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終章二 浮生若夢

這麽些年了,江伯維從來不願意承認,自己內心深處始終對那個女人耿耿于懷。

他曾經那樣中意她,各種手段都使了,可是像所有漂亮女人一樣,她也偏偏不長眼,非要看上他那個肚子裏有點墨水狼子野心的弟弟,她不顧一切嫁了他,結果呢,也沒得到想要的幸福,于是顧影自憐,嘆息着浮生若夢,矯情地給自己的孩子取名江浮生。

那孩子是他看着長大的,幼時他曾睜着明亮的大眼睛叫他“大伯”,那時他父親打理生意很忙,總也沒時間陪他,但是他這個大伯他常見得到,那時候他和自己親近,有時候心血來潮,随便丢給他一個玩具他都能高興大半天。

可是人總會變的,那麽個小娃娃,長大了居然也狼崽子一樣跟自己過不去。他也不想想,要不是當初他辛辛苦苦供養他那個只會念書的父親,他能成為今天的江二少麽?何況他做那些也不止為自己,他們都幹幹淨淨,那些見不得光的暗箱操作他不幹誰幹?他背了這樣的鍋,撈點好處很過分嗎?

他本來也不想那樣做的,畢竟都是一家人,流着一樣的血液,奈何這小子年輕氣盛,逼得太緊,正好他那個沒什麽腦子的媽想要除掉羽翼漸豐的江城,他三言兩語挑動她在車上動手腳,再順勢放點消息給那小子,結果呢,小狼崽子還真有本事,三兩下就說動江經緯劫了江城的胡。

可是事到臨頭那女人反悔了,她不幹了,他只好叫司機假意丢了手機,時候謊稱沒收到指令,那女人自然不放心,卻又不敢鬧出動靜,她怎麽沒想到車上的不是她打心眼裏瞧不上的私生子,而是她最心愛的兒子,當然,還有那個傭人帶過來的男孩,那男孩一向跟那小子親近,走哪兒跟哪兒,看着也心煩,一塊料理算了。如他所願,那叫什麽名字的外國客戶是深夜到達的,那個女人提前不知,因此失去了阻止的先機,他是料到她會崩潰的,所以并沒有把事情做絕,說不清原因,他總見不得她太難過,雖然她一直也不正眼看自己,明明他該恨她的,可到頭來他還是手軟了。

女人啊,都是禍害。

手軟的代價是這小狼崽子沉寂了兩年,牙磨得更尖利了,又一次把爪子伸過來,擺明了是不給他活路的。他能有什麽辦法?這一次,他可不打算再心軟了。

江浮生常想,如果沒有兩年前的那場車禍,他會是怎樣的?

他想他仍是意氣風發的江二少,但若沒有那場車禍,他是一定不會愛上她的,打小看慣了父母的相處,他覺得愛情實在沒什麽可憧憬,無非就是女人,無非就是床笫那些事,浮生若夢,他是從不肯虧待自己的,所以從前他有過不少女人,他的喜好也很單一,她們大都漂亮聰明知分寸,他得以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可是那一場車禍改變了一切,之後他頹廢在一方別墅裏,不知是懲罰自己,還是懲罰母親,從醫院出來他就順藤摸瓜地查到她,他沒有辦法,只能想辦法抹掉蛛絲馬跡,可他是怨她的,他從不掩飾自己的怨。

與此同時,那些女人一聽江二少斷了腿還離開了江氏,哪裏還肯和他繼續逢場作戲?他也是不在意的,他又不是江城,一顆心撲在那個蘇醒身上,很早以前他就暗地裏調查過,知道江城曾和蘇醒在一個高中就讀過,還真是癡情,他時常諷刺地想,又覺得這樣很好,那個女人把他綁牢靠了,他還拿什麽跟自己争?

直到那一天她被江城帶過來,一切都好像不一樣了,他從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對這樣一個女孩子感興趣,早知道換做以前,他是看都懶得看她一眼的。

那女孩子愛看書,一來就對着他的書架犯癡,後來知道她是文學院的,他居然覺得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兩年間他只有與書為伴,而她恰恰讀書厭倦,連他手裏那本《普漢先生》她都知曉。以往他的那些女人們,是沒有人會陪在他身旁靜靜看書的,她們大都一上來就摟着他,使出渾身解數滿足他,當然他也是很大方的,錢或者支票,只要她們伸手,他江二少從來都不吝惜。

只有那一百萬他給得膽戰心驚,也曾猶豫過,可是不出手實在不安心,他也沒有別的意思,只希望她過得輕松一些,就算她不喜歡她,他也不至于以此要求她什麽。就算問心無愧,他到底有些怕的,怕她知道後起芥蒂,怕她因此而把他當做以為有錢就能得到一切的那一種人,雖然他承認自己确實也就是那一種人,可他就是怕。好在她誤以為那錢是蘇醒給的,而那個蘇醒也算識相,二話沒說攬在自己身上,她畢竟是她姐姐,她不會太介意的。

江浮生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那麽一個人,她什麽也不做,她一點也懂得逢迎他,可只要她在,哪怕只是在他身上翻着書,他都覺得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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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愛情吧。他想。

他其實是不喜歡暧昧的,而她也一定不是那種會暧昧的女人,就在他思索着怎樣開口捅破那層窗戶紙,卻沒想到,到頭來居然是她主動的,那樣一個羞澀的女孩子,也會鼓起勇氣直視自己。

“我怕我會賴着你”,聽她這樣說,他的心狂亂跳着,仿佛回到十七八歲那樣,整個人都是不受控地青澀着。于是他順從自己的心意,他告訴她,“賴吧,賴一輩子。”一輩子,他曾經想都懶得想的事情,竟然就這麽輕易地說給這個女孩子聽。多麽不可思議啊。愛情。

那就這樣吧,就這麽安定下來,身心都安定着,再回頭想想兩年前,那個江二少可真是荒唐,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浮生裏,有她相伴,他已經十分滿足,滿足到可以不去計較那半條腿。他甚至開始理解江城,他是從沒叫過他哥哥的,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今後更不會有,但是他第一次從心底承認,有些地方他是比自己成熟的。

江城曾說過,他的一生只有那麽一絲光亮,他一定要捉住,其他的他都不在意,都可以放棄過。那時候江浮生是懷疑的,哪有男人不在意事業?他懷疑他故弄虛招地迷惑自己,就像他的母親一樣,明明跟父親分手了,硬要生下他留下一個禍害。是的,他經常覺得他是禍害,禍害了他們好好的一個江家。後來他懂了,他也釋懷了,這世間原來真的會有一個人讓你覺得過往都是煙雲,也就從那時候起,他和江城,他們無聲地言和了。

那個人他一定不會放過,不僅為自己,更為了長生,想到長生,江浮生心中某一個角落就隐隐泛着疼痛,“浮生哥,我媽說要我把你當親人,以後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那幹淨的面容再一次浮現在腦海中,長生,長生,為什麽他不像他的名字一樣長長久久,為什麽那一天他要帶上他。江浮生恨自己,更恨那個跟他有些血親的始作俑者。

作繭自縛的江伯維,一定沒想到最親近的助理都會背叛他,也難怪,連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換誰誰不背棄他?

可笑他還以為□□無縫。

這一天來得不算早,但他江浮生最不缺耐心,那是五月份,幸而正好是答辯的日子,她他的江太太都住在學校,對即将發生的一切全然不知。他也暗中部署了,不會有人不識相地告訴她。

一切都是最好的,尤其是,江伯維動手了,一樣的手段,這次他妄圖要他的命,那好呀,那就再玩一次貍貓換太子。他只是稍微下點餌,叛逆期的女孩子就從學校趕過來,意圖用自己的專業搞定那一單,直到坐上那輛車子,他才提醒她要不要給自己的父親打電話。她暈車,坐的是最要命的副駕呢。

果然那頭扛不住了,急吼吼地要制止唯一的掌上明珠。可是女孩子哪裏會聽他的?這個年紀,最大的仇人怕就是親生父母了。

終于耐不住了,電話響起,江浮生向貓逗弄老鼠一樣畢恭畢敬叫他大伯,直到他不得不在那頭求他,他才提出要求,那頭猶豫了很久,可憐天下父母心,江伯維最終還是答應了。

我不會等你太久。江浮生這樣說,以勝利者的姿勢。他知道,這個大伯硬氣的很,也頗有本事給自己留足了後路,江浮生并非沒有別的手段,可他就願意看他放下架子自投羅網地走進警局。

塵埃落定,他安慰自己的堂妹,“沒關系的,哥不恨他。都過去了,大伯犯的錯跟你沒有關系,你永遠是哥的好妹妹。”

聽他這麽說,女孩子一雙眼睛更加水汪汪了,既感動又慚愧地看着失去半條腿的堂哥,他知道,她一定憎惡自己的父親,他已經是她心底徹頭徹尾的惡人,她永遠不打算再理他了。

達到目的的江浮生神清氣爽,坐牢算什麽,他江伯維什麽沒經歷過,法律的制裁對他而言不過爾爾,失去父女之情才是對他餘生最好的懲罰。

當然,這一切他永遠不會要他的江太太知道,她太較真,總習慣非黑即白地看待這個世界,如果她知道,她一定會哀求地跟自己說,“江浮生,你不要這樣子好不好?”

到時候他一定無法抵抗她,一個心軟就又都付諸東流了。這一點他倒希望她跟葉曉楓多學學,那女孩子聰明事故,一世英名的顧南山都栽在她手裏,可是轉念一想,他愛的不正是那樣純粹的她嗎?要是她也那樣的八面玲珑,那他哪裏還會有最初的動容。

罷了,他江浮生認了,就這樣吧,最大限度地去守護她的純粹,何況她也不是一點世事都經不得,比方案那次,他沒有出手,她不也很好地保護了自己?就這樣吧,許她做最好的她,許她在他身旁一世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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