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雁娘說着, 便把那兩個香盒打開來,推到蕭如初面前,師雨濃見了,便湊過去嗅了一下, 指着其中一盒, 道:“這個好聞,我要一盒。”
她說着, 又讓蕭如初聞, 語氣帶笑:“你看看,喜不喜歡?”
蕭如初聽罷, 果然過去嗅了一下, 頓時怔住,她的眉頭微微蹙起, 然後将那香盒慢慢放下了,師雨濃見了,以為她不喜歡, 便道:“你不喜歡這個麽?不香?”
蕭如初搖搖頭,抿了抿唇,問雁娘道:“這香,名叫舊局?”
雁娘一愣,道:“确是舊局,夫人知道這香?”
豈止是知道?蕭如初過去幾年中,無時無刻不想着如何調制出如舊局一樣的香來,但是她就仿佛被限制在某一個怪圈裏一般, 無論如何都無法更進一步。
後來她把蕭林氏留下的三盒舊局,一并送給了唐懷瑜,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這香了,哪裏能想到,今日竟會在這香鋪中再次見到?
舊局仿佛一座高山,橫亘在她的面前,總是無法越過,心頭思緒萬千,蕭如初收斂心神,問雁娘道:“這香是你調制的麽?”
雁娘将香盒蓋上,搖頭道:“這是我師父調的,我哪裏調得出這種香?”
一旁的師雨濃聽了,便道:“這香很貴重麽?多少銀子一盒?”
雁娘比了一根手指,師雨濃訝異道:“一兩銀子一盒?倒也不貴麽。”
雁娘擺擺手,道:“是一兩銀子一粒。”
師雨濃驚愕,盯着那一個小小的香盒,不太相信似地道:“一兩銀子一粒?這裏頭是摻了金子的麽?”
“小姐說笑了,”許是與兩人說話熟了,雁娘倒不再像之前那般清冷不可接近,莞爾道:“這裏頭摻的可不是金子,光是百年老山檀這一樣用料,便是極為珍貴了,一兩銀子一粒,已經是十分便宜了。”
師雨濃盯着那盒子看,仍舊是不敢置信的模樣,那小小的盒子中,裝了黃豆大小的香丸,粗略一看,足有三十幾粒,這麽一小盒,就得花上三十幾兩銀子?她家中熏的香都沒這麽貴的。
“那這個呢?”她又指了指之前的那百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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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娘回道:“百濯香自然不能與舊局相提并論,一盒共有七七四十九粒,只需七兩銀子罷了。”
她說着,話鋒又是一轉道:“不過,香料這東西,貴自然是有貴的道理,就拿這舊局與百濯香來說,其中的差距可是極大的。”
蕭如初但笑不語,師雨濃疑惑地又把兩個香盒放在一起比較了一番,她不懂香料,自然看不出來,徒勞地瞅了半天,似乎又有些信了雁娘的話,思索片刻,便咬了咬牙,道:“那我……”
她話還沒說完,便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輕微地拉扯了一下,師雨濃一個激靈,話到了嘴邊立刻改口:“那我再想想!”
雁娘的臉色微微一僵,她原本以為這樁生意是十拿九穩的了,沒成想竟然沒拿下來,當真是看走了眼,盡管如此,雁娘也是人精一個,神色不變地道:“這是自然的,小姐仔細想一想。”
師雨濃立刻就坡下驢道:“那有勞你了,我再自個兒看看其他的。”
雁娘的嘴角抽了一下,又收拾好香盒,進隔間去了,師雨濃立馬拉起蕭如初,到旁邊的小貨架後面,裝作看香囊的樣子,壓低聲音,語氣有些興奮地問道:“你方才為什麽攔着我?那香有什麽問題麽?”
蕭如初:……
她忍俊不禁地也低聲回道:“那香是好香,沒有什麽問題。”
師雨濃疑惑道:“那你為何阻下我?”
蕭如初想了想,又往左右看看,見她這般謹慎,師雨濃愈發來了興趣,拉着她催促道:“快說快說。”
蕭如初便道:“你附耳過來。”
師雨濃果然照做,側着耳朵靠過來,,聽蕭如初在旁邊輕聲道:“那舊局雖然是好香,但是并不值一兩銀子一粒的。”
聞言,師雨濃揉了揉耳朵,小聲問道:“她在诳我麽?”
蕭如初但笑不語,只是點點頭,師雨濃面上頓時露出憤憤之色來,道:“我說呢,我家中平日裏也是熏香的,還是從京城捎來的香,也不見得要一兩銀子一粒,果然商人奸詐。”
她說着,又不屑哼道:“下次再不來他們這裏買了。”
蕭如初笑了一聲,想了想,又問道:“那東市可還有別的香鋪麽?”
師雨濃頓了一下,道:“有是有,我去過一兩次,但是那形容比這禧榮坊還要更差。”
說到這裏,她轉念一想,又道:“罷了,那就不熏香了。”
蕭如初好笑,卻見師雨濃嗅了嗅,問道:“你身上的香氣好聞,涼絲絲,甜森森的,是什麽香?”
蕭如初愣了一下,才道:“你說我身上熏的這個麽?”
師雨濃點頭,道:“我聞着,覺得比方才那個什麽舊局要更好聞呢,是你自己調制的麽?”
蕭如初道:“這香是我從前調的,有些年頭了,叫青山貫雪,你喜歡麽?”
師雨濃把這個名字翻來覆去念了幾遍,笑道:“喜歡,這名字好聽的緊。”
蕭如初見她性子可愛,便道:“我那裏還有一盒,送給你罷。”
師雨濃眼睛頓時一亮,驚喜道:“當真?”
蕭如初不由笑道:“自然是真的了,你住在哪裏?回頭我讓丫鬟給你送過去。”
師雨濃笑眯眯地報了自家的住所,又道:“那我可厚着臉皮占你一回便宜了,你千萬不要忘記了。”
兩人正說着話,師雨濃問拿着貨架上的香發問,蕭如初便撿一下簡單的說給她聽,兩人正說得興起的時候,蕭如初聽見旁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令她不由回過頭去看,然後一愣。
那正在與店鋪內夥計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秦流,蕭如初還記得大悲寺一別之後,他派人送來了一包山梅花,南鄉站在秦流身後推着輪椅,見了蕭如初,先是驚訝,然後立刻低頭與秦流說了一句什麽,秦流便擡起頭看過來。
他與那夥計又說了一句什麽,南鄉便推着他過來了,秦流向蕭如初打招呼道:“夫人,好巧,來買香麽?”
蕭如初道:“只是過來看一看罷了,秦公子也是來買香?”
秦流笑了一聲,道:“我與這裏的掌櫃有些交情,本是來找他的,沒成想他今日不在,”他說着,又看向一旁的師雨濃,道:“這位是……”
師雨濃好奇地看了看他的腿,開口道:“我叫師雨濃,公子貴姓?”
她的目光雖然好奇,但是并不會讓人生出厭惡,秦流也不甚在意,只是道:“免貴姓秦,單名一個流字。”
他又含笑對蕭如初道:“對面的茶樓便是在下開的,既然今日這樣巧,不知能否有幸請夫人與師姑娘喝幾杯粗茶?”
聞言,師雨濃不由驚詫道:“原來世味茶樓是你家開的?”
不怪她這樣驚訝,世味茶樓從前不過是一個小茶館罷了,開在西市,後來不知怎麽,經營頗好,漸漸便有了聲色,把西市的茶樓都比下去了,再後來,又搬來了東市,現在已經是洛京城中最大的茶樓了,但凡好茶的人,都會慕名而來,據說每天來這裏喝茶都要先預訂位置,否則便等開市了提前趕來,也是沒地方坐的。
得知這樣一個茶樓的東家竟然就是眼前的男子,師雨濃驚訝之餘,心底又生出幾分唏噓,在她看來,秦流容貌俊朗,又頗有手段,然而卻是個殘疾,真真是可惜了。
不過她心中雖然這樣想,但是好歹還有些分寸,并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在表情上露了些許端倪,蕭如初見了,便立刻将話頭扯開,對秦流道:“既然如此,那便叨擾秦公子了。”
“哪裏,”秦流哂然一笑:“夫人這邊請。”
南鄉推着他出了禧榮坊的大門,蕭如初便與師雨濃一同跟在後面,才一擡頭,便見着對面有一座二層小樓,下面的匾額上以正楷寫着四個大字:世味茶樓。
門前的廊柱上刻着一副對聯:一杯春露暫留客,兩腋春風幾欲仙,字跡古樸,筆力勁挺,頗有幾分灑脫之氣,一行人進了茶樓,大堂中的茶桌并不多,而且都相隔甚遠,中間以屏風擋住,使得每個茶桌都像一個小小的雅間,茶客們說話聲音并不大,多是喁喁私語,并不會打擾到他人。
南鄉推着秦流穿過大堂,出了門,後院卻別有天地,兩旁都是游廊,當中是庭院,假山流水,花木扶疏,還有一架半人高的小水車正吱嘎地轉悠着,流水聲嘩啦啦的。
順着游廊走到底,便又是一座園子,門口有幾名小厮垂手而立,見了人來,連忙行禮,待進了園子,便是一座二層小樓,有一名小厮迎出來,将一行人領到雅間坐下。
雅間的窗戶半開着,外邊不知是從哪裏傳來了流水的聲音,潺潺如春雨一般,窗下種了一株石榴,此時榴花似火,點綴在碧綠的枝葉間,襯着雕花窗扇,不覺俗氣,反而顯出幾分雅趣來。
師雨濃好奇地左右看看,道:“這還是我頭一回正經來茶樓喝茶,從前看一群人湊在一堆喝茶,覺得好沒意思,是以每逢兄長們呼朋喚友,邀我去,我都是拒絕的,早知道如此,倒該跟着他們去喝幾次。”
聽罷這話,秦流便笑道:“師姑娘若是得空,日後可以常來小店喝茶。”
他說着,又看向蕭如初:“夫人可喜歡喝茶?”
秦流說話時候,聲音總是會有一種特別的韻律,由別人說來,或許會顯得十分不倫不類,然而秦流的嗓音幹淨,說起話來,讓人聽着便十分舒服,師雨濃想了想,覺得他倒是很像兄長們口中所說的雅士了。
不過……為什麽每次聽他稱蕭姐姐為夫人的時候,聽在耳中,特別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