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幽心殿終于修葺完,早在西方國攻來時,羅已就曾下過令,只是後來為了戰事中斷了。直到現在才修葺好,亞米在這事上曾勸阻過羅已,平時都有效,惟獨這件事,羅已就是按照自己的心意,還笑着對亞米說,偶爾就讓我任性一次。那表情讓亞米無法拒絕,只好不再勸止,就連自己有時都會跑到幽心殿看上幾眼。記憶一點一點回來,那時候羅已總是警戒的看着四周,對誰都不信任,即使在亞米跌倒時伸出手,卻不曾親近過亞米。反而是亞米總是笑着圍着羅已打轉,煩的羅已要命。
那個一出生就不受父王寵愛,母妃又被新已毒殺的羅已,那個總是望着外面,對什麽都無動于衷的羅已,就在那個時候自己來到了他的身邊,硬是拉了他出去,硬是要他快樂,總有一天會融化,那時候的自己也失去了唯一的親人,雖然不明白爺爺對自己說的話,卻還是隐約知道,自己要比那些長的漂亮的女孩子們受更多的苦。只是亞米不能哭,因為他們都是受傷的孩子,再不努力讓自己快樂的話,不是太可憐了嗎?
正想着,有什麽碰了下自己。轉過身去,在地上發現了一個石子。正在想是誰打來的,又一顆石子落在了地上,亞米奇怪的向四周看去,沒有人。一顆顆石子象事先有預謀一樣的列出一個方位,亞米跟了上去,一步一步,不知暗中的人要把自己引到哪去。
很快轉到了王宮裏最偏僻的角落,這裏沒有任何建築,只有雜草瘋長着。
又一顆石子,打在什麽都沒有的空地上。
奇怪!亞米走過去,就在瞬間身形一晃落了下去。
眼前一片漆黑,原來是個陷阱!心裏緊張起來,摸索着站起,漸漸适應了眼前的黑暗,隐約聞到羅已身上那種熟悉的蔓羅靈花香,尋着香氣,眼前豁然開朗,竟有水聲,這裏到底是哪?
從頭頂的孔洞裏射下三道光束,眼前的一切都清楚了。
花,濃濃的香氣,從四面八方聚集,無數的花盛開着,卻都是一種,大大的葉子,小小的深灰色花,并不美,透着一股詭異,好象曾聽爺爺說過這樣的花,是什麽呢?這個地方羅已知道嗎?
“歡迎!”淡淡的沒有波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亞米猛的回頭看到一鳴帶着譏諷的臉,“你……”
一鳴慢慢的開口道:“亞米,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亞米楞住了。
“是光。”一鳴一步一步的走近,在他面前停下,“祭祀族最後的女孩,不就是你嗎?”
看着眼前的一鳴,亞米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要告訴羅已嗎?”
一鳴卻笑了,“為什麽要告訴他。”笑變的冰冷,“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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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亞米驚了住。
一鳴卻指着那些花幽幽的道:“這不就是絡繹馬花嗎?”
“這是……”深深的恐懼令亞米說不出話來,她以為是蔓羅靈的香氣,爺爺的話一下清晰,是絡繹馬!
“聞起來象極了蔓羅靈的花香,把它的花粉收集起來總是随身帶着,放在你喝的水裏吃的飯裏,甚至連你沐浴的水都不放過,只有你象傻子一樣的全心全意,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是人家盤子裏的肉了。”
“不,羅已不會那麽對我。”眼緊緊的盯着一鳴,“我說你才是奇怪,開始輔佐新已,投降羅已,現在又跑來對我說這些話,你以為……”
話還沒有說完一鳴便打斷道:“你以為沒有接應的話,你爺爺能那麽簡單的就把你安排在宮裏,你以為沒有人保護你的話,你能在羅已不在的時候還活的那麽自在,看書房裏的書不受一點的阻饒?你又以為羅已在被巫藥害的那段時間什麽都不知道,那他是什麽時候恢複的,他怎麽對你解釋的?別告訴我你沒有帶他去過母親泉。”
亞米看着一鳴步步緊逼的臉,“不,這不是真的。”羅已是從什麽時候知道的?他知道了,但他沒有……眼前是無數的絡繹馬花香,他一直以為那是蔓羅靈的香氣,“他對我那麽好。”
“好到随時帶着絡繹馬防着你。”一鳴冷酷的說完,緊緊抓住亞米的雙肩,“他防你防的滴水不漏,你以為你什麽事情能逃過他的眼睛。”
眼看向一鳴,“你呢?又扮演什麽角色?”
一鳴嘆了口氣,“我在你進宮前就來到了這裏,只為了保護你的安全。”
“原來我一直在你的……”亞米找不到适當的詞,“你不怕今天的事洩露出去?”
“我已經安排好了,亞米,現在那個羅已對你越盯越緊,我們得馬上離開。”
“不!”亞米象剛從睡夢中清醒的人一樣看着一鳴,“不要。”
“別傻了,現在羅已可以為了你們小時侯的情誼饒你,但你不知道你現在的情況,你綠色眼睛已經讓有心人起了警覺,如果再這樣下去,就算羅已不殺你,那些大臣也不會放過你。”
“我就那麽重要?”亞米喃喃的說着,“重要到爺爺千辛萬苦的把我送到王宮,讓你十年來一直小心的保護我的安全,為什麽?”
一鳴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道:“你媽媽是狄司聖女。”
“只為這個?”亞米回退了一步,“我不信任你,一鳴,你背叛了太多人,我害怕今天的也是一個局。”
“亞米!”驚慌的聲音,沒想到給人算計感覺的一鳴也會有那麽人性化的東西,亞米嘲弄的笑了下,冷冷的道:“告訴我出去的路。”
一鳴又恢複了平靜,“一直在盡頭有個把手,用力就可以打開。到時候……”微揚起的唇角象在諷刺什麽似的看着亞米,冷冷的眼底沒有絲毫溫度。
盡頭,亞米看着把手,呆立着,半天才用力打開,入目的是熟悉的房間,他幾乎每天都會來到的房間,他熟悉每一個角落,他可以随意動用裏面的任何東西,只是他不知道這裏藏着一個秘密,羅已的房間。慢慢的身子又退了回去,有什麽東西在命運的背後笑着,亞米,亞米,原來你什麽都不懂。
一鳴想知道他的反映一樣還站在原地,看到他,了然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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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裝好以後出發,随着一鳴走出戒備森嚴的宮闱,走上馬車,蒙面的車馬沉默的駕駛着馬車一路飛馳,路越走越僻靜,亞米閉上眼,腦海亂的無法理出思路,是什麽不對?張開了眼,亞米忽然問身邊的一鳴:“讓我安全的辦法有很多種,為什麽要選擇王宮?”
一鳴頓了下,轉頭看他,“你爺爺是最偉大的占蔔師。他預感那個地方對你最有利。”
“我要下去。”亞米忽然說,“我不要離開羅已。”羅已真的知道了嗎?真的要害他嗎?如果那樣的話,羅已又怎麽會有那樣的眼,不,不是那樣的,他不信。
一鳴沒有意外的看着亞米,“這是你選擇的路。”
亞米看着說這話的一鳴。
“下去吧!”一鳴打開車簾,“不必走回去,只要從這等的話一下追兵就會來了,到時候你就會真正明白了。”
亞米沒有猶豫,走下了車,看着一鳴的馬車越走越遠,他不信,他可以為羅已獻上自己的生命,就這麽簡單的不信羅已了?
就和一鳴說的一樣,很快追兵來了,馬上的人看到亞米下馬,恭敬的道:“王請你回去。”
羅已沒有來。
亞米的心緊了下,跟着他們一起回到了王宮,緊閉的殿門在眼前打開,身後的人都退了下去,太陽已經西沉,殿內卻還沒有掌起燈來,黑洞洞的讓人發寒。
“羅已。”亞米象要趕走恐懼樣的喊着這個名字,可一直沒有人回答。
最深處的王座上坐着一個人,亞米在離他很遠的地方站了住。
“羅已,我錯了。”
靜的連心跳都可以聽到的地方,亞米從未有過的害怕,“因為一鳴忽然跑到我面前說了些奇怪的話,一時沒反映過來,羅已,你在聽我說嗎?”
許久,久到亞米已經使去信心時,羅已低沉的聲音才慢慢響起,“亞米,我想抱抱你。”
象個無助的孩子,亞米跑到羅已的面前,被一把拉入了羅已的懷裏,肩上一片濕潤,是羅已把淚擦在了自己肩上。亞米的心揪的緊緊的,羅已,對不起。
“他對你說了什麽?”仍是低低的聲音。
亞米吸了下鼻子,強忍着淚,“他說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狄司人,他還說你總是防着我。”
“你信了。”
“沒有,羅已我不信,所以我回來了。”
“那他告訴你我房子裏的秘密了嗎?”
“我知道,可我不信。”亞米從羅已懷裏掙開直直的看着他的臉,“我最喜歡羅已,羅已也說過我很重要,所以那些都不是真的。”
羅已笑了,象失去靈魂的笑,“不,亞米,那都是真的。”
地沒有裂,是心,被生生撕了開。
“我一直都在防着你,可還是沒有防住。”手上的力氣在逐漸加重,“我厭倦了這種恐懼。”輕的如同羽翼一樣的吻,紛紛落在亞米的臉上,“我是第一個被囚禁的王子,不是被殘忍的新已,而是我最無能的父王,知道為什麽嗎?”聲音象以前一樣的輕柔,“因為他怕我呢!那時我才四歲,我到父王的宮殿去請安,我看上了父王書案上的琉璃杯,可父王早已把它賜給了另一個王子,他哄我說,再給我一個更好的,我笑着答應,只求父王讓我仔細看看那個杯子,父王就把它遞給了我,然後我笑着将它摔在地上,揚起頭對父王說:我要的,不可以給別人。父王臉上的肉都在動,他看着那時的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到最後他才說:出去。我就自己走了出去,一點也不覺的害怕。後來,我又弄死了我最想要的一只五彩黃啾鳥,我讨厭別的王子拿着它在我面前炫耀的神态,還用盤子盛着鳥的屍體送還給了那個無能的王子,父王問我,難道我就不怕懲罰嗎?我說,我怕得不到我想得到的東西。”
手輕柔的撫摸着亞米的臉,“亞米,你是我的,誰也不給。”
亞米從沒見過此時的羅已,“羅已,你是真的嗎?”為何他象在作夢,怎麽也看不真切。
“幽心宮修葺的很好,我前陣子去看過,漂亮極了,還記得那時候我們總在幻想的那些東西嗎?美食、溫暖的被子、漂亮的飾物,還有你最喜歡的花,那裏都有,只要你要的我都給你。”
“羅已……”
“剛才我叫人去取一個東西,我知道你不會喜歡,但亞米,我是為你好,我怕下一次你再弄出這樣的事來我會受不了,你知道我是不想傷害你的族人的,但若有下次我要他們生不如死,不過這次就算了。”
火把!大殿在瞬間晃如白晝,清脆的聲音伴着刺耳的摩擦聲,被擡進來的是什麽?望上羅已的眼,藍的一片幽寒。
“按我吩咐的尺寸打成的。”
金黃色的鏈子,明白了什麽,“你在修葺幽心宮時就安排了……”
羅已的笑沒有絲毫破綻。
亞米的心沒了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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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那麽的遠。冷冷的清輝,昏昏的不知睡了多久,已經習慣了金色鏈子的存在。初被戴上時那冰冷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厭煩的重量,每走一步都需要侍從們的幫助,慢慢的也就不想移動了,就在這窗臺看起了月,哪怕天幕上的月被掩了住,也是眨也不眨的看着。羅已除了處理公務外都在這裏,怎麽也躲不開他的眼,哀求似的注視着,只是自己就是一句也不肯說,一眼也不去看。
“亞米,說話好嗎?我已經整整十天沒聽過你的聲音了。”
亞米把頭倚在冰冷的牆壁上,眼空洞無神。
“亞米,多吃一點,你瘦得不成樣子了。”
吃着飯,心卻飄的好遠。
“再吃一點,不然,我就要懲罰那些廚師。”
又是威脅嗎?厭惡着,臉上的表情卻沒變,一口一口吃着。
“亞米,有人進貢了很漂亮的織品,你喜歡什麽樣的?”
“亞米,恨我嗎?可我全是為了你好啊,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幹嗎要去那個狄司。”
那麽絡繹馬花粉又為了什麽?亞米冷冷的想,原來喜歡的背面是恨,那麽深的恨,總有一天會爆發吧!全心的信任,全心的愛,被一點一點剝除,被防,被設計,全是為了你好啊,多麽可憐的人,他以為這樣的自己會感激他嗎?
“亞米,我情願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害你啊!亞米,為什麽不肯看我,你要知道,我只是不想你離開我啊!”
你若不傷我,我又幹嗎離開你?別忘了,是我主動回來的,我等待着你的懲罰,也不曾害怕,只是沒想到,你卻連辯解都沒有的告訴了我真相,囚禁我,又是為了什麽,用謊言又是為了什麽,羅已,我怕信你,我信了你多久,就被你騙了多久,如果沒猜錯的話,你早在母親泉時就知道了我是狄司人,可你一直都裝作不知道,那時候你應該已經解除了身上的巫術,可你卻裝作沒有,讓我擔憂,在我被人襲擊着,還閉着眼,羅已,你的心何其的恨啊!
“我要的人,只有你,亞米。”
無聊的話,無聊的人,無聊的一切,八歲那年,就認識了你,現在才發現十年來我卻一點沒看透你,多麽悲哀,我以為這世間最懂你的是我,原來被瞞的最恨的才是我。
“我知道你被兩個丫頭奚落,我知道你心裏不高興,亞米,為什麽什麽事都瞞着我?”
只是為了想要變強,想要多幫助你,卻被一次一次的防備,一次一次的責怪,為什麽不去種花,羅已,種花的亞米可以,會軍事的亞米就是妨礙,是嗎?
“亞米,不要這樣對我,你不知道我為了你做了什麽,你不知道我快要瘋了,你不是女人的外表讓多少人在背後說笑他們的君王,又有多少人勸柬我收斂對你的寵愛,後宮哪一個夫人沒有抱怨過我的薄情,明知你是狄司人,我還把你留在身邊,明知占蔔師的預言,我只是壓下不安,算計着,想也許命運可以改變,亞米不要逼我,我真的不想傷害你的族人。”
他在說什麽,無神的眼動了下,亞米轉過頭看向羅已。
羅已欣喜的看着有了反映的亞米,“亞米,回到從前多好,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亞米卻冷冷的笑了,“我要回家。”
羅已的臉也陰沉了下去,“亞米,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羅已,我不了解你,那麽你是否了解我?”亞米毫不畏懼的看向羅已,“你知道不知道我的性子,是要做什麽都全心去做,不管兵書也好,智謀也罷,只要能幫助你的我全學,我可以用三年時間學完你所有的書,那份執着,也可以成為恨,也可以成為漠視,羅已,你要傷了我的族人,我絕不饒你!”
羅已閉上了眼,終于說了出來,他最害怕的事終于還是沒有避免,占蔔中說的敵人,永遠最大的敵人,就是這樣了吧!不能殺,也不能傷害,卻要承受他給予的一切恨,在未開戰之前,自己就輸了,亞米,你的心怎麽那麽恨?也罷,亞米,要恨就恨吧!
冷冷的沒有溫度的眼對上亞米全心的恨,羅已想知道,亞米你能恨我到什麽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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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鳴乘坐的馬車在一個路口停了下,有亞米在,那些追兵不會趕來。嘆了口氣,一鳴問趕車的人,“星落,狄司的聖女還真是傻瓜啊!”
“最傻的那個該是祭祀族的老家夥吧!竟把自己的孫女扔到那種地方,還讓你這種人幫忙。”星落摘下臉上的面紗,美麗的臉冷冷的。
“是啊,我這種人。”自嘲的笑了,記憶回到了很久以前,叢林裏的歡樂,還有那美的不似人間的女人,不能在想下去了,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現在該怎麽做呢?”輕聲問着。
星落冷冷的道:“你不是早就算計好了嗎?老狐貍。”
一鳴笑了,“你可真不懂得尊敬人,別忘了是誰讓你坐上族長的位置。”
星落冷哼了聲,不再說話。
一鳴嘆了口氣,“你先回去吧!以亞米的性子,激怒羅已是早晚的事,戰争在所難免,先做準備。”
星落點頭,想了下問:“那……”
一鳴卻笑了,“怎麽?竟關心起我這個老狐貍了?”
星落臉一紅,啐道:“不要臉的老家夥。”
一鳴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天邊的殘月,笑的那麽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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