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10

六月的天,晚風替身體散熱。

蘇阿細跟着江垣去酒吧街的小酒館。

常年有幾個民謠歌手在這裏演出。

酒館樓上是青旅,聽歌的都是異鄉客。

唱歌的小年輕是個美國鄉村民謠愛好者,跟着CD練出了一副破鑼嗓子。

酒客在這裏沉默,聽完一首加州旅館,掌聲不絕之際,樓上下來一個中年婦女。

婦女手裏抱着一只肥肥嫩嫩的加菲貓。

蘇阿細把貓接過去,吻了他一下:“麽麽噠小可愛。”

這只貓叫江蘇省(生),因為他爸叫小小江,他媽叫小小蘇。

小小江和小小蘇現在放在北京,江垣媽媽那兒養着。

江垣跟蘇阿細長時間不回家的話,平常一直把貓放在這個小酒館讓阿姨照看。

接到江蘇省,江垣沒回家,回了東林。

他解釋說:“齊阿姨女兒要高考了,她打算休一陣子,江定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齊阿姨來得不勤。

江定在家裏無聊,打算做點吃的。

結果用力過猛,搞壞兩口鍋。

一口平底鍋,一口鐵鍋。

現在兩口鍋攤在地上,江定對着它們破口大罵:“垃圾,垃圾!”

“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鍋!”

“雞蛋雞蛋煎不好,面條面條煮不好,你們說說看你們,社會的渣滓,敗類!”

“嗯?被我說中了?怎麽,不說話?心虛了?”

“說話啊你!說啊!”

他上前踢一腳平底鍋,白色拖鞋黑了一圈毛。

“好啊你,還報複我是吧?”

江定撸袖子:“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他過去對着鍋底一頓猛踩。

啪嗒啪嗒。

踩完,抱着雙臂冷笑一陣:“行吧,本少爺乏了,滾吧。”

一分鐘後,自己把兩口鍋收拾好了。

他在家裏轉了七八圈,回到自己的課桌前,氣急敗壞地指着桌上的17分數學卷,抖抖手:“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啊?你自己看看你這醜陋的嘴臉。”

江定氣憤地把凳子拖過來,坐下,訂正試卷。

第一道集合的填空題,把交集看成并集了。

他啧了一聲,惱怒地捶了一下桌子:“馬失前蹄,大意了。”

第二題,向量。

江定看了兩分鐘題目……

媽的,不會了。

怎麽辦?

掀開試卷,桌上攤着一張紙條,江定拿過來一看,是爺爺給他的鐘靈的聯系方式。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要不要給她打電話,正準備撥號,門外有動靜。

江定高興地迎出去,一看到來人,突然百米沖刺奔回房間,扒在門板上,“Don't Touch Me!”

江垣跟蘇阿細剛進門,錯愕地看着他。

江定指着蘇阿細懷裏的貓大喊一遍:“別讓他靠近我!”

江垣把大門敞開:“那你出去。”

江定把門摔上,在房間裏待着生悶氣。

一會兒,聞到外面有炒飯的味道。

江定用黃豆賽鼻孔。

可惜沒用,飯香過濃,他爬到門後,把門扒開一條小縫,看到蘇阿細把飯菜端上桌。

江定咽口水,警覺地打量了一圈,沒看到江蘇省。

“貓呢?”他偷偷問。

蘇阿細:“在小房間。”

江定吓壞了,捂着胸口,還好還好。

上桌吃晚飯,蘇阿細給他煎了一個荷包蛋。

江定把荷包蛋切成三十小塊,用叉子挑着吃。

作為一個少爺,他需要精致生活。

蘇阿細盯着江垣碗裏的炒飯:“我要吃那個。”

江垣把碗推過去:“跟你換。”

“唔,不要。”蘇阿細對手指,跺跺腳,嘟着嘴巴跟他撒嬌, “我要吃一口這個吃一口那個。”

江垣點點頭:“好叭,那你吃不下跟我說喔。”

“嗯嗯!”

江定也對手指,甜甜地笑起來:“那我……我也要吃一口這個吃一口那個!”

江垣一根鐵勺掄過去。

……

吃完飯,江垣讓江定給江蘇省剪指甲,江定寧死不屈。

江垣說給錢,江定略一遲疑,進卧室換裝。

穿了羽絨棉服,穿了皮靴,戴了帽子、防毒面罩、耳罩,全副武裝出來了。

在外面溜達了一圈,把江蘇省拎起來:“省哥,來,我們剪指甲。”

蘇阿細吓壞了,把江蘇省抱回去:“你幹嘛啊?”

江定:“你知道我上次差點被他撓死嗎?”

“……”

江定膽戰心驚給江蘇省剪指甲,這回江蘇省倒是沒撓他,反而有點疲倦地往他懷裏躲。

剪完指甲,大功告成,帶他去洗澡。

江定一邊給江蘇省洗澡,一邊抱怨:“唉,省哥你瞧瞧,現在世态炎涼,我這活在食物鏈底端的老實人,天天被欺負,真的是人是狗都要欺負我……”

江定越想越覺悲痛,不禁走神,舉着的花灑沖到江蘇省頭上。

江蘇省被水沖得炸毛,立馬兩巴掌呼他臉上。

江定愣了十秒鐘,把花灑一扔,坐地上大哭:“我他媽不活啦!!”

是夜,江定在房間裏畫了張畫。

畫了張——

超級賽亞型高靜美定。

江蘇省在他腳邊窩了一會兒,覺得無聊,跳上桌子,把江定的畫撕了。

江定決定躺在床上等死。

熱烘烘的夜晚,輾轉難眠。

隔壁很吵。

看會兒電影,覺得耳根子燥得很。

看會兒書。

隔壁還是很吵。

江定摔門而出,站在江垣的房間門口,卯足了勁兒喊:“聲音小點!”

緊接着呸了一聲:“肮髒。”

***

第二天一早,睜開眼,江定聞到屋外肉香。

他洗漱完出房間,看到桌上擺滿一桌豐盛早餐。

蘇阿細從廚房出來,端上小碗,笑眯眯地跟他說:“做了阿定喜歡的紅棗糯米粥。”

江定驚呼:“哇塞!給我做的啊?”

“對啊,”她指指滿桌子的營養早餐:“都是給你做的。”

江定看看江垣,江垣微笑着點頭:“給你補補身子,看你瘦的,多吃點。”

糯米粥很香甜,江定喝了三碗。

吃完早餐,爺爺恰好開車停到門口,他笑了笑,喊他:“阿定,過來。”

江定飛奔過去:“怎麽了爺爺?”

爺爺塞給他一張卡:“怕你錢不夠用,多給你點,平時別太省着了,該吃吃,該買買。”

江定熱淚盈眶。

遠處,媽媽走過來,手裏捏着一個大大的燕子風筝,“寶貝,走,媽媽帶你放風筝。”

“媽媽,你好久沒帶我放風筝了。”

他正準備跑過去。

叮鈴鈴鈴鈴!

江定趕緊捂了一下手機。

他媽的——

醒了。

今天星期六。

江定頹然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聽見外面的動靜,知道是哥哥他們起床了。

他動身簡單地梳洗。

無精打采地出門。

江垣穿一件白T,白的紮眼,看着江定開門。

江定注意到桌上确實有一碗紅棗糯米粥,是他最愛吃的。

他在餐桌上趴下了。

江垣問:“你怎麽了?”

“沒怎麽。”

“沒怎麽就吃早飯。”

“不吃了,餓不死。”

“姐姐特地給你煮的粥。”江垣把小碗推到江定面前。

江定沒動。

江垣又問:“錢不夠用啊?”

他繼續趴着,用鼻音說話:“你就知道錢,我不開心就是因為錢嗎?給了錢我就開心了嗎?你關心過我嗎?”

“你根本不想關心我吧,你不愛我,爸爸也不愛我,媽媽也不愛我,爺爺也不愛我。你們都嫌我煩。”

江垣被批評得一頭霧水,覺得莫名其妙:“為什麽這麽說?”

江定坐起來,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因為我都這麽可憐了,你們還對我不聞不問的。”

“每個人都不容易,沒有誰比誰更可憐。不是所有人都應該為你服務,你想得到就要先考慮自己為別人付出了多少。”

“以前小時候上學,爸爸就每天拿我跟你比,說我什麽都不好,說你什麽都好。”

江垣微怔:“我不知道他這樣……”

“對啊,他就是這麽說的,反正我就是不如你,不管我怎麽做都不如你。你們就是不愛我!”

“我沒有早戀,沒有考17分,沒有跟爺爺作對,沒有假裝自殺,也沒有為了女人要死要活的……”話說一半,江垣聲音弱下來,“反正高中的時候沒有。”

“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人,那你有看到我的優點嗎?”

“你有什麽優點?長得好看?演技好?你打算當演員?當明星?”

江垣苦笑:“你什麽都不如我,所以這就是爸爸媽媽不愛你的理由嗎,你什麽都不如我,所以你理所應當自暴自棄嗎?你不好好反思自己,反而理直氣壯地拒絕掉所有批評,還認為大家都在故意針對你?”

江定坐下來,頓時覺得鼻酸:“你別說了。”

“如果爸媽不愛你,他們不會讓你擁有現在的生活,如果我想針對你,我就不會讓我的女朋友一大早起床在這裏給你做早餐。”

“你別說了!”

蘇阿細從外面澆完花進門,發現氣氛有點緊張,低着頭的江定眼睛紅彤彤的。

她拉了一下江垣的袖子,讓他別逼太緊了。

江垣無動于衷。

“你有沒有好好考慮過,自己要的是什麽?”

江定遲疑少頃,搖了搖頭。

“那你現在想。”江垣把手邊的東西一丢,在他對面坐下了,“想好了告訴我,想不好下周就不要去學校了。”

江定低頭靜坐一會兒,差點睡着了,不知過了多久,發現江垣仍然紋絲不動地在對面坐着,什麽都沒有做。

江定看了一眼手表,弱弱地說:“已經八點半了。”

江垣說:“今天不去上班了,等你回答。”

“我不知道。”他說。

“所以不是讓你想嗎?”

“對不起。”

“我讓你道歉了?”

“我想不出來。”

半晌沉默,江垣起身,把凳子踢開往外走:“期末考試要是再不及格,下學期別念了。”

他把蘇阿細拉出去。

關門的聲音聽着很刺耳。

咚的一聲,悶悶地砸在耳膜上。

無止無休的安靜讓他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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