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花開十二
花滿樓自然道謝, 不疑有他。
他尋了出去,廻光也将食盒提了回去。
邀月和憐星剛聽她的吩咐練完了功,此時見廻光不喜不怒的回來,原本想要問的話也全部卡在了喉嚨裏。
邀月膽子大一些,她問了句:“師父,我們是不是要走了?”
廻光點了點頭, 對兩個孩子道:“明早走,你們收拾一下。”
邀月問:“師父不和我們一起嗎?”
廻光道:“我還有點事情。”
廻光本來是沒有事情的,但聽了花滿樓那幾句話她便有事情了。
雷純在盤算這件事的時候,有沒有将花滿樓的性格算進去廻光不知道, 但廻光知道這件事必須到此就了了。如果花滿樓對于花蘭汀的态度溫軟,那花蘭汀便是不能留的。
天心月要的是死結。她也答應了天心月打上這個死結。
那花蘭汀本就是不能活的。廻光本來想着,也不用急着動手,等事了了,花家注意轉了,她把人抓走就算了。花滿樓不喜歡殺人,她全當積德。
但如今看來不然。
就算她打了這個死結,花滿樓這個态度,花蘭汀若是活着,雷純未必不能用她再掀起點浪。
廻光可不想天心月再因為這點破事想來想去。既然要打死結, 就得将這個死結打徹底了。
她往了東, 夜幕微垂的時候,她尋到了花蘭汀。
花蘭汀就在鎮上東邊的路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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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花家這段時間已經被嬌寵慣了,甚至心底裏已經對花家産生了感情, 她自然也是知道花滿樓會來找她的,所以她跑累了便也不跑了,甚至坐在面點攤上吃起了夜宵。
她發現廻光坐在了她對面的時候,剛好吃完最後一口。
花蘭汀從面碗的湯汁裏瞧見了對面人影影綽綽的模樣。
宮裝的明豔美人支着自己的下颚,指尖顫着金絲似的長緞。
花蘭汀幾乎是在瞬間掀翻了桌子轉身便逃,可廻光的輕笑聲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根本甩不掉!
花蘭汀拼了命逃去,像是前方處就有生路。她的眼睛裏漸漸看見了光,可光裏站着的,确實江廻光。
江廻光的那一身衣裳,好似從未沾染過片刻塵土。
她看起來就像是白玉京上天上人,全然不像是個會要人命的閻王。
花蘭汀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哆嗦着嘴唇,好半晌才道:“你不能殺我……”
江廻光笑道:“你也并非毫無可取之處,至少直覺很準,我确實一直都想殺你。”
花蘭汀強自鎮定着,她的手發着抖,可她仍然試圖活命,她一邊掃着江廻光,一邊說:“你不能殺我,七哥哥會來找我,你不能殺我。”
江廻光道:“那又怎麽樣?”
花蘭汀似是萬萬沒有想到江廻光會這麽說,她頓了好半晌,才道:“你、你不是喜歡他嗎?”
廻光點了點頭:“我确實喜歡他,但我也确實想殺你。”
花蘭汀尖叫:“你不能殺我,你殺了我,你想想、你想想他會怎麽看你!”
江廻光道:“蘭汀姑娘不是一早就在他耳邊說過了嗎?我是個心狠手辣的魔頭,連自己的師姐都會殺,何況乎你?”
花蘭汀發抖,她漸漸意識到江廻光想殺她的心确實很深,她不該離開花滿樓的。在花滿樓的身邊,江廻光或許會估計一二,但離開了花滿樓……她殺人,根本毫無禁忌!
花蘭汀明白了這一點,她拔下了自己的珠釵,握在了手裏,看着江廻光的眼神駭人。
江廻光看清了她握在手裏的東西,珠釵的釵部有一指寬,被打磨出了極為銳利的刀口,一看便知道是殺人奪命用的暗器。
江廻光見花蘭汀的頭上藏着這種東西,倒是笑了笑,她說:“這東西怕是雷純給你的。你帶着它做什麽?是想殺我,還是阿月?”
“我你大概動不了,那就是阿月了?”
江廻光微微眯起了眼,花蘭汀明白,這是她已經生氣,一定要動手了!
花蘭汀握着珠釵,她恨透了眼前的人,甚至比恨天心月還要厲害。
如果不是江廻光、如果不是江廻光刻意插手——她就是花八,就是天心月!
花蘭汀突然叫了一聲:“七哥哥,救我!”
江廻光看着她,連頭也沒回。
花蘭汀握着珠釵便向她刺了過來,廻光廣袖一擡,金絲縛出,花蘭汀甚至還沒有跑出兩步,便被她手裏的柔軟長緞攪碎了脖子!
江廻光右手一揚,長緞收回,花蘭汀便像個破碎的娃娃一樣的重重跌倒在地!
她滿目冷漠,正要轉身離去——
“廻光——!”
她的腳步頓了一瞬,轉過了身。
花滿樓趕來了。
他一心要尋花蘭汀,即使廻光給了他錯誤的方位,他依然找了過來。
這樣看來花蘭汀最後的那一聲喊叫,也許并不是想要诓騙廻光心神,而是她看見了趕來的花滿樓。
只可惜江廻光好不為所動。
廻光腳步頓住,她看向了花滿樓。
花滿樓當然明白這裏已經發生了什麽,他皺着眉,像是無法理解廻光的思維。
他問道:“為什麽?”
廻光覺得奇怪,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但她回答了花滿樓:“因為她礙我的眼。”
花滿樓沉默而了會兒,方才說:“她雖有錯,但不致死。”
廻光不知為何,心裏湧上不痛快,她對花滿樓淡淡道:“我看着礙眼,那就該致死。”
花滿樓:“江廻光!”
他從沒有這麽連名帶姓叫過廻光更少有這麽言辭皆利的時候。
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怔住了。
廻光倒是笑了聲。
她冷眼對花滿樓道:“花公子,我應過你,所以對你總是諸多忍讓。是不是因為這些,使你對我産生了誤會?”
“你的這假妹妹滿口謊話,但倒也有幾句話是真的。”
“我的師姐死在我的手裏,我也确是個殺人如麻的魔頭。”
廻光微微笑了笑,她與花滿樓側身而過:“我說了,我殺人只有想不想,沒有可不可。”
“既道不同,便不相為謀!”
花滿樓站在原地,廻光卻走了。
月色皎潔,地上卻是一片狼藉。
他看着地上躺着的,了無生機的蘭汀,輕嘆了口氣,半跪下身來,替她合上了眼睛。
廻光回去的時候,邀月和憐星已經睡了。
天心月來尋她,輕聲問:“明日便走嗎?”
廻光看了眼天心月,笑道:“這也瞞不過你?”
天心月嘆了口氣:“你和花滿樓前後出去,他卻沒回來,花蘭汀也沒回來。”
廻光淡笑不語。
天心月也什麽都沒有說。
她與廻光之間,确實有太多不必說。
她對廻光道:“我知道你要走,給你的馬車上備了幾壺梅花釀,還有些我和婉如一起做的點心,這樣邀月和憐星在路上也不至于太過無趣。”
廻光道:“你想得周到。”
天心月問:“宮主之後打算回移花宮嗎?”
廻光搖了搖頭,她說:“雷純陰了你我這麽一手,不出這口氣我不快活。”
天心月想了想,開口說:“我聽說狄飛驚受了傷,雷純大概會戒備十足,這時候并不是最好的時候。”
廻光道:“我懶得去理六分半堂的事情。”
天心月挑了挑眉,她慢條斯理問:“宮主那準備去哪兒?”
廻光道:“我不痛快,自然也不能讓她痛快。”
“蘇夢枕的傷差不多好了吧,我這次出門蕭王孫送了我點療傷聖藥,正好給他送過去。”
廻光說:“一個不愛她的蘇夢枕重新出現在她的面前,與她争鬥——沒什麽比這個更讓她難受的了吧。”
天心月嘆道:“宮主看來心情真的很壞。”
廻光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第二日一早,廻光便帶着邀月和憐星走了。
花滿樓不知道花蘭汀的家在哪兒,他又得了信,知道大哥已經收集齊了證據回家告訴母親,明白家裏人大約也是不想再見到花蘭汀的。花蘭汀作為一顆棋子,雖有過錯,但正如花滿樓所言的那樣,尚不致死。
可她如今死了,花滿樓也不忍心見她就此抛屍荒野,加上殺她的人是廻光。他便請了人,尋了墓地,将她安葬了。
花滿樓忙完所有的事情,回到萬梅山莊的時候,廻光大約已經快要到了碼頭。
天心月坐在樓中等他。
花滿樓是聽完了天心月對廻光說的那些話的,以至于他如今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稱呼天心月。
天心月先開了口。
她道:“花滿樓,宮主已經走了。”
花滿樓并沒有說什麽。
天心月又說:“她殺花蘭汀,是為了我。”
“你雖是江湖人,其實又算不得江湖人。你見到的江湖,縱使驚險卻也不惡,所以你覺得花蘭汀雖雀占鸠巢,哄騙了你的母親,但也可憐她是雷純的棋子,身不由己。”
“你不知道這世上人心之毒是可以淬成刀的。就算花蘭汀無辜,雷純也會讓她明白這一點。到了這時候,花蘭汀是不是花玖不重要,就像你會憐憫她一樣,花家許多人都不會真正的憎恨她。而這點憐憫滴在她的刀上,就可以要了我的命。”
花滿樓眉頭緊皺。
天心月微微笑了:“我知道你覺得不會,但這江湖就是這樣。我懂、雷純懂、廻光也懂。”
“殺了花蘭汀的其實并不是廻光,而是你對她的憐憫。”
天心月看着花滿樓忽而柔軟了眉眼,她輕聲道:“哥哥想要給她機會,這原本是你的好意。”
她嘆息:“廻光殺她,卻也是好意。”
花滿樓聽完了天心月的話,他“看”向了天心月的方向,嘆了口氣:“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人心險惡,但正是因此,他才對世界抱有善意,盡管微小,但他仍希望幫助自己遇見的每一個人,将溫暖而美好的東西傳遞下去。他想要将花蘭汀帶回去,除了憐憫也是怕橫生枝節,更希望這件事裏不要再有犧牲者。
他之所以失态,是因為動手的人是廻光。
廻光的行事作風,他雖有耳聞,卻未曾真正面對過。他此次親身所歷,如今看的怕是要比天心月還要清些,廻光輕賤人命……卻并非分了你我,她殺花蘭汀時心是冷得,好似她的命也如這江上浮萍,游蕩在江湖裏,不知何時、因為何事便會墜落了池底。
沉沉地,再也不見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