這話,秦流愣住了,過了一瞬,反問道:“難道夫人不相信?”

蕭如初将木簽拿了回來,抿了抿唇,道:“我不相信天意,我只相信自己。”

“那夫人為何今日會來大悲寺?”秦流面上的神色似笑非笑:“世人來此處求神拜佛,不過是因為心中有所求罷了,夫人既然不相信,又何必來這一趟?”

這話說得有些不大客氣了,但是蕭如初毫無懼色,直視着他,道:“秦公子這話卻是錯了,豈不知他人求的是佛,我求的是自己罷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