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門當戶對
大堂中,下人們有條不紊地将飯菜端上飯桌。
一時之間,沉默與尴尬就像是無聲的河流纏繞在鋪了白麻桌布的飯桌上。張氏給段慕軒使了好幾個眼色,無奈少年卻依舊自顧自地吃着自己的飯,所有的暗示都如同石沉大海般毫無蹤影。
式巽偷偷憋着笑,看着這一場蹩腳的相親。大夫人張氏責怪地眄了慕軒一樣,随即轉過頭慈眉善目地看着坐在式巽旁邊的張懷英,殷切說道:“懷英,知道你今日來,我特地讓廚房做了東北口味的菜肴。你嘗嘗看,口味合不合你的心意?”
張懷英受寵若驚:“飯菜很好吃,讓伯母費心了。”
式巽掩唇一笑打趣道:“懷英你多來幾趟,等咱們回學校時,海曦她們又該笑我長胖了。”
“哦對了,怎麽沒見到式筠姐?”張懷英左右看了看,“她不下樓吃飯嗎?”
式巽掩唇一笑:“我姐她啊,入了相思門嘗着相思苦,嘗夠了也不用吃飯了。”
張氏責怪地瞪了一眼少女:“式巽你怎地這樣說自己姐姐,沒規矩!”式巽哦了一聲,連忙端正做好吃飯,張氏又看向一直埋頭吃飯的段慕軒,微怒地撇嘴道,“啧,慕軒你這孩子怎麽光顧着自己吃,給你旁邊的客人夾點菜啊!”
聞言,段慕軒擡起頭,掃了眼一旁捏着筷子羞澀笑着的少女,四兩撥千斤地推脫道:“母親,現在民國都不講究這些。西式的禮儀都是自己吃自己的,自己喜歡什麽自己夾往碗裏什麽。張小姐恐怕也不願意我來多此一舉吧!”
大夫人啪地一聲放下手中筷子,沉下臉說道:“什麽西式中式的,不過上了幾天洋學堂,便忘了自己是哪國人了嗎?”
段慕軒扇子般的眼睛彎彎一笑:“母親糊塗了,我上的是咱們中國自己辦的講武堂,可不是什麽外國人辦的洋學堂,更不曾修讀過什麽心理學。”
式巽微不可聞地挑了眉,算是徹底明白了自己弟弟的心思。而一旁張懷英執筷的動作一頓,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張氏沉下臉,皺眉道:“我說你這孩子怎地越大越不聽話起來?說你一句,就頂回來兩句!”說着,女子似是順氣一般地給自己拍了拍胸膛,她轉過頭蹙眉,“落旌你低着頭想什麽呢,給我盛碗湯去!真是快被你們這群孩子給氣死了!”
張懷英忙柔聲說道:“伯母,我也沒有習慣讓其他人替我布菜。”頓了頓,她朝段慕軒笑眯眯地說道,“慕軒我跟你和式巽都是同歲,你也不用那麽見外,叫我懷英便是。”
沒想到張懷英會幫着慕軒說話,張氏尴尬地笑了笑,說道:“那懷英你自己随意,多吃一點,我們家習慣了粗茶淡飯,也沒什麽好招待的。”
“我吃飽了還有事情,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說着,少年就推開椅子站起身。
張氏擱下筷子,叱道:“慕軒你給我坐下來,有什麽事情非得這麽急,人家客人還沒吃完哪有主人先走的道理?!”
“诶,慕軒什麽事兒?”式巽好奇地問道。
“啧,五姐你這個問題問得好,”段慕軒朝她眨了眨眼睛,大拇指一翹,“之前照的照片洗好了,現在就在我房間裏晾着呢,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式巽雙眼一亮,拍手說道:“當然要了!娘,我也吃好了,懷英你也跟我們去看看呗!順便參觀一下我弟弟的房間有多整齊,哈哈!”
張懷英有些猶豫地看向張氏,只見張氏無奈地笑道:“算了,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玩法,懷英你跟着式巽慕軒他們好好玩,如果有誰欺負你便來告訴我。”式巽辦了個鬼臉,便拉着張懷英小跑跟上已經離開的段慕軒。
“啧,兒女大了始終都是留不住的。”張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對紫堇她們說道,“你瞧他們幾個,是根本不想和我這老太婆一起。不過,張家小姐倒是真的進退有度,有大家風範,如果慕軒能娶了她,憑借着和張家的聯姻,日後段家在這北平也不愁将來了。”
跟在張氏身旁的大丫頭娟兒笑着認同說道:“對呀,我們家少爺和那位張小姐站在一起,确實郎才女貌登對得緊。依我看,張家小姐是對咱家的六少爺有些意思。只要女方有意,老爺再去提一提,這門親事不就成了嗎?”
“這倒是,不過我就是吃不準慕軒的态度。”張氏嘆了一口氣,“那孩子從小心思就多,越大他的心思藏得越深。果然,不是親生的就是隔層肚皮。只不過,這門親事對咱們段家百利而無一害,只要老爺一點頭也由不得他一個毛頭小子做主。”她将碗推了推,落旌便上前給她盛了一碗湯,然後沉默退下。一邊喝湯,張氏想起一件事,用絹子擦了擦嘴巴,打量着少女:“落旌吶,我記得你今年十五了吧。”
落旌低着頭,兩邊的麻花辮子越發襯得下巴尖尖,乖巧道:“回大夫人的話,臘月滿十六。”
“都快十六了呀,日子過得真快,都是個漂亮的大姑娘了。”張氏擡眼目光一寸寸地打量着落旌,“模樣生得倒是真好,也難怪人家都惦記着呢。”
藏在袖子下的手緊緊地攥着衣袖,落旌白着臉跪下去:“大夫人,落旌還不想嫁人。”
“一句話剛說出來就明白意思,果然是個聰明的丫頭,”張氏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又沒說讓你現在就嫁人,就算是我舍得老爺也不肯吶!只不過是前些日子,老爺家中的子侄禾貴來跟我說,他中意你的緊,想娶你做媳婦。按道理說,禾貴是老爺的子侄,為人勤快又當了講武堂裏的采辦,你只不過是個丫頭,能給他做妻已是天大的福氣,但是老爺疼你和君閑兩個,等你再大了些,我便風風光光送你嫁人去,總不會太委屈你的。”
聞言,落旌一張臉白得像瓷,她緊緊地攥着手,掌心被她掐出白色的月牙來可嘴角仍帶着一絲溫和笑意,她眨了眨眼睛,良久才說道:“落旌謝謝夫人。”
張氏撚着手上的佛珠,有意無意地說道:“落旌,有時候人要學會知足,有些東西有些人不是你能肖想的,那就最好想都不要想。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法子讓寒雲找我要你的賣身契,不過若是讓我知道你在背後搞了什麽鬼,那便勿怪我不念多年主仆情分!”
“落旌明白。”見着少女恭順應答的模樣,大夫人滿意地挑了挑眉,揮了揮手才讓她起來離開。
四方小院中,紫藤蘿已經漸漸開敗,藤架下鋪落着一層濃藍的穗瓣,而牆角的木槿樹似乎才到了花期,一朵接着一朵開得恣意而茂盛。落旌低着頭坐在木槿樹下給君閑補着秋冬的衣服,再過幾日,少年便要回學校,想要再見面便要年後了。
垂挂在天際的太陽像是暖橘色的蛋黃,而灑下的餘輝穿過木槿的葉子灑在少女恬靜白皙的面容上,帶着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少女的女工很好,針下的線腳細密整齊,而她的眼神專注似乎并未被中午大夫人的一番話所影響心情。
坐在牆頭的少年翹着腿撐着腦袋,目光像是羽毛一般溫柔地落在少女的身上。少年唇角微微翹起帶起一個酒窩——誰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麽時候來的,又在那裏待了多久。段慕軒探身折下一朵木槿花,花瓣微顫,幾片葉子随着他的動作飄落下去,粘在了落旌的頭發上。
落旌的動作一頓,她仰起臉,一雙杏眼清亮:“懷英走了?”
段慕軒挑高了劍眉:“喂,我怎地覺得你似乎挺遺憾她離開的樣子。”頓了頓,他忍不住向落旌解釋道,“她和五姐在我屋裏轉了一圈,便說有事情先走了。”
落旌手指輕輕摩挲着手中衣衫上的布丁,半響低頭一笑:“懷英……她是個很好的姑娘。”
“對啊,知書達理,名門閨秀,是挺好。”段慕軒擡眼看向遠處的夕陽,見落旌不說話,他語氣漸冷,似是賭氣,“若是作為妻子,張懷英确實會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他想起之前在他房中,式巽被滿腔照片逗得哈哈大笑,一個一個地說過去,少女笑得都快直不起腰,然而張懷英卻是一直微笑而沉默地打量着所有的照片。而最後,那個聰明的少女臨走時對他說道:“你的眼光,很好。”
說這句話時,張懷英秀氣文靜的臉龐上流露出一種哀傷,連薄薄的眼皮也泛着紅,眼睛盯着少年挂在窗戶上迎風吹拂的鮮紅同心結。
少女心事就像是她心中的一盞燈,剛剛被人點起了光,卻被少年用一種近乎沉默卻又聰明的方式給吹滅下去。滿牆黑白的照片,都只為了烘托一個少女巧笑嫣然的回眸。就像照片上的人像,所有的漫不經心都只是為了遮掩着一份別樣的心意。
那樣的心意太重,讓張懷英羨慕,更知道這是段慕軒對自己的暗示——如果不是那份別有用心,那麽其他的人或事都将變成漫不經心。所以,坐在牆頭的少年對着牆下落寞的少女認真說道:“可是再好又有什麽用呢?始終都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個。”
落旌似是下定了決心,捏緊了手中的衣服,眉目輕觸:“少爺,你應當娶一個門當戶對善解人意的妻子,就像老爺和夫人安排的那樣。”
段慕軒盯着她,兩個人像是出生的牛犢誰也不肯退讓一步,而最後,少年的語氣裏帶着無奈:“可是怎麽辦麽?我好像這輩子,就只喜歡那個大雪天被我撿回來的小姑娘,阿落,你說我到底該怎樣她明白我的心意?”
落旌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眼前的少年和自己不是同路人。少女撇過臉,不想讓段慕軒發現自己的狼狽:“可有時候喜歡和媒妁之言本就不是一回事,何況喜歡也許只是一時的糊塗。”
作者有話要說: 世界上沒有冷男,只不過人家暖得不是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