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1
梁涼沒有想到陸衍之會跟她道歉。
她其實都覺得陸衍之沒必要跟她道歉, 他已經做的很好了。
況且她根本不是怕陸衍之, 只是本能性的條件反射,害怕下一秒巴掌就會扇過來。
小家夥抿了抿唇,鼓起勇氣,拉住陸衍之的袖口,稍稍地晃了晃, 聲音很輕:“大師,不要說對不起呀。”
少女的語調發軟發糯,帶着兒化的尾音,倒是反過來慢吞吞地安慰他, 跟他說:“我沒事兒的。”
沒過一會兒, 小紅椒就發了條微信給她, 告訴梁涼不用管她了,她還沒玩夠, 一會兒玩夠了讓王亮送她回去就成。
梁涼想了一會兒,也覺得再回包廂也不合适, 幹脆跟着陸衍之回學校了。
一路上,陸衍之意外的沉默,只是靜靜地走着, 到了宿舍門口, 勉強笑了一下,跟她道:“上去吧。”
他的眉眼低低垂着,看上去大不對勁,像是還在為剛剛的事情不開心。
梁涼咬了咬唇, 沒走。
剛才在包廂裏的時候桌子上有一包糖,她随手拿了幾個,小家夥低着腦袋手忙腳亂的從衣側掏出三顆芒果糖。
她抓住他的手腕,把芒果糖放在他手心裏。
芒果色的包裝紙散發着甜甜的芒果香,梁涼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解釋:“我也沒有吃過好不好吃,應該很好吃的。”
小家夥卷起他的手,芒果糖被他包裹住,她又輕輕道:“吃了糖就不要不開心呀。”說着,梁涼轉身進了宿舍樓。
宿舍樓一層半有扇透明的小窗戶,蹲在窗戶邊上可以看清樓門口的情景,宿舍樓裏的學生一般是用來看外賣有沒有到,或者自己的男朋友在不在樓下等自己用的。
梁涼沒怎麽在一層半停過,甚至好奇大家蹲在小窗戶邊上腿會不會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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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層半,小家夥突然頓住腳步,鬼使神差地停在了小窗戶邊上,思考一秒,蹲下了。
小窗戶沒人擦,又有陳舊的鐵鏽網護着,看起來髒兮兮的,透過小窗戶的窗外人像是加了層朦胧濾鏡,梁涼挪了挪身子,從鐵鏽網裏看人。
陸衍之還沒有走,依舊站在宿舍樓地,手裏還卷着剛剛自己給他的三顆芒果糖,不知道在想什麽。
夕陽餘晖下,他慢慢地擡起頭,往上看。
半響,他又低下頭,拿出手機,翻轉到背後,摸了摸,才離開原地。
***
那天過後,梁涼沒也再見到陸衍之。
倒是梁母破天荒給梁涼打了個電話,讓她這周六務必要回家一趟,最好能住一天。
周五下午,梁涼開始收拾回家的東西。
本地人上大學有事沒事都會回家住幾天,和爸爸媽媽呆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時間,而梁涼上了三年大學,不要說周六周日不回家住,逢上節假日都沒怎麽回過家,如果有非要回家的情況,也是當天出去晚上又回宿舍,很少會有收拾日用品的情況。
聶百倩看着小家夥一件一件地往裏放洗漱用品還有點奇怪,驚訝地問她:“你要回家住?”
梁涼點點頭,繼續往包裏塞東西。
“家裏有事?”
“不知道。”
梁涼帶好日常用的洗漱用品才從宿舍出去。
K大在郊區邊緣,離市中心挺遠的,她得倒兩趟地鐵才能到家。
快到家的時候,梁涼都有點困了。
小家夥垂着頭,沒精打采地推開家門,剛準備換鞋,卻發現玄關多了一雙她從來都沒見過的男士皮鞋。
客廳的電視聲音開的響亮,播放着電視購物頻道的聲響,不要九九八,只要九十八,今天就讓你帶回家。
梁涼側過頭往過看,愣住了。
她已經有三年沒有見過梁寧了,三月末的天氣,梁寧随便套了件白色襯衫,四仰八叉地攤在沙發上,手裏提着半個遙控器,剛要換頻道,忽然擡起眼,懶懶地揚了下下巴,好像從來沒離開過的樣子:“回來了?”
“…哥哥?”
梁寧把遙控器扔一邊了,一副不是你哥還能是誰的表情,啊了一聲,起身把茶幾上的橘子扔在空中抛了兩下:“愣着幹嘛啊,過來給哥撥個橘子。”
梁寧和梁涼的關系從小屬于壓榨關系,梁寧知道梁涼老實,沒事讓妹妹幫自己寫點作業做個夜宵,嘴上還說着鍛煉妹妹。
但梁涼知道梁寧對她是實打實的好,每次爸媽吵架,梁寧總把梁涼護在身後給她堵耳朵,有人欺負梁涼也是梁寧第一個挺身而出把欺負他的人打的滿地找牙。
直到梁涼高三畢業,梁寧突然像換了個人,每天酗酒砸東西,到後來幹脆離家出走,兩個人的關系也疏遠了很多,如今甚至連彼此的電話號碼都不知道了。
梁涼慢吞吞地坐在沙發上撥着橘子,偷看着梁寧的側臉。
他好像比剛從家走的時候要瘦了一點,頭發也更短了一點,像是毛寸,皮膚都曬黑了不少,哪裏都有一點點變化。
去掉了橘子上的橘絡,梁涼才遞給梁寧,小聲問他:“爸爸媽媽沒回來嗎?”
梁寧的長相跟梁涼不太一樣,梁寧更富有攻擊性,眼睛偏窄,樣子兇巴巴的,嘴角一扯,滿臉的不屑寫在臉上:“你別跟我提他們,有什麽資格讓我們叫爸媽?”
“啊?”
梁寧知道梁涼接受不了這個,小時候聽到爸媽吵架都少不了哭,也就沒再解釋,只是揉了揉小家夥的頭:“哥拿個東西就走,你要是在家受委屈了給哥打電話,聽見沒?”
梁涼本能地點點頭,甚至都忘了告訴他,我已經沒有你電話了呀。
很快,梁父梁母從外邊趕回來了。
梁母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和水果,還沒講話,梁寧倒是先伸手,沒多說,直接道:“東西。”
梁母放下大包小包,一袋又一袋地往外掏,擺在梁寧面前,解釋:“東西你舅舅拿着,一會兒才送過來,今天媽專門炖了你喜歡的牛肉。”
梁母給梁涼使眼色:“你不是好久沒和妹妹一起吃飯了嗎?留下一起吃吧?”
梁涼好些年沒有見梁寧,也連忙點頭,拉了拉梁寧,很乖地挽留:“哥哥,我們一起吃頓飯吧。”
“……”
好說歹說,梁寧勉強才留下了。
雖然只是陰沉沉地坐在沙發邊上什麽話也不說,梁父梁母已經很開心了,肉眼可見的松了口氣,歡歡喜喜地進了廚房開始做飯。
因為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緣故,只需要熱一熱飯菜即可。
沒多久,桌上就擺滿了一桌子菜。
梁母招呼着梁寧跟梁涼挨着坐在一起,擺好碗筷,一家四口準備和和氣氣地吃飯。
興許是梁母太久沒見過梁寧的緣故,坐下以後,梁母的話都沒有停過,一會兒夾點菜給梁寧一會兒又給梁寧倒飲料。
“寧寧吃點這個,土豆牛肉,媽媽專門炖了一下午,很爛的。”
“還有這個,媽知道你喜歡吃。”
“你在外面能不能吃到這些?做的好不好吃?”
“是不是家裏更好一點?”
“有沒有…”
梁寧一開始就不想說話,梁母的話他也越聽越煩,唰地把碗一推,筷子也摔在桌上,站起身,面無表情:“你說夠了嗎?東西給我,我現在要走。”
“媽媽說太多了。”梁母趕緊撿起筷子,眼眶紅紅地,小聲道:“媽不說了啊,你好歹吃完飯,吃完飯再走。”
梁寧連多餘的字都不想說了,身子已經走到了門邊,手往過上一伸:“今天你給不給吧?就一句話。”
“寧寧,你聽媽媽跟你說,你舅舅上次拿走了,還沒拿回來,過一會兒你舅舅…”
一句話還沒說完,門已經摔上了。
梁母從梁寧走的一刻開始掉眼淚哽咽,默默收拾着梁寧的碗筷,梁父一個勁地喝酒,梁涼也不敢擡頭,只是乖乖地埋頭吃着米飯。
原本沉默到尴尬的飯桌,梁父突然一聲,把手裏的酒杯摔在了地上。
“你他媽哭哭哭,就知道哭。”
梁父的聲音全是怒氣和厭煩,幾乎是吼出來:“老子有沒有跟你說別讓他回來?老子不給他這個錢,不給他這個戶口,就他媽讓他死外面,老子倒想看他能耐有多大。”
“……”
梁涼的手一抖,把頭埋的更低了,一下也不敢動。
梁父的怒罵顯然觸及到梁母的痛點,尖叫一聲:“死死死,你一天到晚除了說這個還會說其他的嗎?他不是你兒子嗎?都是你說的在理?”
“我讓他回來是為了什麽?我一天一天為這個家,為一家老小要操多少心,為了這個家能撐下去,我操心都操碎了,你們誰看到了?”
“我活着有什麽意思?你們一個個是不是都盼着我死你們才好活了?我告訴你們!我死了!你們都不得好死!”
梁父梁母的聲音就在耳邊,飯桌上的飯菜全都扣撒到地上,梁涼愣愣放下碗,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上,看着咒罵彼此到面紅耳赤的父母。
她面前再也沒有梁寧的身影,再也沒有人幫她堵上耳朵,也沒有人在她難過的時候變糖果給她吃。
梁寧選擇了離開,可以選擇不回家,可是她不能。
一大波一大波的酸澀重新湧上眼眶,面前的景象變得模糊又虛無。
梁父突然轉過頭,一眼看清了梁涼眼眶裏淤積的淚水,更加狂躁了起來,氣得滿眼通紅,聲音也比剛剛高一個度:“操,你他媽也給老子哭了?是不是嫌老子不夠煩?啊?”
梁涼睜大眼睛,身子往後縮,還沒搖頭,梁父的手就捏了上來。
兩頰被他狠狠掐着,掐出紅印還不解恨:“你他媽再給老子哭一個,來,讓我看着你哭出來。”
淚水不知覺從眼睛滾下一顆。
梁父松開手,人往後退一步,氣得發抖,伸手就是一巴掌,啪地一聲,清脆又響亮:“再他媽讓我看見你哭?給老子憋着,滾你媽的回房間,少給老子出聲。”
梁涼一直都知道梁父要比梁母更寵她,但梁父的脾氣向來不好,極易暴躁,一暴躁又見不得人哭,一哭必定挨打,梁涼沒有辦法,也躲不了,運氣好的時候可以忍住不哭只是挨一頓罵,運氣不好的時候可能比現在還慘一些。
只是,平靜過後,他又會變成她的爸爸。
小的時候,每個人的造句都用過這句話,家是一座避風港。
到底什麽是避風港呢,是無止境的謾罵與争吵,還是身上的疼痛和淤青,小時候的梁涼不懂,直到現在也未必能理解。
別人看起來的理所應當,放在自己身上卻未必适用。
房間漆黑又幽暗,一盞燈都沒有開。
面前的枕套已經被打濕成一片,梁涼卻沒出過一聲,只是把自己悶在枕頭中間。
要是死掉就好了。
靜寂的房間,枕頭下的手機嗡嗡作響。
隔着氤氲的水霧,梁涼拿起手機看到周行宇發給她的消息。
【班長:睡了嗎?】
語氣溫柔又簡單,只有三個字,梁涼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下又一下往上敲字:【班長,我真的好難過呀,每一次回家都是這樣,為什麽要活着呢,為什麽我就不配擁有幸福呢。】
她還沒有發出去,周行宇的信息又來了,兩份文檔以及一段話:【這是老師提出的修改意見,兩稿都要改,差不多是最終意見了,之後就不需要改了,我先發給你,你有空看了之後改一下,晚安~】
沉默良久,她又全部删掉,深吸一口氣:【好的,我明天看看。】
梁涼以前跟別人提過一次家裏的情況,第二天一早上,全班同學都知道她家裏的情況是這樣,圍着圈的朝她打趣,問她是不是這樣生活。
到後來,每當有這種互換真心的活動,她一定是第一個逃掉的人。
再也不想,跟別人說這種事情了。
可她好不容易想跟別人講一次,還是沒有勇氣。
梁涼打開微博,吸了吸鼻子,想了好久,才往上打:【可不可以讓我重新許個願,真希望二十歲生日的那一天,我可以死掉。】
梁涼不知道盯了這條微博有多久,門外還是梁父梁母的争吵聲。
她想到她生日那天,原本都不抱希望會有人記得,卻收到了意料之外的祝福,雖然只是一句生日快樂和一個大肉包。
可是只有二十歲,她的生日不一樣。
有那麽一點點的幸福。
手機又震動一下,屏幕上的名字是陸衍之。
“……”
小家夥放下手機,藏在一邊的被子裏,沒有接。
她不想讓別人聽見自己這樣的聲音,尤其是,房門外還有那麽大的謾罵聲。
過了好久,電話才又滅掉,緊接着,又亮了起來,如此反複。
梁涼拿起手機,怕陸衍之是有什麽要緊的事,還是接了起來。
小家夥吸了吸鼻子,把手機貼在耳邊,小手捂緊話筒,一聲不吭,只等陸衍之開口講事情。
“梁涼?”
“……”
不知道梁涼在哪裏,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亂,還有砸東西的細碎聲,悶悶的,但是還是可以聽到。
陸衍之不确定地問了一聲:“在聽嗎?”
過了一會兒,那邊才有聲音。
少女的嗓音沙啞,聽起來發黏,拖着長長的音,“嗯”了一聲,又立馬收住了聲音,不說話了。
陸衍之知道她剛剛哭過了。
好端端的,微博裏突然蹦出她剛發的消息,他都要害怕死了。
他知道她過得沒有那麽好,倒黴的事情一個接一個,刷鞋都能把鞋刷子用壞,走路走得好好的都有可能崴了腳,一出遠門就刮風下雨飛機取消航班。
可是沒有想過,她會許這種願望。
“怎麽了?”
“…..”
“發生什麽了嗎?”
“……”
電話那頭又安靜了。
梁涼不敢說話,她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
怎麽每一次陸衍之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她的心情,怎麽一聽到陸衍之的聲音她又忍不住抖了起來。
她不想自己發出聲音,只能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胳膊。
哭是不能被發現的秘密,能當着面哭出來的人,都是因為知道自己過的還不算慘的人。
“有人欺負你了嗎?”
梁涼把臉埋在膝蓋間,悶着聲,輕輕道:“…沒有。”
“嗯。”
陸衍之沒在說話。
卧室裏的僅有手機屏亮出的光,梁涼把手機往耳邊緊緊地又貼了貼。
終于,耳邊只剩下陸衍之淺淺的呼吸聲。
心裏好像…安心多了。
手腕處的木質珠串在她臉上滾了滾,帶有涼意的藍寶石透着淡藍色的光。
她伸過手,稍微觸了觸上面刻印着的安神咒,小聲地吸了吸鼻子,才清嗓子。
女孩兒沉默一會兒,啞着聲音,說不上來的難過,問他:“大師,我到底還會倒黴多久呀?”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真的要哭了涼涼太慘了我寫了這麽多本沒寫過這麽慘的女主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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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芩寶貝兒的營養液X1
林魚沒有男朋友啊寶貝兒的營養液X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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