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38國士無雙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當伊藤奈良看見落旌仍然好端端地走進教室時, 他那副千年不動的高傲神情終于出現了裂縫, 嘴巴微張着就像‘活見了鬼’一般。
落旌面無表情地抱着書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整個過程看也不看伊藤奈良, 好似昨天她跟伊藤奈良之間沒發生任何過節一般。
鈴木悄悄扒拉着高橋的胳膊肘,小聲驚嘆:“我的上帝吶, 那還是伊藤君嗎?高橋君, 我沒眼瞎吧?他居然不是看着書本,而是看着木子诶!”
高橋拽下鈴木的手, 面無表情地說道:“放心,你沒瞎。”
而下一秒, 不僅是鈴木覺得自己眼瞎了,整個醫學院的研究生都覺得自己今天撞鬼了。從來只對屍體感興趣的醫學怪才竟然破天荒地朝一個女生走過去, 還無禮地把人家的書給扣在桌子上!
“你還想幹什麽?!”落旌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擡起頭目光仿佛帶着明火直視伊藤,“把我關在解剖室裏,這樣的惡作劇對你來說很有意思嗎?還是你覺得, 那樣惡作劇的程度還遠遠不夠?”
伊藤奈良用看小白鼠的目光盯着她, 嘶了一聲, 疑惑:“為什麽你今天會沒事?”
落旌重新打開書,好笑地反問道:“為什麽我一定有事?不過是一個無聊的人玩的惡作劇, 難道能登上大雅之堂嗎?”
伊藤下意識地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又咽了回去,只不過眼神裏又多了幾分探究和好奇。他明明記得昨天晚上, 內藤還跟他咆哮那只白老鼠被他用來注射了培植的鼠疫杆菌來着,而眼前這個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就觸碰了攜帶細菌鮮血的江口木子居然沒有事,甚至,連感冒都沒有!
“為什麽會說感染上格蘭陰性杆菌的人還有救?還是說,你知道些什麽?”伊藤眯了眯眼睛,鏡片下的眼神裏藏不住狂熱,“難道,有這樣的血清,還是疫苗?”青年的眼瞳變得幽深,目光帶着看穿人心的魔力與瘋狂,“其實,你之所以那樣說,是因為你見過得了敗血型鼠疫的病人,而且是活着的病人,對不對?”
落旌索性徹底合上書,她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可你不是已經說過那是不切實際的笑話,還提醒我去看一下神經科的醫生嗎?怎麽,過了一晚,你也變成了你口中的瘋子了嗎?”
看不出落旌神态動作有什麽反常,不甘心的青年手撐在桌子上,眉眼濃烈沾染着戾氣:“你最好別跟我玩花樣。你為什麽會沒事?”
落旌睜大眼,她反應過來怒道:“伊藤奈良,你這是公然違反學校的規定!”
伊藤嘴角牽起嘲諷的笑容,直起身子:“那你大可以去告訴校長,看看他是否會聽信一個中國女人的片面之詞而去為難一個日本的醫學天才。”他伸出手撐在落旌靠着的椅背上,他們離得很近互相審視着較量着,“雖然只是普通的鼠疫病菌,但是如今看起來你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的表現,這是為什麽呢?”
高橋冷着臉猛地站起來,剛想過去卻聽教室裏一片驚呼聲——只見兩人上下風的位置已經完全颠倒,伊藤踉跄了一步差點跌下臺階,而離他喉嚨兩厘米的地方正穩穩地停着一把竹刀。
恬靜濃烈,不過一念之間。
伊藤奈良驀地想起了在居酒屋前看見的江口木子,迎着晚霞的光,她跑得連衣衫褲腳都在淌水。他差一點忘記了,眼前這個中國姑娘不同于謙卑柔順的日本女孩子。而這一個認知,讓他感到一陣興奮,是棋逢對手的興奮。
落旌手裏的竹刀拿得極穩,她的面容平靜似水,可是眼裏卻仿佛燃着火。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哪怕日本全盤西化得徹底,也請記得勉強維持一下,你們大和民族引以自豪的禮儀。”
所有人都以為惹到了學院第一的伊藤奈良,江口木子一定會很倒黴。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伊藤卻是突然笑起來,他雙手攤開:“我好像對你并沒有做什麽。”
落旌依舊沒有收回竹劍,她擡起下巴:“我也只是提醒你離我遠一點。”
“只要你回答我,我可以保證以後不再找你的麻煩。”伊藤唇畔的笑容不變,“告訴我想要的答案,不管你提什麽要求,我都會滿足你。”
鈴木楓不可思議地搖頭:“我的上帝啊,居然有生之年看見伊藤奈良讓步。诶,不過,為什麽他會纏着木子問那種每個人都知道答案的問題?”
高橋覺得不對勁,皺眉:“我聽說石井教授的防疫研究所重點研究的就是傳染病病菌,而重中之重就是鼠疫杆菌。伊藤那個家夥在搞什麽鬼?”
鈴木楓啧啧嘆道:“我聽陸軍軍醫的同學說了,只要是從那防疫研究所出來的人沒幾個是正常的。你知道咱們這位醫學狂魔放在那裏,其實根本不算什麽。”
見落旌沉默着不回答,伊藤追問道:“是有什麽能克制這種杆菌的藥物,還是你見過……見過感染上這種病菌而幸運存活下來的病人?!”
高橋眼皮一跳,他記得百合子曾說過木子來日本之前曾患過一場大病。高橋心裏不詳的預感,像是水紋般一圈圈放大蕩開。
上課鈴響了之後,落旌才放下竹刀将它重新插回刀鞘中,淡淡道:“我只是覺得身為醫者,不能放棄任何一個病患,更不能因為所謂的經驗之談而把無辜的病人放任置之。”聽到這樣一個令人失望的答案,伊藤卻沒有任何惱意,挑了眉說了句‘天真’便插着兜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木村廉抱着書本走進來,身後跟着一個戴着氈帽身穿黑橡色風衣的中年男子,氈帽帽檐擋住了他的大部分臉。落旌看過去,不禁有些好奇那個人的身份。
在一陣掌聲中,木村廉站難得滿面笑容地說道:“今天,我們有幸請到劍橋大學醫學學士、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公共衛生碩士、蘇聯科學院名譽院士同時也是東京帝國大學名譽醫學博士,我昔年好友伍教授為同學講座,今日我跟你們一樣,都只是一個普通學生。下面有請伍教授為大家上課!”
光是聽到木村廉口中的一連串的學校學士位,便足已引起這裏每一位研究生的崇拜,教室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等待着木村廉身後的那個人站上講臺。而在那人脫去帽子時,落旌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原來伍院長的名字,是伍連德。
落旌眼睛浮現出一層淚光,而耳旁回蕩着伍院長曾經說過的話——
“小姑娘你能活下來,真的是一個奇跡。你不用感謝我,反而是我應該感謝你這個小丫頭,讓我見到了生離死別之外的堅守。”
“恭喜你終于熬了過來,從此也對鼠疫杆菌産生了抗體,算是一件因禍得福。不過,你現在需要多呼吸新鮮的空氣,不要老在病房裏呆着。”
“段夫人,我這裏是醫院,而裏面的人是我的病人,如果你的喧鬧再打擾到她的休息,我就要冒昧地讓助手請你出去了!”
“李先生,說實話,作為醫生我并不贊成落旌現在就出院,畢竟病人的身體還很虛弱,如果長時間奔波,很可能會拖垮她的身體。”
聽着伍院長在講臺上說着一口流利的英語,落旌險些掉下淚來。
在伍院長把出院證明單親手交給她時,他的眼神含着悲憫與包容,意味深長地對落旌講了最後一句話:“跨得過生離死別,卻輸在了有緣無分四個字上。落旌吶,希望很多年後當你想起這一天,不要後悔才好。”
落旌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指,緊緊地抿着嘴角。此時,教室裏突兀地響起了一道聲音:“伍教授,你應該是亞洲人吧?”落旌循聲望去,忍不住皺眉。又是伊藤奈良。
伍連德有一下怔忪,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他一口英語像是母語般流利自然:“是的,看我的膚色也應該知道我怎麽也不會是歐洲人或者美洲人。”
“既然是亞洲人,”伊藤奈良偏過頭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下,用生硬的英語問道,“那麽為什麽不用日語講課呢?這裏的學生恐怕大多聽不懂英語。”說罷,他還意有所指地往一直出神的落旌那裏看了一眼。
伍連德搖頭說道:“這位同學不好意思,我并不會日語。”
話一出,衆人嘩然。伊藤奈良在驚訝中還帶着些許憤怒:“可你是東京帝國大學名譽醫學博士,怎麽能夠說你不會日語?!”
伍連德好笑地反問道:“這是東京帝國大學授予我的學位,無關我會日語與否。何況如果一定讓我用日語講課的話,恐怕會詞不達意反而引起學生的誤解。”
目光一掃課堂上竊竊私語的學生,他索性走下講臺,“是的,我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國人。如果中日的戰争已經影響到老師的選擇,那麽帝國大學可以再另請其他高明。”說罷,伍連德對着衆人鞠了一躬,不顧木村廉的阻攔便轉身出了教室。
見他離開,木村廉氣得轉過身走到伊藤奈良面前大聲斥責道:“難道,這就是你對待師長應有的态度嗎?簡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伊藤奈良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我不需要中國人來教我如何學習西醫。”
“你的醫術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這一點我無法否認,”木村廉豎起眉毛,怒聲道,“可你的傲慢自大、固步自封只會讓你成為井底之蛙然後逐漸落後于他人之下!”
伊藤奈良的目光落在奔出教室的落旌身上,半響他才緩緩說道:“就像那個中國一樣,是嗎?”
這個世上,哪個國家都可以,可為什麽是中國?
這個年代,哪國人都沒關系,可為何是中國人?
作者有話要說: 也許大家有人會問,伊藤是不是喜歡女主?
誰管他到底是喜歡女主還是喜歡女主身體裏的抗體,反正我家阿落只喜歡我家慕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