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窦憲初見小先生

今年的冬天與往年很是不同,前陣子好些人說天兒不冷,能過個暖和年了。

暖和年好,更多百姓免于凍死。

誰成想老天爺不這麽想,動了動手指就把太陽撥到雲層後面了,連着幾天不露面,似是裹上了一只青灰色的布袋,陰雲密布透着涼風;緊接着又吹了口寒氣,剛進了臘月的青州城驟然冷了起來。

進了臘月就是年,大多數人過節的東西也備齊了,商販們手裏也存下幾個閑錢,犯不着為了幾個銅錢臨過年了得上一場寒症,因此大都早早收了攤。

看着天上的雪花飄了幾片又沒了影兒,小夥計阿山把頭縮回來,重新将門口的草簾拉嚴實,嘟囔着:“忒的沒意思,還以為能下場大雪,下了大雪也許茶肆就能早關門了……”瞥了一眼櫃臺裏滿臉春/色撥拉着算盤珠的掌櫃,後半句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哎,那小夥計,再來幾盤羊肉,十個炊餅,來幾壺好酒。”一個灰衣漢子粗聲叫嚷道。

今兒店裏有兩撥歇腳的客商,想必是年根兒底下賣出了手裏的貨物,銀錢充足,出手很是大方。

“來了,來了,客官稍等,我這就給去取。”阿山顧不上想茶肆幾時關門,一溜煙兒小跑出去。

“這位客商哪裏來?”一幹瘦老叟笑着跟那叫嚷的灰衣漢子搭讪。

那漢子看向老叟,答的極為爽利,“去往兖州,要不是前陣子有事耽擱,這會子早已到家了。”

“呵呵,進了臘月便是過年,該歇歇腳了,”老叟應道。

“叟也住這青州城麽?有山有水是個好地方,聽說啊,這裏美人頗多,可惜這趟我們兄弟是看不成了”,漢子話一出口,引來一片嬉笑聲,茶肆裏頓時熱鬧起來。

看衆人嬉笑,老叟也跟着樂呵,言談裏少了拘束,“老叟住在城南的北海郡,倒也不遠,若是乘馬車只需一兩個時辰,雖比不上青州城的富庶,可也是山青水秀,地肥人美啊。”

“只要大漢朝沒有戰事,百姓能吃上飽飯,哪裏都是好地方,”掌櫃的停下手裏撥弄的算盤,對着長安方向拱了拱手,繼續道:“青州如今這般光景,比早年不知好了多少,遠了不說,幾年前還有匈奴人闖進了青州西北的城池,那場面可是慘烈的很。”

一商客忙接話道:“确有這回事,聽聞匈奴人眼如銅鈴,力大如牛,很是兇殘,生吃人肉喝人血。”

阿山端着切好的牛肉放在桌上,笑嘻嘻的說:“匈奴人和我們一樣,兩只眼睛兩只手,只是比我們強壯一些,是他們吃肉和奶漿的緣故,匈奴人也分好人壞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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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客商不服,八字胡一吹,很是不屑,“你這夥計也就十多歲的樣子,怎麽知道這般清楚?難不成你見過匈奴人?”

阿山給這客商添滿茶,笑道:“我是沒見過,可是阿遠見過,他當年差點被匈奴人殺死,後來小先生救了他。”

老叟眼睛一亮,“小夥計,你說的小先生可是沈家那位?”

“自然是的,除了那位,誰家女子能叫做小先生。”

那八字胡的客商不再糾結匈奴人有幾只眼幾只手,女子的話題可比匈奴人好多了,“那女子有何能耐?為何稱作小先生?”

茶肆裏有了片刻的安靜,衆人都很好奇究竟為何。

阿山畢竟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見衆人都看向自己,很是得意,“沈家小先生有神鬼之術,能起死回生。”

“切......”衆人聞言紛紛噓聲,十分不屑。

這些客商走南闖北多年,見過得世面自然要比普通人多些,也見過騙取錢財的巫醫行鬼神之術,說好的将死人複活,若是活不了,那又是鬼神的指令罷了。

阿山見衆人這般作态,臉漲的發紫,“我......”

還未出口,那老叟搶過話茬,“這孩子所言非虛,沈家小先生便是北海郡人氏,因尚未及笄,避免與其父尊稱相沖,故而稱為沈家小先生。這沈家姑娘不得了,小小年紀醫術高超,神鬼手段,”見衆人都默了聲,老叟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嘶啞的聲音繼續道:“幾個月前,青州城裏有個孩子得了急症,連神醫孫都說沒得治了,誰知卻讓那小先生治好了,神醫孫是誰?祖上做過太醫,醫術三代相傳下來的。”

一青衣大漢滿臉狐疑,“聽着真玄乎,那小先生莫非是狐仙轉世麽?”

“那就不知了,老叟無緣得見,只聽聞小先生有仙人之姿,性子和善,待人極好的。”

掌櫃的适時說道,“那被救的孩子就在城北老梧桐樹那根巷子,我是認識的,那家人逢人便誇北海郡沈家小先生的恩德,還立了長生牌。”

一人猛地掀開門口的草簾走了進來,帶着一股冰冷的寒意,似乎還夾雜着血腥氣味,衆人一愣,頓時禁了聲。

來人瞥了一眼衆人,面無表情的徑直向窗邊角落走去,直到這時,衆人才發現窗邊角落裏還坐着一人,通身墨色衣袍,眉眼剛毅,神色冷峻。

阿山卻是早就知道的,那人一大早就來了,要一壺茶之後給了他一塊銀子,吩咐不要讓人打擾。

看得出來這二人不是好相與的,衆人不自覺地壓低了嗓門。

窦憲頭也不回的擺擺手,示意立在一旁的成一坐下,自己則繼續欣賞窗外的景。

茶肆斜對面牆下,一衣衫褴褛的老妪在乞讨,懷裏有個三四歲的小兒,凍得瑟瑟發抖,滿臉凄苦之色,偶爾聽見小兒貓一般的啼哭聲。

從他進茶肆到現在,已近兩個時辰,那老妪一文錢也沒有讨到。

窦憲覺得理所當然,沒有利用價值怎會換來錢財,誰又會傻傻的把銀子掏給別人呢?

那不是呆子是什麽!

“主上,屬下都安排妥了。”成一俯首低聲說道。

“嗯,來的真不巧。”

“......屬下愚鈍。”成一再次俯首。

窦憲轉過頭,眸中冷漠倨傲,直到成一額上冒出點點汗珠,才緩緩道:“你打斷了他們講的故事。”

成一面色一僵,遲疑道:“屬下......剛才在門前聽了幾句,不過是個裝神弄鬼的鄉野村姑罷了。”

“能騙的了人是她有本事,裝神弄鬼的多了去了,朝堂上的還少嗎?‘竊鈎者誅,竊國者侯,’記住,結果比手段要緊。”

“主上說的是,屬下愚鈍了。”

“這次布局了許久,不可再失手,”窦憲聲音漠然,“朝局緊張,太子年齡漸長,太後日漸衰老,此消彼長本是天道人倫,奈何窦氏一族的榮辱全系于此,容不得你失手。”

成一小心謹慎道:“屬下願以性命作保。”

見主子久久不做聲,擡頭一看,主子還在看着窗外。

成一擡手招夥計添水。

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馬蹄踏在青石板上“嘚嘚”的聲音在并不喧鬧的芙蓉街上顯得有些突兀。

“籲—”,馬車停在包子鋪前,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少年跳下馬車進了鋪子。

“咦?好似是沈家小先生的馬車。”阿山添滿了水,伸着脖子看向窗外。

窦憲也随之看去。

一匹青白夾色的馬打着響鼻,駕車的老叟坐在車前,藏藍色的車廂裹得很厚實,除了比普通馬車寬一點長一點,倒也沒什麽特別之處。

車廂微微顫動,一抹紅色飄了出來,仔細看去,是位穿着紅色大氅的少女。

那少女彎着身子在車廂似是取什麽東西。

是被褥。

只見她把被褥展開,蓋在老妪和孩子身上,又伸手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放到老妪手裏,轉身鑽入馬車。

整個動作十分幹脆利落,不過半盞茶的功夫。

随即少年也走了出來,手裏拿着幾個冒熱氣的油紙包,一包遞給駕車的老叟,一包塞給老妪懷中的孩子,剩下的帶上了馬車。

窦憲收回視線,小口抿茶,冷聲道,“倒是真有善心人。”

“沈家姐弟都是再好不過的善心人,這是錯不了的。”阿山讪笑着附和,絲毫沒有聽出話中諷意。

善心人?

窦憲樂了,雙眼微眯,自懷中摸出幾粒金豆子扔在桌上:“哦?說來聽聽。”

阿山從沒遇見過這般大方的客官,嘴角幾乎咧到耳根,有了金子,阿母和弟弟妹妹就能好個過年了。

阿山小心翼翼的将金豆子揣在懷中,彎了彎腰,語氣更是恭敬。

“沈家小先生是個善心人,醫術很是了得,待人也和善,我去年冬日裏得了寒症,一直發熱,都說好不了了,阿母帶我去求小先生,原本以為小先生只給達官貴人們看病,阿母也沒多大的指望,可見到小先生才知道,世上竟有這般谪仙之人,不光長得秀美,待人也和善,小先生給我治好了病,嗯......”

阿山撓了撓頭,挖空了腦袋想着還有什麽對得起懷裏的金豆子。

“在那裏我認識了阿遠,喏,就剛才看見的那個男孩子,是小先生撿回來的,待他親弟弟一般好,還讓他念書,我......我們都很羨慕的。”

“那小先生的父母呢?”成一見主子起了意,出口問道。

“聽說小先生一家是幾年前外邊來的,并非青州人氏,我在那裏沒見過她的母親,不過小先生的父親可是有名的,一直游走各地著書,好像叫......叫什麽大漢風......什麽的,我也不記得了,嗯......還有,老先生平日不在家中,裏裏外外都是小先生打理着,我阿母就說,誰家郎君娶了小先生那是祖上積德。”

看小夥計說的差不多了,窦憲揮手示意他退下。

“《漢風經略》。”

馬車漸行漸遠,窦憲突然說道。

“嗯?”

成一顯然頭腦沒跟上,滿臉迷茫。

窦憲難得好脾氣的解釋道:“沈老先生的書,我曾有幸看過幾卷,寫的正是青州風俗地理篇,考究又不失風趣,着實難得,父親這般風骨,沈家姑娘或許是個有趣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有歷史大框,但不完全遵從歷史痕跡,嬉戲為主,娛樂為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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