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花開第一

又一年孟春三月, 廻光趕往揚州。

往年這個時節,廻光總是會縱着自己的性子,往江南行。聽一聽蘇州的曲,再見一見揚州的月。去年因着天心月的緣故,她去了一趟杭州,泛波西湖也算別得意趣。但今年她騎着馬往揚州, 卻不是為了景,也不是為了情。

三月十七,花如令六十大壽,大宴親朋故友。因江廻光去年也算是和花滿樓有了點交情, 她竟然也收到了赴宴的帖子。廻光覺得有趣,她沒想到花家竟然敢往繡玉谷移花宮發帖,既然對方發了貼,那麽她自然也沒有不去的道理。

加上正巧天心月初孕,正是着緊的時候。別說西門吹雪,廻光也不贊同她去赴宴。天心月左右為難,廻光便答應攜了她的禮,替她去道上一聲賀,也免得她在家中惦記,神思不穩。

廻光因無事可做, 便打算慢慢行去, 甚至未走水路。她二月初二自繡玉谷打馬而出,一路輕裝簡行。這一路來,她心血來潮, 隐瞞了身份,只說自己姓江,竟當真未有一人能認出她是移花宮的大魔頭,反倒個個贊她誇她,膽子大一些的甚至直言傾慕于她——這倒是讓廻光見到了江湖的另一面,也頗覺有趣。

三月十六日,廻光騎着她的那匹踏雪白馬慢悠悠總算是到了揚州,此時的揚州還算不上最美的時候。好在岸邊的柳樹已抽了芽,院中的桃花也灼灼開了,一眼望去,倒也算是占了七分春色。

她要來的人消息沒有知會任何人,自然也不會往花滿樓的百花樓去。廻光選了處離瓊花觀較近的客棧,放下行李後,便漫步去了這座道觀。

道觀歷經數朝倒是已有些老舊了。廻光站在觀前,看了那“敕造”二字一眼,便擡步踏了進去。

因這瓊花并不會對百姓開放外觀,這觀裏的香火也是一般。廻光路過已有些掉漆的香火箱,擡手撒了一把錢進去,也不見這觀裏有小童來接。

她慢悠悠晃去了三清像後的小院,只見一黃一黑兩只土狗也不怕人,沖着她便叫了起來。

江廻光瞧着有趣,手裏捏了兩枚錢,正要讓這兩條狗收聲,忽有一道童捧着盆匆匆從廂房出來,一見廻光便呵斥道:“你這人姑娘怎麽回事,竟擅闖禦賜瓊花觀!”

江廻光“哦”了一聲,反問:“你這門上貼了禁止入內嗎?”

道童道:“道觀怎麽會不許香客入內?”

江廻光颔首:“這便是了,既然如此,小道長這擅闖一詞又從何而來?”

道童說不出去話,他看着江廻光施施然要往院後種着瓊花的地方而去,連忙大叫:“大黃,小黑,快攔住她!”

可那兩只狗原本還敢對着廻光吠叫,廻光當真一步向前,這兩只狗反而哀鳴一聲,先退了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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廻光輕笑:“這畜生倒有點靈氣,養的不錯。”

道童差點兒被江廻光的态度氣死,他連忙擱下手中盆,匆匆趕去攔在了江廻光身前,義正言辭道:“你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是我觀禁地,除了府衙老爺,誰也不能進去的!”

江廻光微微挑了眉:“如果我偏要進去呢?”

道童極了,一回頭見院中門是鎖的便也松了口氣,他得意道:“你進去試試呀?”

廻光掃了道童一眼,足下一點。道童只覺眼前一花,再一看,面前哪裏還有什麽宮衣的女子。道童連忙向後望去,只見廻光已立在了院牆朱紅的瓦上,笑意盈盈的瞧着他。

“既然你同意了,那我便進去瞧了。”

道童這下徹底慌了,他連忙叫道:“你真的不能進去,我師父說了!誰也不能進去!”

江廻光置若罔聞,她已經見到了那株天下聞名的瓊花。瓊花開在院中最中央的位置,此時恰好是夕陽時分,城東城西的人家已升起袅袅青煙,只有這處靜如桃源。

天心月喜歡瓊花,廻光已在移花宮內試了一年,也未能種活一株揚州瓊。她百思不得其解,幹脆便借着這次賀壽的機會順道瞧一瞧最好的揚州瓊花。

廻光心想:若是她實在種不活,便将這株連土帶根一起搶回去算了。

廻光踏上青草泥地,慢慢走近這株花。

她正欲擡手瞧個清淨,忽聽見了道童拿鑰匙開門的聲音。廻光的手捏了一枚錢,想着若是這孩子仍是不停休的聒噪,便讓他先閉上一會兒嘴。

可門是開了,傳來的卻不是道童聒噪的叫罵聲,而是一句怯生生的——“師、師父,您回來啦。”

觀主是個仙風道骨的老人,他先是颔首示意,接着一眼便看出了道童的緊張。院中尚未清掃,一日的灰塵落下,如今能将道童的腳印看得清清楚。道童的腳印雜亂無章,似是滿院亂跑——可觀主知道,自己的這個小徒弟從不是個愛動之人。

觀裏來了別人,一個輕功好到連腳印都留不下,道童自然也攔不住的江湖人。

觀主問:“有人來觀花?”

道童低下了頭:“是,是。徒兒沒用,徒兒攔不住。”

觀主道:“莫說你,便是為師也攔不住。”他看向後院,“無妨,想來也是愛花之人,這花本就是屬于天地,天觀得、地觀得,鳥兒看的,大黃小黑也看得,沒道理她看不得。”

廻光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她甩袖而出,冷笑道:“好你個老道士,竟拐着彎罵我。”

觀主見廻光如一陣風,轉眼便從園內至他身前。他眼中有驚訝,卻也不曾驚慌。

他向着廻光拱手行了一禮,不輕不重道:“觀人觀心,客人聽見什麽,全賴于自己心中在想什麽,和老道說了什麽可沒什麽太大的幹系。”

廻光盯着這道士,忽然笑了,她說:“老道士不怕死嗎?”

觀主淡定回答:“當然怕。”

廻光冷嘲:“好沒骨氣的道士。”

随着觀主一并而來的青年聽到了這裏,終于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溫聲開口:“廻光宮主,你明知李道長沒有惡意,又何故為難于他。”

廻光看向了花滿樓,慢聲道:“我這算不上為難,你尚且沒見過我為難人的時候。”

李道長卻是道:“小老兒活得久,有關廻光宮主的傳聞還是知道一些。确實,若是我面前的是移花宮的宮主,區區一句譏諷,卻是當不得為難。”

廻光掃了一眼觀主,又看向了花滿樓:“你聽見他說的了。”

花滿樓笑着搖了搖頭,他開口道:“那便請宮主看在我的面子上,先移步瓊花觀暫侯,可行?”

花滿樓長身玉立,廻光見他立于夕陽光暈中,竟比金蕊玉瓣的玉瓊花還要美些。江廻光頓了一瞬,擡步往觀中回,臨走前對花滿樓道:“第三枝的葉片有些枯黃,不像是缺水,你最好仔細看看。”

花滿樓聞言微訝,他也沒有去問廻光是如何猜出他此來是為治療瓊花樹,只是接受了廻光的提醒,道了謝,便匆匆随着觀主去檢查瓊花的近況了。

廻光在觀中無聊,便幫着那院中的道童碎核桃。

道童手裏捏着鉗子,費半天勁才敲碎了一個。他分着生核桃的桃仁與碎桃殼,廻光在一旁看得不耐,便拉過了他的竹籃子,随手抓了一個握在手心。

道童見狀,連忙道:“唉,你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湊什麽熱鬧,快換給我,這些是要拿來做藥——”

他話未說完,只見廻光将嫩白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攏——

嘎查一聲。

廻光重新攤開了手,那生核桃還是原本的樣子,可殼上卻多了數道裂紋。道童一時忍不住伸出食指捏了捏,那一塊的硬殼竟然就被他取下了。

——這人空手就捏碎了核桃!

道童驚訝的連話都說不全,廻光也不嫌棄,反而難得溫柔地問了一句:“你要不要我幫忙?”

道童看了看鉗子,又看了看自己快要磨出泡的手,紅着臉、憋着話又默默的将竹籃子推去了廻光面前。廻光輕笑了一聲,便有一下沒一下的幫着道童捏核桃,末了她也會取些桃仁吃。

道童這時候哪裏還敢說三道四,他一旁忙着分撥核桃,一邊見廻光吃完了,還會默默的再遞給她些。

一籃子道童本要砸上一晚的核桃,便輕輕松松地在花滿樓回來前給碎完了。

花滿樓回來的時候,道童已經坐在了廻光的身邊,和她吃着一碟碎核桃。廻光見花滿樓離開了院子,甚至好心的問了一句:“生核桃仁吃嗎?”

花滿樓側耳聽見這一句,也聽見了道童嚼着桃仁的簌簌聲,他忍不住彎起了嘴角,對着廻光的方向點頭道:“好啊。”

廻光記着他是個瞎子,便取了塊最完整的,起身直接喂進了他的嘴裏。生核桃一入唇齒有些苦澀的清香味,花滿樓愣了一瞬,剛回過神要伸手,廻光卻已收回了手。

她彈了彈身上落下的核桃碎末,問道:“花怎麽樣?”

花滿樓怔了一瞬,将生核桃嚼碎咽了下去,方才回道:“并沒有大礙,只是有些病蟲。如今發現的早,撒些藥便好了。”

廻光點了點頭,已将視線投在了觀主身上。

她道:“老道士,你也知道,如果我想要進園你根本攔不住我。”

觀主點了點頭。

廻光便又道:“我要把花直接拿走,你也無可奈何。”

觀主依然颔首。

廻光瞥了一眼花滿樓,最後道:“但我也不是這般不講道理的人,我不會搶花,也不會毀園。”

觀主十分善解人意:“那宮主想要什麽?”

廻光道:“我要一盆你養玉瓊花的土。”

廻光捧着那盆土往客棧去,花滿樓走在她的身邊,詢問道:“宮主是為了移花宮內的瓊花?”

廻光點頭:“移花宮內有專門的花房,與揚州的氣候也差不離太多。我也試了揚州的土,但都不行。但既然普通的揚州土不行,那麽養着最嬌貴的玉瓊花的土呢?我總要一個個試試。”

花滿樓道:“或許我可以去幫宮主看看。”

廻光聞言發笑,她重新打量了一番花滿樓,慢悠悠道:“你?花滿樓?”

花滿樓不解:“有何不妥嗎?”

廻光大笑道:“你知道這近一百年來,有幾個男人入過我繡玉谷嗎?”

花滿樓道:“據我所知,冷捕頭去過,燕小少俠也去過。”

廻光笑道:“對,冷血在哪兒待了不足兩個時辰,小燕尚不足十二。花公子是覺得自己兩個時辰便能看完我移花宮的花房,還是覺得自己今年尚不足十二?”

花滿樓一時無語,他頓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笑了。

初次見面時廻光就發現了這一點,花滿樓的嘴角上揚的弧度生的與天心月着實像。這使得他笑起來的時候尤其符合廻光的審美,甚至有時會忍不住勾得她心發癢。

好在花滿樓瞧不見,他是個瞎子。

廻光漫不經心地想,她愛怎麽看便能怎麽看,反正他也不知道。

廻光正這麽想着,街道上忽然傳出了一聲怯怯的喊聲。

“七、七哥哥。”

廻光順着聲音瞧見了一名錦衣玉袍的少女,她被仆人簇擁着,小臉埋在比雲還要輕軟的披肩裏,手裏捏着綴着金鈴的蘇繡小包。她看起來很可愛,又更可憐,那一雙盈着水的眼睛又乖又怯地看着花滿樓,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廻光。

廻光聽見她道:“七哥哥,我,我來尋你一起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慌!

下一章廻光大大給大家表演一下霸總的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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