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花開十一
天心月走出了屋子不久後, 遇見了不遠處等着她的廻光。
廻光大約是和花滿樓一起來的,但她卻沒有進去。如今見天心月出了門,便問了一句:“解決了?”
天心月點了點頭,她走至廻光身邊,廻光便伸手扶了扶她。
天心月笑了笑,對廻光道:“沒那麽金貴。”
廻光道:“這關頭, 還是着緊點好。”
天心月便抿了抿嘴角,她又看了眼屋裏,嘆了口氣道:“我是解決了,但剩下的事情, 怕是花公子要頭痛了。”
廻光有些好奇:“你做了什麽?”
天心月道:“我把你送我的戒指留下了。”
她說的很平淡,甚至不算是個答案,但廻光卻明白了。花蘭汀是怎麽樣的人,廻光怕是要比才與她見了兩面的天心月更清楚。內心深處的膽怯、容易被煽動、簡單易懂的行為模式——這些是當初雷純選擇了她的原因,也是天心月只是留下了戒指的原因。
她甚至什麽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在對話中先讓花蘭汀不安起來,接着抛下一枚夠重量的石頭,這湖就會自己波動起來,若是不出意外,或許還會是軒然大波。
廻光道:“她會自己說出自己不是?”
天心月道:“這倒是不會, 她又不是傻子。但人在那種情緒下總是容易口不擇言, 大概會說點別的。最差的結果,也夠花滿樓找到決定性的證據了。”
她對廻光道:“那對夫婦,你買了戒指的金匠家, 人應該都活着吧。哪怕後來雷純找了去,但你發現在先,應該已經對他們做了十足的保護。”
廻光道:“也不盡然。比如我直到見了那金鎖,才發覺這對夫婦竟然騙了我。她們也不是把所有東西都融了重鑄。”
天心月彎着眼睛:“他們活着嗎?”
廻光定定瞧了天心月一眼,也笑了:“在移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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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月道:“那我便算送宮主一樣禮物,花滿樓會希望将這兩人帶去見一見花夫人的。”
廻光看着天心月,皺着眉問:“你不回去嗎?”
天心月搖了搖頭:“正相反,我也有件事希望宮主幫我個忙。”
廻光道:“你盡管說。”
天心月瞧着萬梅山莊在春日裏芳菲妍妍的景色,伸手攏了自己被吹亂的鬓發,對廻光笑道:“替我打上一個死結。”
廻光與天心月相交那麽多年,幾乎是瞬間明白了她的想法:“你想要花八這身份徹底死去?”
天心月淡淡道:“不然呢?讓雷純得了空閑,便再來刺我一下?”
廻光沉默了一瞬,她必須承認,若要解開這個死結,讓一切都保持原狀不變——最好的辦法,似乎就是讓假的花八暴露,同時讓真的花八“死”去了。
廻光道:“阿月,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先前京城事了,一切風平浪靜後,你為什麽不回家呢?”
“你若是當年回了家,見了花夫人,雷純便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廻光平靜說:“若說是你憎恨昔年花滿樓丢了你,我瞧着不像,若說你是近鄉情怯,我也覺着不像。我一直想不通,但卻又覺得你做事情,總是有你的道理。所以你不說,我便幫着你不說。可是阿月,若是今日你想做的人事情坐實了,那想要再回去可就難了。”
天心月平靜極了,她對廻光道:“我沒想過要回去。”
廻光已經猜到了,可她還是好奇:“因為什麽?”
天心月看回了屋子裏,屋子裏這時正如她所料般傳出了花蘭汀歇斯底裏的叫喊,她對廻光道:“當日花大說過,她妹妹的失蹤已經成了母親和花滿樓的心魔。你瞧着花蘭汀,是不是也能看出一點兒?”
的确如此。
就因為花蘭汀身上有着那塊鎖,只因為花滿樓只是不能全然确定她是假的,他便對花蘭汀無法硬起心腸,陷入如今的泥沼裏。
花夫人也是同樣。
從花大和他夫人的敘述中,花夫人不該是個會強人所難的婦人。她這輩子做過最過分的事情,或許就是當年沉湎于走丢了女兒,而遷怒過花滿樓。可當花蘭汀出現在她的面前,或者說——花八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所有的原則都可以退讓。這寫看在別人的眼裏,或許是對于女兒的疼愛——可看在天心月的眼裏,便是一場深深的愧疚。
人的感情是會淡的。
這麽多年過去,連天心月自己都說不上自己對這位母親還有沒有一位女兒應該對母親有的孺慕之情,更別說花夫人對于她了。花夫人對于花八的感情,與其說是親情,倒不如說是已經深入骨髓的愧疚。
愧疚,才是花夫人的心魔。
天心月嘆了口氣,她對廻光說:“我原本只是猶疑,但見着了花蘭汀,便越發肯定了。”
“廻光你知道我并不是什麽善人,但即使是我,也有着想要維護着的東西。”
“她找了我那麽多年,我能回報她的,也就只有這一件事了。”
她看向廻光,輕聲問:“花蘭汀的身份不過只是個群芳谷的侍女,花夫人已悲痛難耐,甚至不惜逼迫着自己的兒子去做不願意的事情。你說如果她知道了當年女兒走丢,不僅僅只是被拿去充了奴婢,而是成了我,她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怕不是解了心魔,而是就此心魔深重,再也無法從愧疚的泥潭裏脫出了吧。”
“對比這個結局,倒不如讓她相信花八在走丢的第一個冬天,就已經死了。她不是沒有盡力,而是命運如此。”天心月溫柔地笑着,“這個結局其實她心裏是已經接受了的,只是沒有見到結果,那點兒愧疚揪着她不肯放而已。”
“傷口化了膿,剜下去的那刻是會很痛,但痊愈後便再也沒事了。一時的痛,總好過永遠帶着化膿的傷口。”廻光盯着天心月,“你是這個意思嗎?”
天心月微微笑着,并不反駁。
廻光瞧着她這樣,便忍不住嘆了口氣:“你啊……雷純大概是從未想過,你會松手的這麽容易吧。”
天心月道:“宮主也知道,花家其實并不真正地需要一個群芳谷的天心月。”
廻光順着的她的目光看見了西門吹雪,她道:“萬梅山莊就需要了?”
天心月彎着眼:“其實也是麻煩,畢竟京城一戰後,我的身份基本等于半公開。這麽些年來,我的仇人可不止是個紅鞋子。”
“但我高興呀。”天心月笑眯眯地,“我樂意麻煩他。”
廻光瞧着天心月,眼裏也有溫柔。她故意替天心月理了理頭上的珠釵,在西門吹雪走近時低聲淺語,極盡溫聲:“好,你請我做的事,我哪一件沒做呢。”
“我的好阿月,你等着就好。”
西門吹雪:“……”
天心月哪裏看不出廻光的這點刻意,但她偏偏十分配合,甚至還彎着嘴角笑着說:“真的嗎?那真是太感謝宮主了。”
西門吹雪:“……”
花滿樓原是去尋西門吹雪的,但西門吹雪卻先來尋了天心月。
天心月估摸着等花滿樓差不多也該要被花蘭汀叫回來了,這屋子過會兒還得亂,便拉着西門吹雪先走了。
西門吹雪瞧着她,也不問話,只是陪着她這麽一路走。天心月瞅着西門吹雪,最後還是自己沉不下氣,先舉手投降:“好了,宮主他們不出意外,明天大概就會告辭。”
西門吹雪看着天心月,眼底浮了笑意。他“嗯”了一聲。
天心月牽着他的手,被他扶着,慢悠悠地說:“唉,可是他們走了,我又會覺得無趣了。你先前寫信,葉城主回信了嗎?”
西門吹雪淡聲道:“沒有。”
天心月蹙眉,她質問:“你是不是沒有寄?”
西門吹雪眉毛都未曾動一瞬:“寄了。”
天心月邊嘆了口氣:“你果然沒寄。”
西門吹雪見着她,微微一笑。他對天心月說了什麽,天心月的臉上浮出淺淺的薄紅。過了會兒她慢慢說:“那先生可要記得,若是食言,小心吞千針。”
她說話像個小孩子,西門吹雪卻只是握着她的手,牽着她一起慢悠悠地前去。
江廻光答應了天心月,變回将事情做到十全十美。
她回了屋子,坐在屋頂上,提着壺酒,一邊喝着酒一邊聽着屋內的戲。
花蘭汀确實如天心月估計的那樣,見了那枚珍珠戒指就發了瘋。
只是花蘭汀比天心月想的還要沉不住氣——或許這得歸功于雷純,在雷純的蠱惑下,花蘭汀的精神一直過度緊繃着,十分不穩。如今天心月撥了根弦,花蘭汀心裏的城牆便接連垮癱,是她甚至口不擇言。
她質問花滿樓:“你是不是也覺得,天心月才是花玖,我只是個假的!”
江廻光喝酒。
花蘭汀又砸碎了杯子,哭泣道:“你們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假的!”
江廻光有點兒無聊。
花蘭汀道:“你們都不信我,可你們不能不信雷總堂主,她說過的——”
花滿樓的聲音終于出現了,他問:“雷總堂主?蘭汀,你怎麽會認識雷純。”
花蘭汀瑟縮道:“當、當初雷總堂主救過我……我,我說過的呀。”
花滿樓平靜極了:“你沒有說過。”
江廻光實在是太無聊,她在屋頂瞧見了提着食盒走過的婉如,笑嘻嘻的朝她招了招手,喊了一聲。
婉如四下張望,瞧見了江廻光也露出了笑臉。她見江廻光一個人喝酒,便問:“宮主,我做了些點心,原本要給夫人送去,你要不要也吃一點?空腹喝酒可不好。”
江廻光笑着說:“好呀。”
她又問婉如:“你要不要上來?有戲聽。”
婉如搖頭,她還趕着去見天心月。江廻光便從屋頂下來,看着婉如打開了食盒讓她挑走一盤。
廻光正在挑,屋裏傳來花蘭汀恨透她的聲音:“江廻光!”
廻光充耳不聞。
在花蘭汀說出了雷純的名字後,以她的能力,基本就解釋不清了。哪怕花滿樓在溫柔,他也是花滿樓,不至于名字都送到了他的耳邊,他還問不出自己想要知道的話。
廻光挑好了點心,和婉如道了謝。
婉如笑眯眯,她沒問別的,就問了一句:“宮主你們什麽時候走呀。”
廻光看了看天色:“快了,最早今晚,最遲明天。”
婉如想了想,“哦”了一聲,幹脆就把食盒送了廻光:“我去給夫人重做吧,宮主帶着路上吃。”
廻光看着手裏的點心,又看了看婉如,笑着道:“你這趕客的方式是不是和阿月學的?”
婉如笑笑,和廻光道了別,小跑走了。
廻光提着點心,還沒走兩步,便見花蘭汀推開了所有人跑了出去。她會點拳腳功夫,那些不會武功的侍女一時間倒也攔不住她,就讓她跑了出去。
廻光看了看追出來的花滿樓,提着食盒問了句:“花公子,吃點心嗎?”
花滿樓只有嘆氣。
廻光道:“有答案了?”
花滿樓沒有說話。
廻光道:“金匠夫婦我也往神侯府送去了,你大哥那兒應該已經得了消息。事情解決了,你看起來還是不太高興。”
花滿樓仍然沒有開口。
廻光道:“阿月說的話你也聽見了,我對這答案并不好奇,是因為發現你在那兒,才替你問的。她的答案你有了,花蘭汀的答案你也有了,你為什麽還是不高興?”
廻光是真心誠意地問了這麽一句話。除了天心月,她少有會主動幫他人的時候。她幫着解決花八,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天心月,而是花滿樓。因為被這件事困擾最深的人,其實是他。
花滿樓道:“宮主既然問了,便不會明白。”
廻光頓了一瞬,她笑了:“我确實不太明白。”
她提着食盒欲走,見花滿樓似要出莊,便說:“你要去尋花蘭汀?”
花滿樓道:“她功夫稀疏,又不認路,她一個姑娘家,我怕她會出事。”
廻光道:“這時候了,你還擔心她?”
花滿樓道:“她雖有錯,但帶她來這裏的人畢竟是我。我既帶她來了,便也該帶她回去。”
廻光瞧着花滿樓匪夷所思。
她的世界裏,從來是有仇報仇,從不知道什麽叫做有錯但不至死,更不明白什麽是寬容罪責以期改過。
她提着食盒像是想到了什麽,接着露出了笑,眯着眼對花滿樓道:“既然如此,我便幫花公子一起吧。”
“只是我得先将點心帶回去給邀月憐星,你先去西尋吧,我見她是往西去了。”
廻光淺笑:“若你不放心,放完東西,我往東去找。”
作者有話要說: 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