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性涼薄
昭陽殿中衆人随着離君這聲紛紛起身,顏塬眉間卻掩不住喜色,看來這裏軍十分看重顏家女兒。
沐顏借着起身的間隙,卻見殿上紅衣美人明豔動人,卻不是那清淺含愁的女子,除了那應該就是顏妙華的女子,卻是沒有了其他人的身影,殿上的離君正微笑地看着自己,順着離君的目光示意,沐顏卻見顏相旁邊不知何時坐了一位淡粉色衣衫女子。
長發低垂婉轉,眉間再無輕愁,眸中波瀾不驚,一動不動地盯着眼前的長幾,靜默得仿佛殿中空無一人。
沐顏很少見神音穿粉色的衣裙,似乎每次見面都是淡到極致的藍色衣裙,淡淡的藍在白色的布料上暈開,清淺空靈。
那還是二人在花燈節上,春末時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到處都是花枝招展的小姐出門賞燈,沐顏和神音在各色燈謎面前卻有些意興闌珊,被人群擠着走了半天,于是決定找個人少的地方坐一坐,只是當沐顏回身,身後卻已經空無一人,神音不知何時已經被人群沖散,沐顏對着空空的身後不禁苦笑,猶豫了這麽久都沒有勇氣拉住神音,現在真的沖散了可如何去找,正當沐顏為難時,卻見姹紫嫣紅處,一抹清淺的藍色在燈火闌珊處,溫婉的女子看着街邊花燈,時不時和賣燈的小販說上幾句,頓時周圍喝彩聲不斷,那小販将一只雪白的梨花宮燈遞給神音,本來清淡的姑娘瞬間眉眼彎彎,看來煞是喜愛這梨花宮燈。
“這藍色梨花倒是別致”,沐顏走到神音身後,看着神音手中的藍花白底宮燈。
神音回身笑了笑,“的确十分少見。”
“為何什麽都偏愛藍色?”沐顏看着眼前眉眼舒展的女子問道。
神音道:“喜歡就是喜歡了,只是覺得看起來很好。”
“嗯……”,沐顏低頭淺笑,自然地拉着神音的手向前,“既然喜歡應該讓我為你贏過來,怎能自己動手呢”
沐顏甚至還記得那時握在掌心的手,并非指尖纖細細膩非常,指尖掌心全是繭,春日的一雙手卻冰冷,沒有一絲溫度,讓人忍不住将它緊握掌心。
只是這些已經遠去,坐在殿前的是一身粉色衣衫的顏樂華,那一身淡藍色衣裙的神音早已不知所蹤了。
坐在那裏的人仿佛已經換了一個人。
神音,你會給我什麽樣的答案,正如讀不懂你現在的眉眼,此番難道真要我以為你天性涼薄?
昭陽殿中,觥籌交錯,氣氛慢慢地熱烈,歌舞已經賞了幾曲,推杯換盞間衆人都有些微薄的醉意,離君對着那顏家妙華笑得更加情意綿綿。
“今日是本君迎娶妙華的日子,有杯酒本君一定要敬一個人,哈哈”,離君醉眼迷離間将目光投向了顏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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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相高舉着玉盞,等着離君開口,卻不想離君手中酒杯一轉,轉到了顏妙華身前,高聲道:“敏而有禮,端娴恭謹,這就是本君的新貴妃,賜封號‘蕙’,入主朝霞殿!”
話音落便有宦官應答,拟旨去了。
顏相但聽聞賜封,馬上笑逐顏開,離君還未立後,就算顏家能神通廣大将兩個女兒都送進宮去,也不能保證離君會真的給予兩位顏家女以顏色,就賜一個一般才人放着,既是規矩,也沒有人能駁了離君,而現在離君竟然當天便封妙華為蕙貴妃,而朝霞宮可是未來離後的居所,這般恩寵不僅是給妙華的,也是給顏家的,離君和顏家算是結盟。
顏塬當即躬身下拜,對着離君高聲謝恩:“謝君上隆恩!”
不出意外接下來就要賜封顏家的另外一位女兒了,顏相也殷切地看着離君,而那坐在那裏紋絲不動地女子,卻在顏相謝恩的時候,跟着顏相傾身下拜,一絲不茍。
沐顏看着顏樂華,當初的神音,躬身下拜,原來她也是聽着外界的聲響的,也會這樣彎腰躬身,也會屈膝作揖,只是沒有看見就坐在對面的自己。
“君上對顏家的恩賜,顏塬真是受之有愧,顏家必以鞠躬盡瘁來回報君上!”,顏相謝恩後,對着離君又是下拜,這次更加情真意切。
離君對着顏相擡擡手,微笑道:“顏相為國操勞,妙兒蕙質蘭心,這些都是應該的,還請顏相莫要過于自謙。”
“小女既然已經嫁入皇家,便生生世世都是皇家的人,不過小女在家頑劣,還請君上多見諒……”,說到這裏顏塬用袖袍拭了拭眼角,愛女之心感人肺腑。
離君了然地笑笑:“顏相無需擔心,若是不放心,可時時來看看妙兒,也以解她的思家之心。”
顏塬眼角的濕潤還沒有擦拭勻稱,便笑逐顏開謝恩道:“謝君上!”
離國自開國,便有文武不同道,兩相不同治的傳統,現在已經演化成朝堂頑疾,左右二相離君這三足鼎立的朝政,今夜怕是要改變了,三足鼎立即将變成兩軍對壘,顏家嫁女入宮,所有人都明白,這就是顏家和離君正式結盟的訊息,離國上下都要重新開始估量朝中動向,顏相生于家族,身後自有助力,沐相從一屆布衣走向相位,靠得是無雙才華,卻最終會敗于無雙才華,孤立無援,離君不願再做無憂天子,則勢必先除去沐相來的容易。
整個殿中的人都意識到了風向的改變,紛紛将眼光投向了座上的沐相父子,沐相卻仍是那般氣定神閑,而沐家公子似乎沒有關心殿中情況,一心看着顏相身旁的紅衣女子。
殿上的離君卻似完全沒有注意到殿中氣氛的流動,将話題轉向了沐相,“沐相今日帶來的應該就是沐顏公子吧?”
“正是犬子”,随着沐父的應答,沐顏躬身對着殿上的離君行禮。
“聽聞沐公子才智出衆,今日一見,果然神彩昭然,有當年沐相的風采,沐相十六入朝,三十封相,為離國鞠躬盡瘁,乃我離國開國以來少有,虎父無犬子,不知沐公子往後準備如何?”
誰都沒想到,離君剛剛賜封了顏家的小姐,這轉頭便關心起沐顏公子的前程,朝政把持在左右二相手中,但邊将關守卻效忠于皇族,只要離君選擇顏沐任何一方,都足以将另一方打壓下去,但卻仍改變不了朝中的結構,不能真正将人收為己用。
“顏兒暫時沒有打算,他學業未成”,沐箋答道。
離君卻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笑着點點頭。
安靜地坐在對面的那位粉衣女子,在聽聞離君有意将沐顏錄入朝中這句話時,眼睛卻是從長幾的茶杯上動了動,最後眼中的波動瞬間又隐于無形。
“君上,今日本是兩位小女進宮的日子,小女樂華也是才能出衆”,顏塬将話題重新引到自己的女兒身上。
衆人這才知道,坐在顏相身旁的紅衣女子便是顏家大小姐,顏樂華,以琴聞名世家,而座上那位便是顏家二小姐,顏妙華,以棋藝聞名各家。
“哦?不知樂華小姐小姐所擅為何?”離君轉頭對着顏塬問道,俊美異常的臉龐帶着十足的好奇。
顏塬卻沒有答話,只是将目光投向座位下手,下手禮部甄侍郎起身回道:“君上,顏家大小姐琴藝出衆,這在京都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
“那真是值得誇贊,那不如讓樂華小姐為大家演奏一曲如何?”離君這次卻沒有看着顏相,而是對着一直低着頭的樂華說的。
經過一晚上的觀察,這位默不作聲的小姐,比起殿上那位巧笑倩兮的貴妃娘娘來說,只是一塊木讷的沙石,衆人都是看在顏相的面子上臉上挂着适宜的期待。
那個靜靜坐在那裏的女子只是颔首點頭,然後屈身行禮後走到殿中,靜靜地等待宮人送琴過來。
靜靜的立在那裏的身影,算不上袅袅娜娜,卻讓沐顏移不開眼睛,還是相同的眉眼,所有的情緒卻完全隐于無形,看不出悲喜,更看不出沐顏來此想要的答案。
琴安在殿中央,比起坐在顏相身邊,這時的樂華離沐顏更近,沐顏甚至看得清樂華對着琴弦的睫毛顫動。
離君一直将探究的目光留在樂華的身上,顏塬滿意看着自己的又一個女兒在離君的跟前展示才藝,如果今夜能夠顏家雙姝均被封妃,那顏家一定能更上層樓,雖然顏沐兩家在朝中文官各半,可還是沒有離君的軍權來的更有用。
而那坐在殿中央的人,似乎更像是一件貨物,在顏相和離君的眉來眼去之間慢慢被定價,而顏樂華只是恢複到了曾經彈琴的模樣,無悲無喜,将哀婉全都注入琴音,只是這次明顯有些力不從心。
樂華調整好琴弦,端坐在案前,對着離君道:“君上,不知你想聽何曲?”
離君在樂華這一問中,緩了緩醉意,有些過于清冷的聲音在這富麗的殿中,卻讓離君似曾相識,卻又找不到蹤跡,離君轉頭對着新貴妃道:“妙兒,樂華小姐擅長何曲?”
新封的妙華蕙貴妃,一張臉上全是對離君的迷戀和愛慕,而這樣愛戀之後到底是怎麽樣的心思,卻沒有人猜得透。
“姐姐最擅長的便是那曲‘梨花落雪’”,紅衣貴妃對着離君淺笑,沐顏卻覺得這貴妃隔着遠遠的臺階,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了自己,又專注地看着殿中的樂華。
離君卻是溫柔一笑,在沐顏還在發愣的時候問道:“沐公子,聽聞你精通音律,不知這首可否?”
“端看樂華姑娘如何,沐顏洗耳恭聽”,沐顏起身對着離君道。
離君對着沐顏點了點頭,便揮一揮衣袖示意,随着這一動作,殿中燭火都慢慢熄滅,等到殿中只餘門外絲絲月光時,離君清朗的聲音在殿中響起:“高山流水,清風明月,均是我輩傾心之音,煩請樂華姑娘為我等借此夜色彈奏一曲,也不枉我等附庸風雅一回。”
“謹遵君令”,殿中只有樂華的回答。
沐顏在黑暗中,卻只覺小指隐隐作痛,“梨花落雪”從來不只是一首樂曲,而是一篇誓言。
而坐在殿中的那個淡薄女子,便是同寫這誓言的人,現在那女子臉上應該慢慢染上的是那熟悉的輕愁,似結非解,哀轉難絕。
山盟仍在,錦書難托,誰會願意承認自己刻骨的愛卻是一場欺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