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06初生牛犢
聽前面布菜的丫鬟說,老爺自打進了家門就一直陰沉着臉,表情凝重得仿佛能擠出水來,就連夫人和平日裏最受寵的邊姨娘也愛搭不理。雖說到了飯點,可老爺他不說話也不動筷,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有所動作。
落旌端着兩缽飯,在竈火前面找到了少年,不由得松了一口氣笑起來。少女輕手輕腳地走到君閑左邊,和他一同坐在地上,一雙杏眼仔細地打量着自家的弟弟——半響,她失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君閑有些紮手的板寸頭,雖說長高了長壯了,可說到底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阿姐。”君閑低聲喚道,順手往竈臺裏添了一把柴。
落旌将手中的一碗飯連着筷子遞給他,笑了笑說道:“喏,快吃吧。”
君閑垂着眼,粗粝的手指緊緊扣着土缽的邊沿,看着缽裏糙米飯上蓋着的一點肉末和青菜如鲠在喉——在沒被段府收留之前,落旌帶着他啃過樹皮也吃過泥,但少年打心底知道,這本不應該是他們過的日子。“怎麽了?”落旌看着情緒低落的君閑,眨了眨眼睛問道,“我聽少爺說,你在講武堂可是每頓要吃六碗飯的,難不成是六少爺他騙我的?”
君閑連忙搖頭:“不,不是的。”說着,他将糙米飯上蓋着的肉末小心地挑給了落旌。因為年少變故,少年漸漸變得不愛說話,除了在落旌面前少年更多時候沉默得就像是影子,“阿姐你多吃一點,你太瘦了。講武堂裏,米飯是不要錢的。”說着他想到什麽,眼神閃爍了幾下,埋着頭刨了兩大口米飯躲避着落旌審視的目光。
落旌緊盯着他,直到君閑嗆着後才幽幽說道:“你有事情瞞着我,對不對?”果然,少年停下狼吞虎咽的動作,少女目光瑩瑩,“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你若有什麽事情怎會瞞得住我?”
君閑埋着頭,聲音帶着變聲期特有的粗噶:“我……是慕軒哥,他不讓我對你說。”
落旌啪地一聲放下土缽站起身:“那我自己去問他。”
君閑急了,連忙拽住落旌的袖子,他同落旌是骨肉至親兩人眉眼雖相似,可年紀大了卻越發不同起來。如今少年的三庭五眼越發标準,小麥色的臉龐已經初露剛毅英氣,而他一雙眼望着落旌,流露出哀求:“姐——”
看到他這副神落旌心裏更是慌,只聽從前廳傳來鍋碗瓢盆乒乒乓乓摔了一地的聲音,這讓落旌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而下一秒後廚門房砰地一聲被人打開,進來的是管家和幾個家丁。
霍管家一身黑茶色長襟儒袍,看到李君閑冷聲說到:“君閑,老爺現在有話要問你,你馬上跟我去前廳回話。落旌丫頭,大夫人命你去拿擺在老爺房間裏的藤條鞭子,你們倆姐弟都把腦子放機靈點懂嗎?!”
讓她去拿藤條鞭子?落旌回過神來連忙說了聲是,便快步跑開去書房裏取鞭子。
等落旌捧着鞭子一路跑到大堂時,少女只見到段慕軒和李君閑兩人正跪在大堂中央,兩個家丁揮着手裏的紅板子打着兩個少年的後背,一旁的丫鬟大氣也不敢出。
見到落旌,大夫人遞給她一個眼神,落旌連忙點了點頭,穩定了心神才走到段芝霈的身旁奉上鞭子說道:“老爺,藤條鞭子來了。”
段芝霈沉着一張臉哼了聲,拿過落旌手中的藤條鞭子纏在手裏還用力拽了拽,沒有拽斷才站起來。他抖了抖手中的鞭子,走上前先是啪地一下打在君閑身上:“我再問你一次,到底是你們中誰先動的手。”
君閑緊緊地捏着拳頭,剛說了兩個字‘是我’便被一旁的段慕軒搶白道:“是我讓君閑替我去教訓吳太勳!”
“不是的,老爺,是我——”君閑嘴笨,但是落旌依然明白了他想要說的是什麽。段慕軒推了他一把,瞪眼怒道:“你什麽你,不會說話別給我亂說話!”
段芝霈氣急反笑,捋起袖子:“行啊,小子一個個翅膀還沒長出來,一身骨頭倒是先硬起來了!”說罷,手腕一抖啪的一聲鞭子抽在君閑的背上,聲音聽得落旌渾身一抖,臉上血色褪盡。
段芝霈又走到慕軒身後,還沒問就直接給了少年一頓鞭子:“在講武堂裏打架那是違紀!你說,到底是為什麽跟那麽一個二世祖打架?你知不知道你打的吳太勳是誰,那是吳俊生唯一的兒子,是他的眼珠子!你知道,就因為你這一時沖動,在這次天津的談判吳俊升那老匹夫在暗地裏給我使了多少的絆子!”
段慕軒咬着牙,額頭上滿滿冷汗,臉上卻強自撐着滿不在乎的笑:“我就是看不慣他那樣子就教訓了他一頓,吳太勳那小子在學校裏真本事沒有,還敢到處拿着上将的勳章耀武揚威,嚣張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我一時氣不過就同他動手了,誰知道那小子那麽不禁打,我還沒怎麽用力他就自己暈過去了!”
“臭小子反了你!”段芝霈又要揚起鞭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個兔崽子!”
落旌緊張得一閉眼,身邊的張氏急得剛想開口勸說,只聽段慕軒仰起臉對段芝霈梗着脖子吼道:“你打啊,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僅這次打了那個二世祖,以後在講武堂裏我見他一次我就揍他一次!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也好讓我提早去見我命苦的娘!”落旌臉色一白,下意識地看向臉色不悅的張氏,不由得緊緊咬着下唇。
這後宅門中藏着很多秘密,而六少爺段慕軒的身世就是段家衆人不能說但又心知肚明的事情。
名義上段慕軒是張氏的兒子是嫡子,可知曉實情的人都知道他只不過是段芝霈一個妾侍生的孩子,四歲的時候在段芝霈的安排下過繼給沒有兒子的妻子張氏,而那妾室沒過多久就病重離世了。張氏面色難看地哼了一聲:“說到底,還是別人肚子裏落下的肉!”
段芝霈氣得一張臉通紅,啪地一聲,鞭子狠狠地抽在少年左臉上,随後鞭子聲鋪天蓋地地響在大廳中。落旌顫抖着閉着眼默數着抽了多少鞭子:“二、三、四……十、十一、十二……”數到最後,眼淚像是珠子一般滾落下來。
“老爺,都是我的錯,你別打少爺了打我吧!”君閑撲在段慕軒的身上,不住央求道,“老爺你別打少爺了,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段芝霈氣得臉色鐵青,一摞袖子甩着手中的藤條鞭子,連着兩個少年一起抽:“敢跟我叫板,不是想讓我打死你嗎?你現在吃的穿的用的一切都是我給的,兔崽子骨頭沒長硬還敢跟我大呼小叫!”段芝霈的性子衆人都知道,沒人敢在他的氣頭上還來求情。
段慕軒不肯讨饒,咬着牙關死撐着,而他背上的衣服早已被藤條鞭子抽成了布條子。轉眼之間,兩個少年的背上就被抽得一片血痕斑駁。
“八七、八八……”只聽啪地一聲,藤條鞭子斷成兩截,而鞭子抽在人身上的聲音也終于消失了。落旌擡起臉,一雙杏眼被眼淚清洗得越發明亮,少女忙擡手趁人不注意抹去臉上的淚痕,卻不料這一幕恰恰被人看在了眼裏。
鞭子抽斷了,段芝霈重重地哼了一聲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喝着茶水。
大夫人讓身邊的丫鬟攙着段慕軒,她雖不是慕軒生母可好歹也指望着他養老,看到少年身上的傷心疼地數落道:“慕軒你也真是,明知道你爹什麽脾氣,你順着他的脾氣賠禮認錯便也罷了!現在傷成這副樣子,你還不是自己遭罪!”說罷,還不滿地瞪了一眼被家丁攙着的君閑。
段慕軒不着痕跡地把眼神從落旌身上移開,撐着笑說道:“母親,我沒事。”
百下還沒過鞭子就抽斷了,段芝霈也知曉肯定是有人在上面做了手腳。管家和家丁連忙扶起兩個少年,只聽段芝霈哼了一聲:“都滾出去,別來礙我的眼!你們倒是一個個硬氣得緊,出去把禍闖出來,可最後還不是要當老子的來給你們擦屁股!”
衆人都松了一口氣,知道老爺心裏多少還是偏向于自家的少爺。張氏揮了揮手中的錦帕,皺眉:“行了,一個個還在這裏杵着做什麽,把地上的東西收拾收拾,都出去吧!”
等衆人收拾完出去後,張氏才在段芝霈身旁坐下來,轉着手裏的佛珠:“老爺,慕軒這一次是有些不對,但是男孩子間打架又有什麽不對!退一萬步說,吳俊升不過就是個地頭蛇,老爺你如今貴為北平國務的總理,他一個東北連二把手都算不上的地頭蛇就算不服氣又能如何,你何必為了這件事這樣責罰孩子?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麽!”段芝霈沒好氣地斥道,“吳俊升那厮是個地頭蛇,可有時候強龍也壓不了地頭蛇!那厮是張家人眼前的紅人,如果皖系和奉系不能合作扳倒直系,那麽皖系就成了徹底的空殼子了!”
張氏見他火發完了,連忙倒了一杯茶:“就算千萬個不是,但好歹慕軒争氣,講武堂裏每次都能給你掙個臉面,這次可是拿了第一優等生回家來的,你也別太怪孩子了!”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讓落旌在那鞭子上做了手腳,”段芝霈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我承認,這個臭小子比他大哥争氣些,只是有時候我總是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就像這次明明——也罷!哦,你別忘了給君閑那個小子送些傷藥過去,還算有些硬骨頭!”
張氏不高興了:“你總是瞧着別人的孩子好,就見不得自己家孩子的好。”
段芝霈皺眉:“我看得清楚,落旌天生聰明一點就透是個讀書的料子,君閑沉穩有度槍法極準有大将風範。當初若不是慕軒開口收留了他們,府上就少了兩根好苗子!”
張氏心裏轉了幾個心思,試探地問道:“老爺讓君閑跟着慕軒讀書,是想讓君閑以後當慕軒心腹吧?老爺雖然責罰得重了些……其實心裏最看重的,還是慕軒這個孩子,對不對?”
見段芝霈摸着唇上的兩撇胡子,張氏放大了膽子:“既然看重慕軒,何不給他鋪平了路?他在講武堂裏從底層開始,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
聞言,段芝霈眼睛一瞪:“你懂個什麽?沒有真材實料,便是我給了他位置還不是要給人拉下馬來!就像吳俊升那不争氣的兒子一樣,拿了軍銜還不是照樣被人打成那個熊樣!你要是再說這些混賬話,小心我連你也跟着家法伺候!”
張氏連忙諾諾點頭說是,段芝霈才冷哼一聲,“家中不收禮不鋪張浪費的規矩你不是不明白,以後除了逢年過節那些大魚大肉少來,明白了嗎?”張氏雖有怨言,但是礙着段芝霈的脾氣,也只能低頭說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男主的出身是明确的,但不讓寫軍閥。
所以所有關于軍閥的東西我能模糊就模糊過去,那個大家明白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