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深情第十

雨停了。

空氣裏彌漫着裹着樹葉香氣的濕潤水汽, 花滿樓坐在朱雀道旁的酒樓裏靜等。

他等來了西門吹雪和天心月。

他聽見了兩人的腳步聲,不免露出了笑,他道:“月姑娘的事情做完了嗎?”

天心月聞言,抿住嘴角笑,她眉眼彎彎,聲音沁如春雨:“對。”

花滿樓聽見了天心月的聲音, 輕柔地、飄在碧藍如玺的天空裏。她溫柔道:“多謝花公子。”

花滿樓搖了搖頭,他說:“我并沒有對月姑娘有任何的幫助,不過月姑娘的病症我向廻光宮主打聽了些,花家這些年來四處尋人, 倒也尋得了些別的。”

花滿樓從袖中取出了一張薄紙:“這是天山派的秘藥,天山派已經不再複存,但藥方卻流傳了下來。昔年為了醫治我的眼睛,家裏搜集了許多方子,這方子雖不能令我複明,卻是個延命的好方子。”

天心月遲疑了一瞬。

花滿樓道:“月姑娘,事在人為,即使是廻光宮主也仍在盡力,你該多懷點希望才是。你未曾經歷過,又何知這世間便不存在雙全之法了?”

天心月伸手接過了方子, 她道了謝, 不過卻仍是好奇問了句:“花公子與我宮主有聯系嗎?”

花滿樓話中提及了廻光,話裏話外的意思,又像是他知道了天心月和西門吹雪之間事情的起落。陸小鳳大概能猜個七七八八, 但他應該不會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要西門吹雪的心。花滿樓提到雙全之法,顯然便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天心月在驿站等了西門吹雪六天——六天的時間,也确實夠花滿樓書信廻光問個清楚了。

不過既然如此——

天心月又補充了一句:“宮主從南海回來了?”

花滿樓颔首,他先解釋了前一個問題:“先前二位離開後,廻光宮主又問我種植瓊花的法子。她似乎想嘗試在繡玉谷內種植出揚州的瓊花。她向我求助,我自然知無不答。一來二去,我便問了她一些關于月姑娘的事。”

“另外廻光宮主确實回來了,不過她似乎有些事情,不能即刻來京城見姑娘。”花滿樓面帶惑色,“廻光宮主托我告訴月姑娘,‘她找到了另一顆心’。”

“這句話我沒有看懂,似是月姑娘與廻光宮主之間的密語嗎?”

天心月聞言,卻忍不住嘆了口氣。

正如西門吹雪所言,她在放棄了那把劍的時候,就基本已經放棄了自己命。說着不會為她與當世高手起沖突的廻光,結果還是去了白雲城。她是為什麽去的天心月其實心知肚明,但她想着,葉孤城劍術絕世他的夫人又是人間絕色,廻光去了怕也是動不了手,便也未曾多加勸阻。

如今廻光卻說她找到了,她找到了誰的?

天心月原本只想着要活,如今抛開一切,只想着享受當下,卻平添了些許旁的思緒。

但就算廻光找到了心,她也要将人帶回來,那顆心在被拿出來制成藥引前不能有任何的損壞,天心月心想着,等廻光回來了,再同她說一說這件事。

她的毒、她的命、還有她能活下去的時間,或許都沒有那麽必要。

天心月心想,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這個夏天。西門吹雪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這場紫禁之巅的決戰。

天心月的未來是迷茫的,所以她拒絕一切,将一切與自己隔離。

西門吹雪看了出來,廻光縱容她,西門吹雪卻選擇走進了霧裏。

你的未來無法預計,我的未來也無法預計。

你不知道能活到那一日,我也不知是否能從月色中走回。

天心月原本以為他的做法是報複,但西門吹雪卻沒有想到那麽多。他想得其實很簡單:你覺得自己要死了,你絕望、歇斯底裏,想要離開。我理解,但我不能接受。

所以當我的未來也不确定了,我與你同樣了,我走進霧裏,陪着你一起去好好活着。

活在今日、活在明日,活在随心的灑脫裏。

生命何足輕又何足貴,正是因此,才不該為了些無意義的糾纏絆住了腳,将自己纏在荊棘裏,痛苦着掙紮着滿身鮮血的墜進崖裏。既然前方霧後終點不明,倒不如大大方方、自然灑脫的走過去。平路也好,懸崖也罷,這一路的風景不曾錯過,想見的花見了,想要的事物争取了,想要陪伴着的、想要刻入眼底的都抓在手心裏。

這便是好好活着了。

西門吹雪早在萬梅山莊,見她夜中驚醒、寐不能安,便已告訴了她這個道理。

天心月聽進去了,可她卻沒有聽懂。

她一直沒有聽懂。

她覺得自己懂了西門吹雪,其實直到現在,或許她才是明白了西門吹雪。

他是一把劍,也是人。

他是走在清清冷冷劍道上的尋者,也是被天心月抓住,踏在塵世裏的劍客。

他是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來了,花滿樓自然也不必再承擔起天心月的保護工作。他向兩人告辭,天心月真心實意地道了謝。

花滿樓笑了笑,對天心月道:“若是月姑娘真的過意不去,不如在京城的日子,便多去拜訪我的大哥和大嫂。他們都很像喜歡你。”

天心月彎了眼,她輕聲道:“我也很喜歡他們。”

花滿樓便當做天心月應允了,他告辭,慢慢地往花府回去。

他看起來真的不像是個瞎子,他又是怎麽失去視力?在天心月的記憶裏,總是領着她玩的小哥哥脾氣也很好,可他是看得見的,他還給她做了娃娃。

如果花滿樓真的是她的哥哥,他的眼睛又是怎麽回事呢?

西門吹雪握住了天心月的手,他慢慢說:“去住婉如準備的宅子,那宅子距離花府不遠,你每日可以坐車去。”

天心月倒是不驚訝,她在決定要接近西門吹雪前,就将能調查的事情都調查了。萬梅山莊開着一家老字號的糕點鋪,總店還在京城這樣的事情,就算驚訝,她也早驚訝完了。

讓天心月有些躊躇的是婉如,她忍不住問西門吹雪:“你的傷……怎麽和她說的?”

西門吹雪瞥了天心月一眼,似乎是再問“你只關心這個?”,可他還是回答了:“我不說,她不會問。”

天心月閉了嘴。她當然是希望婉如不知道的,那樣單純的一個小姑娘,要是知道了是她刺傷了西門吹雪,不知道會如何糾結苦痛。

過了會兒,她又小聲問:“如果我問你誰傷了你,你會告訴我嗎?”

西門吹雪低頭瞧着她,笑意一點點漫進他的眼裏去。

他頓了一會兒,方才道:“心上人動的手不算動手,算情趣。”

他這麽說着面上竟然還能一派的穩重,甚至問了天心月一句:“對嗎?”

薄紅從天心月的臉頰上一路蔓延上她的耳尖。

她捏着指尖,噗地笑出了聲。天心月仰起頭,露着微微發紅的臉頰,庭前枝頭的紫微都似無了顏色。她對西門吹雪彎了眼,微微翹着嘴角說:“對呀。”

西門吹雪含了笑意,他傾身低頭,親吻了花。

天心月拉着西門吹雪手,跟着他一起回家去。

合芳齋的總店離花府的确很近,前方就是熙熙攘攘熱鬧的街,後院三進的院子卻像是世外桃源,靜得甚至能聽見鳥兒叫。

天心月站在院子裏,瞧着院中的紫薇花開得正豔,便忍不住跑去樹下多看了好幾眼。

知道西門吹雪安排諸事從屋內出來,她甚至伸出了手想要逗弄樹上的鳥兒下來。

西門吹雪見了,走來對天心月道:“屋子你住朝南邊這間,平日裏若是覺得冷,就出來曬曬太陽。”

天心月“唔”了一聲,又問:“你呢?”

西門吹雪:“北邊。”

天心月便收回了手,收回了眼,她瞅着西門吹雪,慢悠悠地問:“我們不住一間嗎?”

西門吹雪:“……”

天心月嘆了口氣:“都不知道還剩下幾天,你還要和我分居?”

西門吹雪:“……”

他擡步往朝南的屋子走去,末了見天心月毫無動作,方挑眉問道:“不是住一間?”

天心月怔了一瞬,忍不住抿着嘴角笑。她幾步跑了過去,貼着西門吹雪背抱住了他,輕聲說:“先生這麽好說話,那決戰不如延後吧。”

西門吹雪握住了她的手:“定在了八月。”

天心月:“……?”

她擡起頭:“可是花滿樓告訴我——”

不是花滿樓告訴她,是那些人這麽讨論,而那些人的消息又是從哪兒得知的?若是八月決戰,那此刻葉孤城甚至未出南海——

天心月:“……”

西門吹雪道:“看來花滿樓告訴你的消息不夠準确。”

天心月:“……”

西門吹雪說:“我活着,你不會死。天心月,別害怕。”

天心月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并不害怕。”

“我真的沒有再害怕了。”

晚間天心月帶着西門吹雪去見了花侍郎夫婦。她在馬車上将自己的懷疑與猜測都與他說了,天心月道:“花滿樓說他的哥哥嫂嫂挺喜歡我,大概也是因為我的年紀和他們走失的妹妹一致,又也是個被拐賣的孩子。”

西門吹雪颔首:“我托陸小鳳問過,花滿樓确實有個妹妹和你的記憶一致。”

天心月抓着了自己的裙子,她說:“你也這麽想呀,我也這麽想。”

“确實很像了。”她莞爾,“也難怪他們忍不住移情。”

——或許不是移情,而是他們也覺得你可能是。

這句話西門吹雪沒有說出口,他看着天心月,天心月看着馬車外,仿佛剛才的猜測只是猜測,得到驗證也不過是句玩笑。玩笑過後,就不必較真了。

她靜靜的瞧着路,看着安靜又平和。

西門吹雪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了她有些發涼的手指。

天心月困惑的回望,西門道:“婉如在路上,約再有五日便能到京城。屆時她照顧你。”

天心月知道西門吹雪要準備決戰,并不能時刻陪着她,所以她點頭說好。

說着,天心月又頓了一瞬,狐疑地盯着西門吹雪:“你沒有告訴她我的毒吧?”

西門吹雪微微一笑:“沒有。”

天心月:“……”

她盯着西門吹雪,看着看着她自己卻又笑了。

天心月覺得若是這樣慢慢往盛夏走去,一切都似乎也沒那麽糟了。

一切都在變好。

或許到了決戰的那一天,西門吹雪會踏着月色回來,而廻光也能找到別的辦法。

盛夏炎炎,她想在萬梅山莊那顆十人合抱寬的大樹下擱上竹椅和小凳,凳上擺着冰塊,冰塊上放着葡萄。

她想過這一個夏天。

七月的時候,廻光來了。

她行色匆匆簡直像是用輕功直接從繡玉谷趕來的。

她一手抓着一瓶藥,另一手還提着一名掙紮的少年。

廻光對天心月道:“阿月,這藥你試試,看管不管用。不管用也不用怕。”

她笑得溫柔,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腦袋:“替補的我也帶來了。”

天心月:“……”

天心月:“!?”

你這別是把別人家的兒子給抓來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啾啾啾!

去加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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