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雪域迷情
五州十二國中,陳國國君現已五十有九,卻在此時求娶離國公主,誰都不會想到離陳多年的平靜會在這一紙婚約打破,陳國沒有求娶公主的真心,離國也沒有真的公主送嫁。
離君新封的公主到達安城的時候,滿城百姓皆湧上街頭瞻仰京都而來的公主風姿,看看着公主是不是有三頭六臂,竟然願意嫁去陳國那苦寒之地,本來冷冷清清的安城街頭卻在這天人頭攢動,人聲沸騰。
沐顏和倪棠跟着近戰隊來到城門邊,越濶将軍一身黃金戰甲,凜凜在前,等待公主的車架。
飛天金鳳華蓋兩對,銀絲芙蓉羽扇四柄,國泰山河旗四面,後面便是公主的車辇,兩側十八名粉衣宮女随行,車後浩浩蕩蕩跟着看不到盡頭的車隊,只是簾幕重重後不見公主真容。
行在公主車駕邊的一名玄衣男子,躬身下馬,走到越濶将軍身前恭敬道:“顏珏見過越将軍!”
越濶點點頭道:“我前去給公主行禮。”
叫顏珏的男子躬身退後,越濶将軍走到公主車駕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鄭重道:“臣越濶恭迎公主殿下嫁到!未曾出城迎接,還望公主贖罪!”
車辇前宮女将簾幕掀起一角,從沐顏的角度只能看到從掀起的簾幕後伸出的瑩白的雙手,對着越濶将軍微微示意道:“越濶将軍請起,将軍常年駐守安城,是離國之幸,我等寸力未盡,将軍莫要折煞了我輩。”
越濶起身,雖然簾後公主真顏難辨,聲音輕柔,卻言語铿锵,讓越濶心下動容,“公主一路勞頓,先到将軍府休息吧。”
“有勞将軍了”,簾後公主有禮道。
看着那簾幕重新放下,沐顏等人随着車駕緩緩向着将軍府行去,站在沐顏對面街道邊的倪棠雙眼含笑,使勁用眼睛示意沐顏看公主的車架,而那架車馬前一個白衣小宮娥卻是十分眼熟,沐顏卻覺得心裏有一根弦繃了起來。
将公主安頓好之後,沐顏便跟着隊伍在街道上巡邏,公主的到來讓整個安城都陷入一種愉悅的氛圍之中,街道上時來時往的人們不再只是一副冰冷的表情,口中談論的都是剛來的公主。
“今日這公主到了,我們安城是不是要安全一些了?”沐顏身邊走過一對夫妻,其中妻子問道。
“那可不一定,安城這幾年都不天平,只怕公主來了也沒什麽用”,丈夫嘆道。
人們都希望公主的都來能給安城甚至整個離國帶來平安喜樂,可卻也知道公主的到來可能什麽也改變不了,整個離國也只有深受邊患之苦的安城百姓才有這等見識。
卻不知是哪位千金接了離君的公主賜封,來到這苦寒之地充當離國的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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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等沐顏回到營地,卻沒有見到本應該也巡防回來的倪棠,卻等來了越濶将軍的親衛
沐顏到了越濶書房,越濶一改铠甲,一身常服,端着茶杯多了幾分儒雅。
“沐顏,過了這些天可學到了什麽?”
沐顏回道:“這幾日大致摸清了安城的布防和運營。”
越濶贊許地點頭:“如此甚好,只要摸清了全軍各個部位,行軍布陣之時才能得心應手。”
沐顏躬身應是。
越濶卻似乎十分放心,并沒有再多問,而是繼續道:“你可知今日來的公主?”
沐顏道:“公主本是我和倪棠護送,只是君上念在安城地位特殊,命臣等先行一步。”
越濶搖搖頭嘆道:“我是說你可知公主的身份?”
“沐顏不知”,沐顏不明所以,卻見越濶從袖中拿出一封密函,卻是當初離君交給沐顏二人的那封,現在重新原封不動地回到了沐顏手中。
“君上囑咐過,這密函只能由你開啓,現在歸還于你,君上這般信任你,屆時越濶一定聽沐公子調遣”,越濶鄭重道。
沐顏算是明白這密函中怕是調動軍隊的虎符,卻不明白這安城有越濶将軍鎮守,卻為何又将虎符交于自己,躬身接過道:“多謝将軍。”
越濶擺擺手,嘆道:“不用這般客氣,當初沐相于我亦有知遇之恩,只是為了避嫌,才和沐相斷了聯系,此番你到安城,不是我點撥你,而是這安城從不是弱者待的地方,如果我要照拂,也只會害了你,你也不是尋常公子,既然主動來了這安城,也不會對戰場膽怯,此次君上準備與陳國大動幹戈,既然來了,就好好把握機會,歷練一番,也不負沐相一番濡子之情。”
沐顏卻不知父親還有這段過往,作為朝中的右相,如果和邊關武将過于親密,卻不是社稷之福,“沐顏定當不辱使命!”
越濶硬朗的臉上浮出幾絲笑容道:“那就好,此次作戰部署規模涉及安城,臨水,郊炙,樂池,筒南五個城池,君上對你們十分期待,屆時還要靠你們年輕一輩保家衛國。”
“至于作戰計劃,還要聽從指揮,詳細事宜自有令狀,只是在戰場上一定要小心”,越濶頓了頓,思索一番看着沐顏手中的密函,鄭重道:“此次離君封的是顏家大小姐為公主,那跟來的顏珏公子絕會善罷甘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必要時候一定要注意”,說着拍了拍沐顏的肩。
沐顏卻只覺耳中只回蕩着越濶将軍前面那一句“顏家大小姐……”,那今日看到的那車裏坐着的就是神音了,難怪那聲音那般熟悉,難怪那小宮娥那般眼熟,自己多麽不願意相信,她都來了,來了這随時都可以要人命的地方,為什麽要來呢?沐顏不禁苦笑,說不清心中滋味。
越濶看着沐顏臉上的煩悶苦澀,沒有繼續解釋,只道:“我送你過去吧,公主聽說你在這裏,點名要見你。”
沐顏緊了緊雙手,輕舒一口氣道:“将軍,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吧。”
“去吧,快去快回”,越濶盡力和藹地笑道,示意左右跟随沐顏。
沐顏難以推辭,只得跟随越濶将軍親衛,一衆人人等向着公主歇息的院落而去。
跟着親衛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公主歇下的院落,安城寒冷,沒有京都繁華盛景,只是一座雪白的小屋,小家碧玉的居所,卻是有些委屈公主的身份。
“公子,将軍命我等在此等候,公子且自行進去吧”,其中一名親衛躬身道。
“多謝”,沐顏躬身回禮。
沐顏上前準備扣門,卻在觸碰前的瞬間,門就應聲而開,卻見庭中皚皚白雪,只有一條尺寬的小路通向屋中,卻一個侍女也沒有,沐顏只得站在門口朗聲道:“臣沐顏拜見公主!不知公主宣臣過來何事?”
聲音在空空的院中回響,振落了樹上新雪,露出樹枝的蒼翠,耀眼非常。
“公子請進,我家小姐已經等候多時了”,一名頭梳雙髻,頭戴銀鈴的乖巧侍女打開房門,卻是曾經宮中金喜閣大火有一面之緣的那名宮娥。
沐顏闊步向前,到侍女恭迎的門邊,恭敬道:“多謝姑娘”。
侍女淺笑道:“公子請進。”
室內并不像想象那般溫暖如春,只是沒有庭中那般冰冷,空氣中帶着一股微微的暖意,卻又讓人心脾感覺到一陣冷香,誰不愛雪中的溫暖如春,這公主卻喜歡不冷不熱的冷香滿懷,卻是一個冷情冷性的人。
侍女将沐顏引到一串珠簾前便退下了,珠簾後人影約約,端坐在榻邊,那輪廓透着刻骨銘心,而珠簾前一張錦椅。
“公子請坐”,簾後女聲輕柔道。
“多謝公主”,沐顏躬身謝恩,到錦椅上坐下。
“聽聞沐公子在此辛勞多日,不知可還适應安城?”,簾後人繼續道。
“安城地處雪原,雄偉壯闊,沐顏十分仰慕”,沐顏低垂雙眼,不去看簾後晃動的人影。
“這安城外便是陳國,公子卻願意不遠千裏來此,難道是家族使命?”,簾後人輕輕撥弄珠簾,發出清脆的聲音。
“家國興亡,沐顏責無旁貸”,沐顏垂首回道。
“聽聞公子喜好游歷天下,此番前來安城,公子之心可昭日月,只是戰場艱險,稍有不慎便是屍骨無存,公子最好還是回京都更安全”公主低沉的聲音有了些起伏,話語裏擔心的意味卻十分明顯。
“公主但放寬心,離國男兒就期盼着有一天血戰沙場,馬革裹屍,只是公主身份尊貴,卻也為家國天下籌謀犧牲,是我離國之幸”,沐顏躬身行禮,平靜道。
珠簾之後,卻沒有了回音,靜默的屋中只有幽幽冷香迷離。
“唉……”,微微一聲嘆息從珠簾後傳出。
珠簾後的這一聲嘆息讓人繃緊了心,沐顏話到嘴邊,卻沒有開口問。
“戰場從來不是只有安城外的那片雪原,從我們開始踏上這征程,戰争就已經開始了,沐公子卻又為何要做着違心的選擇,卷進離國日漸明朗的政治鬥争之中呢”,簾後人氣息平和,說話的聲音卻不再刻意壓低,多了些婉轉。
沐顏眉頭微皺,穩了穩心中起伏沉聲道:“沐顏慚愧,此番前來并非僅僅是因為陳國猖狂,也因為我個人,擊退陳國,便可讓我夢中之人得以自由……”。
只是沐顏說完,簾後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為何一定要執著于兒女情長卻枉送了性命呢……”,仿佛是自言自語,卻又是悵然若失。
“因為別無選擇”,沐顏正色道。
簾後人氣息似乎有些亂道:“人的選擇從來都是保住性命要緊,否則無論什麽都無從談起,況且這般也許沒有人領你的情,你這又是何苦值得呢?”
“雪原過了還有高山,高山過了還有湖泊,不能還沒有努力過去走過便開始回頭,沐顏心中從不問自己是否值得,只問自己是否願意,既然願意,便是無怨無悔!”,沐顏看着珠簾後的人影有些動容,“只是你本該在朝霞殿,卻為何來到了這裏?”。
沐顏再難抑制心中洶湧,迎着搖曳的珠光,哀傷地望着那隐約的輪廓,簾後的人影仿佛定格了一般。
“如果我告訴你,我是來取你性命的,你會怎麽辦?”簾後人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反問道。
沐顏慘然一笑:“說過不用手下留情的,便不用手下留情……。”
“那你要記住今天的話,千萬不要手下留情!”簾後人的聲音帶着決絕,微微擡高了些,刺耳非常。
沐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沒有多解釋,只道:“我沒有多餘的選擇。”
“我也沒有選擇……”,簾後人發出哀傷的嘆息。
沐顏站起身只覺全身疲累,嘆道:“你應該回去。”
“我回不去了……”,簾後的聲音裏已經透出無法掩飾的疲憊。
“沐顏曾經愛慕山川河流自然随性,但是後來卻遇到了更願意一直守護的人,她值得我用一生去凝望,世上獨一無二,眼中再無其他,所以,沐顏此番選擇仍是随心而作,無怨無悔,哪怕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只希望神音也能随心選擇,天下之大自在飄蕩”,沐顏伸出手,又收回來,終究沒有撩開那層珠簾,最後緊握成拳。
“你說的那是浮萍,我這般卻是棋盤上的棋子,每一步都已經計算好了,不能回頭……”,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猶豫間最終沒有說完。
不同于沒有回音的靜默,戛然而止後,滿屋卻是相對無言。
沐顏沒有說,就算是刀山火海,只要有神音在那裏,他都會毫不猶豫地跳下,所謂不要手下留情,只希望在這你死我活的關口,希望神音能夠狠下心對自己不要手下留情,她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自己怎麽能再對她過分要求,那樣的話最後她不只會受傷,而且稍有不慎也許便是死亡,就像當初的母親一般。
可是就算沒有這些,要自己對她不要手下留情,怎麽做得到呢……
你說服不了我,我說服不了你。
當屋內二人陷入一種奇怪的僵局,各自在自己的局裏難以自拔的時候,屋外響起侍女焦急的聲音。
“小姐,大少爺過來了,現在門外”。
慌忙進來的侍女臉上焦急非常,目光小心,卻不忘仔細上下打量沐顏。
“此次将軍遣我看望公主是否适應這安城,既然公主無恙,臣便告辭了”,沐顏說着起身行禮。
簾後人道:“退下吧。”
沐顏躬身退出屋外,卻見在城門口迎接時的玄衣公子,二人微微躬身算是見禮,錯身而過間,沐顏忍不住回身,卻見那公子也正回頭打量沐顏,見沐顏回身,當即停下腳步道:“想必閣下就是沐顏公子了。”
“正是,敢問公子大名”,二人停在廊下。
“在下顏府大公子顏珏,素聞公子氣韻卓然,只是一直無緣相見,今日得見果真霁月清風”,這顏珏從未跟随顏相出現,此番遇見眉眼清朗,卻不似顏相一般不茍言笑。
“公子大名沐顏如雷貫耳,只是沐顏喜歡游山玩水,不常在京中,所以無緣得見”,沐顏回禮道。
“此番君上派我等保護公主,沐兄先行真是辛苦,改日顏某登門,今日就不耽誤公子了”,顏珏雙眼含笑行禮,眼中卻藏着一股複雜情緒。
“請”,沐顏回禮,這顏公子那帶着探尋和深沉的目光,心下冷笑,這顏公子似乎對自己的性命也十分感興趣。
回身将身後的小屋甩在身後,一步步随着侍女出門。
一直跟沐顏身後的侍女卻忍不住看了看沐顏,卻發現沐顏一身士兵的紅色短襟戰袍,除了比一般人高一些,走路背直些,臉上表情溫和些,實在看不出哪裏有風,卻不知小姐哪裏看出來的。
沐顏走到院門口,身後侍女輕聲道:“我家小姐叫我轉告公子,一定緊跟越濶将軍!”
沐顏淺笑道:“多謝姑娘!”
說完沐顏便轉身離去,剛剛一臉困惑的侍女卻在沐顏這微微一笑之中定住身形,那侍女便是離宮中始終跟着樂華的小如,這時站在門邊,卻不知如何一直亂跳的心,在沐公子這輕輕一笑中,小如算是明白了小姐所說的,風過高山,雨落湖心。
等沐顏一衆人沿着來時路行走不見,身後侍女才關上院門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