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說完, 便彎下腰去,撿了一枚石子兒,将那繩索仔細地縛在上面,緊接着把那木簽往上一抛, 便輕飄飄地挂在了低矮的樹枝上, 與旁邊的木簽相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來。
細細的菩提花蕊落下來, 蕭如初看了一會, 卻聽一旁秦流歉意開口道:“方才是在下唐突了。”
蕭如初轉過身來,秦流有些躊躇地道:“在下的話有些不得當, 還請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見他坦然承認自己的失禮之處, 蕭如初也并沒有再說什麽,只是道:“秦公子說得也不無道理。”
秦流哂然一笑, 忽而想起來什麽似的,問道:“夫人從前來過大悲寺麽?”
蕭如初搖頭道:“并沒有,從前便極少出門, 這大悲寺還是頭一遭來。”
秦流伸手搖動輪椅,唇角噙笑道:“大悲寺雖然只是一座寺廟,不過風景倒是不錯,我正欲去一趟後殿,夫人可要随我一同去看看?”
蕭如初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道:“多謝秦公子盛情相邀,只不過我的兩名婢女離開了,稍後便回來, 恐她們到時候尋不見我,會着急。”
“原來如此,”秦流笑道:“這倒不是難事。”
他說着,搖着輪椅往外走了幾步,沖那側殿門口掃地的小沙彌道:“小師傅。”
那小沙彌擡頭一看,便過來打了一個稽首,聲音還有些稚氣:“阿彌陀佛,秦施主喚小僧有事情?”
秦流像是與他相熟,便笑道:“在下帶這位夫人去後殿轉一轉,稍後有兩位婢女模樣的小姑娘來詢,煩勞你告知她們一聲,讓她們不必着急。”
那小沙彌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道:“小僧明白了,秦施主盡管去便是,必然為您把話帶到。”
“多謝了。”
秦流道過謝,這才回轉來,對蕭如初道:“夫人這下不必擔心了。”
蕭如初心中不免有些意動,她之前是實在走不動路,玉露性子活潑,讓她在一個陌生新奇的地方待着不能走,對她來說恐怕是一件非常難受的事情,這才讓她和玉綴去玩了,而蕭如初自己也确實是第一次來這裏,從前她在蕭府中,也極少有出門的機會,如今孤身一人在這陌生的地方,她也并不敢随意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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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蕭如初猶豫着點點頭,道:“那麻煩秦公子了。”
秦流一笑,轉動着輪椅,道:“夫人客氣。”
他舉止自然,即便是搖着輪椅前行,也并沒有哪裏不适,仿佛吃飯飲水一般,蕭如初只是稍微落後半步遠,聽他介紹這大悲寺的風景和來歷。
秦流的嗓音溫和,聽得出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倘或遇到蕭如初問些什麽好笑的常識問題,他也并未露出譏嘲的神情和語氣,都細心地一一作答了。
路上三三兩兩有僧人路過,大多數都與秦流相識,見面微微颔首,秦流也會停下來還禮,倒是個十分斯文有禮的人,蕭如初這樣想着。
後殿的角落種了許多修竹和老松,清幽幽的,偶爾能在路上看到一些雕刻的碑銘,秦流會帶着蕭如初過去看,上面刻的字俱是古文,蕭如初雖然識字,但是看起古文來卻着實吃力,她見秦流看得認真,不由問道:“這上面寫的什麽?”
秦流笑了一聲,道:“那上面寫了一個小故事。”
蕭如初道:“是什麽故事?”
秦流想了想,笑道:“那上面說,從前山上有一座廟,廟裏有兩個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對小和尚說。”
他說到這裏便停了一下,蕭如初沒等到下文,便疑惑道:“老和尚對小和尚說了什麽?”
秦流又笑着接道:“從前,山上有一座廟,廟裏有兩個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對小和尚說。”
他又停住了,蕭如初頓時有點懵,一頭霧水地道:“我知道有一座廟,然後呢?但是老和尚對小和尚說了什麽?”
見她追問得認真,秦流唇角的笑容愈發大了,慢悠悠地道:“從前山上有一座廟,廟裏有兩個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對小和尚說。”
蕭如初頓時停下腳步,面上疑惑愈深,似乎不大明白秦流為何總是重複這一句話,遂細細地去想,這時,秦流又繼續笑道:“從前,山上有一座廟,廟裏有兩個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對小和尚說,從前山上——”
“等等!”蕭如初猛地反應過來,面上的神情由疑惑轉為恍然大悟,最後慢慢地變成窘迫,面上有因為着惱而升起的些許薄紅,她總算明白秦流臉上笑意為何總是促狹了,想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輕哼一聲,扭頭便走。
秦流在後面慢慢地搖着輪椅,笑眯眯地喚道:“夫人,夫人?”
蕭如初不答話,聽秦流又語氣誠懇地道:“夫人生氣了麽?是在下的錯,在下給你賠個不是。”
他說得十分認真,蕭如初的腳步便稍稍一頓,轉過身來,秦流收斂神情,道:“夫人息怒,我再給夫人說個故事,當做賠罪了,也是方才在碑銘上看到的。”
他這一說,蕭如初又想起來方才被他捉弄的事情來,遂撇開頭,把語氣壓得冷淡,道:“我不聽了。”
秦流笑眯眯的,自顧自道:“這也是一個小故事,從前有一位小和尚問老和尚,‘我走路的時候,眼睛應該看哪裏?’老和尚說,‘你看前面。’”
蕭如初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秦流見了,唇角微微勾起,繼續道:“小和尚又說,‘前面有東西擋着,我應該看哪裏?’老和尚說,‘你看四周,’小和尚又說,‘四周大霧彌漫,應該看哪兒?’老和尚說,‘你看腳下。’”
他的語氣抑揚頓挫,調子緩慢,把這個小故事念完,見蕭如初面上露出若有所思地神色來,一邊轉動着輪椅,一邊笑道:“佛家的一些小故事總是包含了各種各樣的禪意,發人深思,夫人聽了這個,可悟出來了?”
蕭如初想了想,欲說什麽,卻又沒說出來,只是搖了搖頭,不知是沒悟出來,還是不想說,秦流見了,也不以為意,就在這時,清風送來,蕭如初忽然聞到了一陣清幽的香氣,仿佛是花香,這香氣是從來沒有聞過的,不知是什麽花開了,她疑惑道:“這附近還有花麽?”
“花?”秦流不明白她為什麽忽然提起這事,先是一愣,再然後,他也聞見了那花香,有些明了地道:“原來那花竟然開了。”
他說将輪椅轉了一個方向,道:“我帶夫人去看看。”
兩人遂繞過一個禪院,前面便是一道懸崖,崖邊砌着橫欄,那香氣正是從那崖下面傳來的,待走過去一看,蕭如初登時被驚住了,只見滿山坡的雪白的花,正開得極其燦爛而熱烈,仿佛要在這一個瞬間把整個花期的花都開盡了似的。
雪白的花開了滿枝,就連綠葉都仿佛只是細碎的點綴,簇擁到了一起,好似堆積的白雪一般,蕭如初看了半天,也認不出來這花的品種,不由好奇道:“這是什麽花?”
秦流的目光在山坡下逡巡片刻,這才笑着答道:“這是山梅花,夫人沒見過?”
蕭如初搖搖頭,又看了看,道:“這花的香氣好聞的很,可惜了。”
“可惜?”秦流疑惑道:“此話怎麽說?”
蕭如初道:“這花香氣清雅,悠遠綿長,拿來制香想必是正好的,比之桃花杏花要更甚。”
秦流微微一愣,這才笑道:“夫人還會制香?”
蕭如初含蓄道:“略懂皮毛,不值一提。”
崖邊風大,沒站多久蕭如初便有些受不住,秦流見了,便帶着她往回走,兩人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令蕭如初頗感驚訝的是,秦流竟然對制香工藝也有些研究,這倒是引起了她的興趣,談興便濃了起來。
兩人一邊說着,到了一座禪院前,方至院門口,蕭如初便聞見了一種苦澀的氣味,不由便是一窒,院子裏有人說話,一個小沙彌正搬着大簸箕出來,擱在籬笆上,見了兩人,先是一愣,連忙又打了一個稽首,道:“秦施主來了。”
秦流露出一個和氣的笑容,道:“□□師傅可在?”
那小沙彌回道:“師兄方才去了前殿,秦施主腳程快的話,想必能趕得上的。”
他話音剛落,旁邊便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什麽腳程快?怎麽說話的?!”
一個年輕僧人從門裏出來,使勁摁了一下小沙彌光溜溜的腦袋,催促道:“進屋去。”
小沙彌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吐了吐舌頭,歉意道:“秦施主,實在對不住,小僧嘴笨。”
秦流笑着擺了擺手,那小沙彌見狀立刻松了一口氣,喜笑顏開地溜進屋去了,那年輕僧人無奈搖頭,對秦流道:“秦施主不如進來坐一坐,師兄他稍後便會回來。”
秦流猶豫了一下,蕭如初猜到他的顧慮,遂便開口道:“不如秦公子先在此處等候吧,我得回前殿去,如今天色不早了,也要準備下山去了。”
秦流想了想,便道:“那我送你回前殿。”
蕭如初連忙擺手道:“不必了,我記得路的。”
她說着,便與秦流道別,順着來路,往前殿的方向去了,秦流坐在輪椅上,望着那一抹淺藍色的身影遠去,小徑兩旁的修竹襯得女子身形愈發纖弱起來,仿佛被風一吹就會飄走一般,他看了一會,不知在想什麽,忽然輕笑一聲,搖動着輪椅,進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