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樹下表白
落旌被少年拉到身旁坐下,她問道:“什麽詩?”
“是前清李文忠公的絕命詩,”說着,段慕軒像是變戲法般從身後拿出《萬國藥方》遞到落旌手中,“我是看了這部書的序才想起來。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将壇;海外塵氛猶未息,諸君莫作等閑看。”
少年打了一個酒嗝,手搭在膝蓋上撐着額頭笑起來,“若不是當年我曾親眼看見你和君閑流落街頭的樣子,也差點相信你和前清那李文忠公有什麽幹系呢。”
落旌嘴角依舊是溫柔的弧度,手指輕輕摩挲着書的封面:“那,少爺覺得李文忠公又是個怎樣的人?他一手簽下那麽多喪權辱國的條約,世人都說他是國家的罪人,少爺也是這麽認為的吧。”
段慕軒歪頭打量着落旌的神情,半響,他伸手握住少女冰涼的指尖:“不敢破格改新而護清廷之利,是其所短;但勞苦不避以一己之身而當列強,是其所長。國家的罪人這頂帽子雖然沉,但總是要有人出去頂着,李文忠公也不過是替晚清頂了這罪名罷了,說到底也是個可悲可嘆可敬之人。”
“少年科舉,壯年戎馬,中年封疆,晚年洋務。一路扶搖,久經患難,今當垂暮,憂郁成疾。顏面掃地,愧對列宗。”怔怔地,落旌一雙眼水霧彌漫。她的記憶力一向很好,而那幾句話祖母在宗祠面前雖只說了一遍,但是悲涼交加的語氣她到現在也不能忘記。
落旌說的聲音極小,而上院的喧嚣掩蓋了她的聲音。段慕軒湊過去,他的眼瞳黑極了像一個漩渦:“阿落,你在想什麽?”
落旌一愣,她低垂着眼,睫毛彎彎長長得像扇子:“我在想……在想君閑今日跟我說的話。”她偏頭瞪着段慕軒,神情裏帶着少女難得的嗔怪,“阿弟同我說,你在講武堂中收到女孩子送的同心結是他們幾個中最多的,你還诓我說,一個都不曾收到!”
被拆穿了也不惱,慕軒站起身來,搖頭晃腦:“別人送的為何我便要收,我确實一個都不曾收過。”說罷,少年回身朝落旌伸出手。
落旌看着少年的手掌心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把手遞給了他,嘀咕道:“不是怕被人比下去,才要我做的嗎?”
“你做的同旁人做的,自然是不同的。”段慕軒語氣裏帶着理所當然,他轉過身插着兜看着少女,“所以阿落,在我面前,你什麽都不用顧忌,無需在乎莫須有的身份階級,也無需顧及愛恨悲喜被我看到。”
少女聞言一愣,低頭深吸了口氣,才問道:“為什麽?”
一旁的绀紫藤蘿被風吹過,送來迷醉的香,一串串整齊地垂落着,可偶爾也有淘氣的一支伸出來搭在其他的藤蘿花上,打亂了本來平靜有序的安排。
“因為我喜歡你。”說這話時,少年面容平靜地注視着震驚的少女,仿佛他剛才說出的話再正常不過,可是他的耳尖卻紅得厲害,“因為,你是我心裏認定了的人。”
月色如同被繡娘織成的玉錦緞,而星子溫柔低垂。
段慕軒看着不敢置信的落旌,心中一動,鬼使神差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長睫毛輕顫引起掌心的輕癢,連帶着年少的心也跟着癢起來。他附身低下頭一吻,鼻尖是晚香玉的香氣,仿佛電流經過一般,心跳得快要從嗓子眼兒蹦出來。眼前一片黑的落旌只覺得唇瓣上有一份柔軟若有若無地覆上來,熾熱的溫度一路蔓延進她心底。她忘記了所有的動作,怔怔地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風吹過木槿的樹梢,像是情人間的私語。
他以為她會推開,但是她沒有。
不知道是哪家的頑童陡然放了煙花,驚了一場情窦初開。
覆在眼睛上的手終于挪開,落旌只見身前的少年好似沐浴在那五彩斑斓的點點流光裏,連他的睫毛都清晰得歷歷可數。落旌不知道,此刻她的一雙眼睛裏,除了夜幕上的一汪花海,還有一個翩翩少年。慕軒真心地笑起來,肯定地說道:“阿落,你也是喜歡我的。”
在焰火沖上天空發出長嘯聲時,落旌終于回過神來,白玉般的臉頰騰地燒起來,笑得咬牙切齒,而下一秒她手中一本牛皮書直接拍在少年的腦袋上:“段慕軒,你占我便宜!”
少年知道自己扯了小老虎的須子,靈活地爬上牆趴在牆頭上,也不生氣:“阿落你生什麽氣,大不了你親回來不就是了嗎?”他揚了揚手中的同心結,“放心,我會收好的!早點睡吧!”他朝她輕眨了下眼睛便從牆頭縮了下去。
落旌紅着臉摸着嘴角,忍不住低頭一笑,搖頭走回屋去。而等少女走回了屋,牆頭上少年的腦袋才重新探了出來。段慕軒趴在瓦上,一直等到屋裏的燈熄滅他才摸着自己的嘴角,笑得像個吃了糖的孩子。
第二日段慕鴻便從家中離開了,還帶了丫鬟翠黛走。落旌從劉嬸口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一點都不意外,翠黛是個正值芳華的姑娘,心氣兒高有腦子,憑她的玲珑心思和樣貌,如果有心讓段慕鴻帶走她,本就不是什麽難事情。
劉嬸仍在廚房裏罵罵咧咧:“一早就看出那丫頭心眼兒多不安分,沒想到卻是個實打實的狐媚子,這麽快就攀上高枝兒當了姨太太!你們是沒看見她今早走時小人得志那樣子,真是羞也不知羞!現在也不比從前,丫鬟一個個鬼心眼都忒多,自以為長了幾分姿色,尾巴就能翹上天去!”說罷,劉嬸還狠狠地瞪了落旌一眼。
邊姨娘身旁的貼身丫頭嫣兒趁着劉嬸轉身時,捂嘴對落旌不服氣地說道:“你瞧劉嬸兒兇巴巴的樣子,也就是在我們面前耍橫,今早大少爺和翠黛走的時候,她對大少爺笑得只差沒有搖尾巴了!”
此時,只聽門外一聲吆喝,劉嬸便趕忙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笑臉迎出去:“诶呀是禾貴啊,又來送東西了!”
嫣兒到窗戶旁向外瞧去,笑道:“呵,我道是誰呢,原來又是那個向老爺讨了軍需采辦那個肥差的親戚啊。這次來送東西,恐怕又是有什麽要求着大夫人吧!”
落旌放下手中的活計,疑惑地走到嫣兒身邊:“我記得老爺他一向不喜歡走後門這種事情,又怎麽會為了一個軍需采辦破了先例?”她轉頭看向窗外,只見外面站了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子,身後三輪車裏塞着滿滿當當的糧肉。
嫣兒打趣道:“老爺許是看中了他上進又肯幹為人老實吧。上進肯幹是真,為人老實嘛,我覺得倒不像,你看那人連劉嬸都被哄得眉開眼笑,那一車的糧食,都是他送來孝敬大太太的。”
落旌蹙眉:“老爺如果知道了肯定又會大發雷霆。不過是謀了一個軍需采辦,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多錢?他想讨好老爺夫人,卻走錯了路。”
嫣兒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你管人家大手筆作甚?反正夫人和劉嬸喜歡這個子侄喜歡得不得了,你若是有他或者翠黛半分玲珑心竅,也不會被劉嬸兒吆五喝六地使喚了!”說罷,她嘆了一口氣,“你識得字跟着小姐們上着洋學堂,那般好的機會你不把握着趕緊巴結小姐夫人,在這裏我也是頭一次見到新鮮了!”
聽着數落,落旌柔柔一笑,毫不在意。
此時,外面三輪車上的肉糧被幾個家丁陸續搬進廚房,劉嬸走進來見到落旌和嫣兒聊天虎下臉:“兩個丫頭不幹活在那裏說什麽閑話呢!禾貴費心費力地送東西來,你們兩個丫頭倒是一杯茶都不倒,真是沒有半點規矩!”
段禾貴用搭着的汗巾擦着腦門,擺手說道:“嬸兒你也別怪丫頭們了,我又不是第一回來,說我是客人也太見外了不是嗎?”他身形高大生笑起來有幾分憨,為人辦事雖然利落周到可也總透着幾分市儈。
嫣兒撇嘴哼了一聲,不甘不願地從缸裏舀了一瓢水砰地放在竈臺:“喏,水舀在這兒渴了就來拿。邊姨娘那裏還等着我呢,劉嬸兒我就不在你這裏多耽擱了!”說罷,少女提了桌子上的食盒子便出了廚房。
劉嬸嘿了一聲追上去:“反了這小蹄子嘿!”
落旌有些尴尬地看着滿頭大汗的段和貴,終是走上前将竈臺上的那瓢水遞給他:“給。”
段禾貴直愣愣地瞧着她,下意識地接過水瓢。落旌裝作沒看見他的眼神,輕飄飄地側身走了出去。段禾貴回過神來,端着水瓢笑問道:“嘿,小妹子,你是哪個房裏的丫頭,叫什麽名字?”
對于這樣冒昧的問題,落旌談不上生氣,腳步一頓便是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了。
“禾貴啊……诶,你怎麽能喝這生水呢,要拉肚子的!”回廚房來的劉嬸一說完,卻見段禾貴将瓢裏的水喝了幹淨,喝完後一抹嘴站在那裏傻笑。劉嬸狐疑地看着他,“禾貴啊,你笑什麽?”
“嬸兒,剛才那個姑娘叫什麽?”段禾貴盯着自己手中的水瓢嘿嘿地笑。
劉嬸沒明白他的意思:“哪個姑娘?”
段禾貴臉上添了一抹紅雲:“就是那個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梳着兩根麻花辮子長得特別好看的那個!”
劉嬸總算明白了,有些不高興:“哦,你問的那個叫李落旌,大夫人房中的丫頭,平日裏陪着小姐們讀書,不讀書時便到廚房裏幫忙幹活。你若是看上了她,恐怕還有些不好弄,那丫頭心氣眼界都高着呢!有老爺撐腰,連大少爺都看不上!”說罷,她哼哼了兩聲,“就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有什麽了不起的!”
段禾貴急道:“嬸兒,就沒什麽辦法嗎?我都二十好幾了還沒讨個婆娘,我娘心裏也急,我挺喜歡那姑娘的!”
劉嬸拉住他,仔細地打量着他,眼珠轉了又轉:“嗯,你命硬,保不準能克着那丫頭!你若是真喜歡那丫頭想讨她做婆娘,你去跟大夫人你表嬸說啊。我猜,那丫頭不想跟着大少爺是因為不想做妾,你去跟大夫人說讨她做妻,至于怎麽說怎麽做,你是聰明人就不用劉嬸來教你了吧!”
段禾貴眉毛跳了下:“那我就多謝劉嬸,如果這親能成,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劉嬸但笑不語,她對落旌倆姐弟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尋思着這樣的災星早日丢出府去段家才能早日讓府裏免于災禍。
作者有話要說: 吻戲,海豹式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