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過了午後, 厚厚的雲層遮住了太陽,天上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當蕭如初第五次看向院門口的時候,玉露沒忍住開口問道:“小姐, 你在看什麽?”
蕭如初收回目光:“我在看雨什麽時候停。”
“現在已經入了夏, 估計也下不了多久呢。”玉露一面收拾,一面随口接道。
蕭如初又看了看窗外的蒙蒙細雨, 略略點頭。
雖然這樣說, 但是等到了傍晚,雨仍舊沒有停歇, 反而越來越大的趨勢, 雨水順着屋檐落下,連成一片水簾, 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
玉綴擔憂道:“這樣大的雨,姑爺還未回來麽?”
玉露道:“許是在路上了也未可知呢。”
她說着,又啊了一聲:“沒有傘罷?這如何回來?”
蕭如初擱下香匙, 吩咐道:“去取兩把傘來,給送到祠堂去。”
她說着,又仿佛是想到了什麽,仍舊是站起身來,道:“罷了,我也一同去罷。”
玉露手腳麻利地取來油紙傘,蕭如初撐起,便帶着她往前院去了, 或許是因為下雨的關系,天色也暗得早,順着抄手游廊一路走,過了垂花門,便是花園。
入了夏之後,草木便長了起來,色澤濃翠,郁郁蔥蔥,擠在小徑兩旁,豆大的雨水砸在油紙傘面,發出清脆的噼啪聲響。
一路上雨水甚密,沾濕了鞋襪,等到了祠堂門口時,蕭如初的裙擺已經完全濕透了,濕漉漉的,十分不舒服,玉露絮絮叨叨道:“奴婢一人來便成了,小姐何必親自來一趟?若是受了涼可如何是好?”
蕭如初擺了擺手,玉露立刻識相閉上了嘴,唐府的祠堂修得很好,看上去像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的,檐角門牆,樣式規模,甚至門上的瓦片,都精細無比。
只是看上去凄清了些,尤其是在這種下着黃昏雨的時候,有麻雀冒着雨撲啦啦飛過大門,往祠堂後去了,蕭如初提起裙擺跨過門檻,一個小厮正靠在後面打瞌睡,渾然不覺有人來了。
玉露上前推了推,那小厮立刻驚醒過來,坐直了身子,迷迷瞪瞪地看着兩人,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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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轉眼又見着蕭如初,連忙上來行禮:“三少夫人。”
蕭如初問道:“三少爺可還在祠堂?”
那小厮愣了一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或許還在的,不然,少夫人稍待片刻,容小人去看看再來回您?”
大概是睡迷糊了,哪兒還記得人走沒走,蕭如初看他年紀又小,也不忍苛責,只是道:“那就勞煩你了。”
小厮如蒙大赦,連忙躬身道:“不敢,小人這便去看看。”
除了逢年過節,祭祀祖宗以外,估計唐府的人都少來此處,是以地上和臺階的磚縫中都長滿了厚厚的青苔,庭院裏傳來雀兒覓食發出的瑣碎叫聲,和着雨聲顯得愈發凄涼了。
過了一會,那小厮便出來了,回道:“三少爺已經回去了。”
蕭如初一愣:“回去了?”
小厮道:“正是呢,三少爺不在祠堂裏了。”
這就奇怪了,下着雨,唐懷瑾既不在祠堂,又沒有回明清苑,他去哪了?蕭如初心裏疑惑,對那小厮又道了謝,這才帶着玉露往回走。
玉露驚異道:“姑爺并沒有回院子,會不會是我們來時錯過了?”
花園小徑錯綜複雜,玉露這麽一說,倒也是說得通,只是,唐懷瑾一個人是如何離開祠堂的?
蕭如初想了想,道:“那我們回去吧,或許在路上能碰到他。”
玉露應下,等離了祠堂,蕭如初這才發現雨已經漸漸停了,天色昏暗,細細的雨絲落在油紙傘面上,發出綿軟如絲的聲音,恍若情人間的喁喁私語一般。
就在這時,玉露忽然疑惑道:“小姐,前面好像有人,是姑爺和……四少爺?”
蕭如初擡頭望去,果然在掩映的草木間望見了兩道身影,一坐一立,站着的那人正是唐懷瑜,他正推着唐懷瑾往前走,玉露驚訝道:“他們怎麽往那裏去了?那條路……不是去那個廢院子的麽?”
這麽一說,蕭如初立刻便想起那個荒廢的園子來,那一條小徑只通往那個名叫秋聲園的地方,再沒有別的路可以出去,顯然唐懷瑜是不可能推着唐懷瑾去那裏抄近路的。
秋聲園中,是住了人的,蕭如初很清楚,她又想起那一晚上看見的那名老婦人來,那是誰?
唐懷瑾兩兄弟過去做什麽?
她眼神中透露出些許疑色來,一旁的玉露小聲問道:“小姐,我們跟過去瞧瞧麽?”
蕭如初沉默片刻,微微搖頭:“不去。”
她說罷,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滿是雨後的纏綿水汽,吸入肺腑間,令人心頭發悶,她像是在與誰賭氣一般,語氣中帶着些許不悅:“我們回去罷。”
“哦。”玉露難得地敏銳了一回,她察覺到蕭如初的情緒,便小聲應下了。
蕭如初又朝那兩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欲帶着玉露離開之時,不知為何,被推着的唐懷瑾忽然回過頭來,視線與蕭如初對了個正着。
頓時兩人都愣住了。
蕭如初抿起唇,只見唐懷瑾立刻低聲與身後的唐懷瑜說了一句什麽,唐懷瑜回頭,朝這邊看來,他迅速扯出一個笑,又推着唐懷瑾回來,殷勤熱絡地打招呼:“三嫂嫂,好巧!”
蕭如初微笑:“是挺巧。”
“三嫂嫂從哪裏回來呀?”
蕭如初撣了撣衣袖上的水珠,漫不經心地回道:“祠堂。”
唐懷瑜面上的笑頓時僵住了,方才還下着不小的雨,蕭如初帶着丫鬟,兩人撐着傘,那丫鬟手中還拿着一把沒撐開的傘,自然不會是特意去祠堂賞風景的……
他幾乎是驚恐地看了一眼輪椅上的唐懷瑾,幹巴巴道:“原來如此……那、那三哥……”
三哥你說句話啊!唐懷瑜心裏差點要咆哮起來了,雖然三嫂嫂在笑,可是氣氛好像不太對,他實在有點招架不住啊。
仿佛是聽見了他的心聲,唐懷瑾溫聲道:“有勞夫人了。”
蕭如初笑了一聲:“夫君這說的是哪裏話?妾身不過是偶然出來散一散步罷了。”
完了完了,三嫂嫂果然生氣了,她一生氣,連自稱都會改了,唐懷瑜在心裏默默念叨着,又去看他三哥。
唐懷瑾仿佛是怔了怔,然後面上露出些許失望來,過了一會才道:“夫人,我的衣裳都濕透了。”
他說着,還将自己的袖子舉起來,給蕭如初看,上面果然泅了一片濕意,将杜若色的布料染成了晦暗的顏色,才将将入夏,天氣還不算炎熱,尤其是今日又下過雨,到了晚間時候,有清風送過,帶來一陣瑟瑟的涼意。
蕭如初瞥了一眼,抿唇道:“那就回去罷。”
直到最後,蕭如初也沒有開口問他和唐懷瑜想去秋聲園做什麽,唐懷瑾也沒有說,唐懷瑜一路上更是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等到了明清苑門口,連忙找借口溜了。
因玉露手中抱着傘,推唐懷瑾多有不便,于是蕭如初只得推着他進了院子,正撞見吹綠出來,她先是一愣,爾後連忙将手中的物什放下,殷勤道:“還是讓奴婢來吧。”
蕭如初伸手微微一擋,神色淡淡道:“不必了,就幾步路,你自去忙罷。”
吹綠怔在當場,有些手足無措地又看看唐懷瑾,見他面上帶笑,似乎頗為高興一般,只得黯然退開:“是。”
蕭如初将唐懷瑾推到東廂門口,輕聲道:“夫君先換衣裳吧。”
她說着轉身便走,沒成想被唐懷瑾抓住手,道:“夫人,我有話與你說。”
蕭如初掙了一下,卻沒掙開,只得無奈道:“你先換過濕衣裳,免得着涼了。”
“夫人方才生氣了?”
“沒有。”蕭如初回答得很迅速。
唐懷瑾愈發篤定道:“果然生氣了。”
蕭如初:……
唐懷瑾又道:“夫人都不想問一問嗎?”
蕭如初微微蹙起眉來:“問什麽?”
他呵地笑了一聲,眼神中帶着溫柔的縱容:“我曾說過,夫人想問什麽,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聞言,蕭如初的面上出現一瞬間的動容,然而很快便沉寂了下去,她将那些浮起的情緒一一壓了下去,過了一會,才避重就輕道:“我不想知道。”
“夫人,”唐懷瑾難得地露出幾分無奈來,他笑道:“你的眼睛可不是這麽說的。”
他笑時,眼角微微彎起,透着一點狡猾和了然,蕭如初頓時生出一種被看透了的窘迫來,她呼吸一窒,還未來得及反駁,又聽唐懷瑾嘆氣道:“夫人,你這口不對心的小毛病真是可愛極了。”
乍聞這句話,蕭如初的臉頓時一紅,漸漸升起幾分熱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