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美第奇?先生,您要去他們的宮殿了嗎?”
海蒂沒想到變故會來的這麽快,第一反應就是自己的那些金幣藏好了沒有,有沒有被人刨出來拿走了。
達芬奇顯然也沒有想好,只解釋道:“如果你這邊不願意,我可以給你寫推薦信,幫你找新的工作。”
“但是……為什麽我明天也要去一趟杜卡萊王宮?”
海蒂微微皺眉,有種不安感。
她在這裏的身份,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女仆,即使跟着達芬奇去宮廷裏生活,應該也不會被那些貴族多關注一眼。
一定是哪裏有問題。
良久之後,達芬奇才開了口。
“你知道今年四月的那場‘血色彌撒’麽。”
“那是什麽?”
今年四月,在複活節的那場大彌撒上,發生了一場刺殺案。
帕齊家族和一部分的反對者,在比薩大主教組織了上百人的刺殺者沖入教堂,想要将他們兄弟兩殺死。
洛倫佐的弟弟死在了這場暴亂裏,下葬的時候只有二十歲。
可是他躲過了一劫,在聖器收藏室裏藏匿到了最後。
整個佛羅倫薩城陷入一場騷亂,街上到處都是行刺者和護衛軍,街頭巷尾處處可見殘缺的屍首和斷裂的肢體。
鮮血濺上聖父的畫像,紅色染紅了整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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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比薩的那位主教被吊死在了維吉奧宮的窗戶上。
同樣被吊到風幹的,還有帕齊家族及所有刺殺者的屍首。
“愛萊斯安德諾·斐利佩普,也就是你認識的那位小桶先生,”達芬奇淡淡道:“他親手在市政府的牆壁上,完整地繪制了絞刑的場面,如美第奇家族的喉舌般警告了所有城民。”
海蒂心裏一驚,忽然有種被冰水潑醒的感覺。
她花了許久的時間,才在這個時代擁有了少許的安穩感。
可這就是血淋淋的文藝複興,有反叛,有屠戮,有她所有不想面對的事情。
“您每次帶我去小教堂的時候,都繞開特意那裏走,也是不想讓我看見那一幕嗎。”
達芬奇聳了聳肩:“他畫的确實很傳神。”
利益與權欲的博弈從無正義與邪惡,活下來的人擁有對一切的解釋權。
他長期以來遠離宮廷,也是出于這個理由。
一旦被卷入漩渦,誰都身不由己。
“所以,他要親自見你一眼,才準許你入宮做我的助手兼女仆,也是不無道理的。”達芬奇思考道:“美第奇先生對經商似乎沒什麽興趣,但文藝活動确實是出了名的熱忱。”
海蒂思考了良久,點了點頭:“先生,我明天随您一起過去。”
她沒有更好的選擇。
自己現在似乎已經靠近了歷史的脈絡,美第奇也好,達芬奇也好,好歹還是在歷史書和美術館裏有所了解的人。
如果自己完全脫離這裏,去完全不了解的人家裏重新尋找新的生活,可能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他們第二天起了個早,早餐剛用完,馬車就等在了門口。
海蒂現在已經會了少量的意大利語,但對很多長輔音的模仿都有些笨拙。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意大利語裏保留了許多拉丁語的詞彙,當初剛來不久,很多街坊鄰居的談話都能聽懂半耳朵。
她坐在達芬奇的身邊,身體因為馬車的颠簸微微搖晃着,想得有些出神。
洛倫佐·美第奇。
這個名字,也是從前在烏菲茲美術館裏聽過許多次的。
在當下,他是城民們眼中無數場狂歡盛宴的組織者,是手腕了得的領主,是‘華麗公爵洛倫佐’。
年輕,有魄力,揮金如土。
這個名字仿佛是一個開關,讓她忽然想起許多塵封的線索。
他會在十四年後死去,各城邦之間多年來辛苦經營的制衡毀于一旦。
緊接着,法國國王查理二世入侵意大利,一路打到了佛羅倫薩。
洛倫佐的繼任者皮耶羅試圖割讓比薩換取和平,被憤怒的市民們逐下權位。
緊接着,一個瘋子在混亂中上位,在市政廳廣場點燃了虛榮之火。
這場火燒毀了所有的‘世俗享樂’之物,無數大師的詩篇、畫作,女人的鏡子、衣袍,甚至是來自中國的許多瓷器,也全部在這場浩劫中化為齑粉。
海蒂忽然顫抖了起來。
她不能只想着如何保全自己。
現在美洲那邊還是蠻荒之地,她甚至不能像前世一樣早早逃去美國避難——逃到法國也是不切實際的,她只會德語、英語和拉丁文,掌握的少許法語現在完全想不起來了。
洛倫佐絕不能死,佛羅倫薩絕不可淪亡。
一旦她不幹預這些事情,自己的後半生會活在戰火和動蕩之中,一切都可能走向萬劫不複。
達芬奇的畫,小桶先生他本人,還有這城市的無數藝術品,全都會被葬送在那場浩劫裏。
她打了個寒噤,仿佛在迷霧中驚醒的旅人。
“你還好嗎?”達芬奇側頭看向她:“不願意去的話,現在反悔都來得及。”
“沒事,我有點冷。”她裹緊了披肩。
如今已經是十一月,确實天氣漸涼。
馬車停在了側門,仆人領着他們去了之前的那個辦公室。
這是海蒂第一次進入杜卡萊王宮。
她很久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了。
牆面被刷上了奶油般的亮漆,鎏金的裝飾講究而又別致。
到處都挂着古老風格的名畫,還有許多象牙白的雕像,其中有好些出自古希臘大師之手。
波斯地毯厚實而又軟和,踩上去毫無聲音。
她曾經也擁有這樣的居所,可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兩人到了辦公室裏,貴族低頭處理完公文,半晌才擡起頭來。
兩扇大門很快被關上,接着有兩位男仆守在了門口。
“這是你的女仆?”
“是。”達芬奇面不改色道:“我從芬奇鎮帶來的。”
美第奇把鵝毛筆放回原位,不緊不慢道:“這個謊言并不高明。”
“你覺得我并不會疑心到專門讓人去一趟村裏,查查她的存在和底細,”他擡起頭,凝視着那個黑發藍眸的少女,語氣頗為玩味:“可如果,我這麽做了呢。”
達芬奇深呼吸了一口氣,擋在了海蒂的面前。
“她是從法國逃亡過來的,領主大人,如果您覺得不合适,可以遣送她出宮,請不要為難她。”
海蒂不太清楚宮廷裏的規矩,也不敢貿然發聲,只低着頭不多說話。
“克希馬。”
另一位貼身男仆端了個托盤上來,裏面竟放着從達芬奇工坊裏找到的好幾樣東西。
“可是,如果她是個女巫呢?”
洛倫佐支起雙手,十指猶如白鴉揚起的羽翼:“我問你,這是什麽?”
達芬奇愕然的看過去,一眼就認出來瓶子中被密封包裝的藍色晶體。
不僅如此,旁邊還有放着橘皮的玻璃皿,上面還長着黴斑。
一個小瓶子裏裝着收集的膿液,還有許多奇怪的東西。
海蒂只感覺連血液都凝固住,寒意從腳底蹿上來,讓她甚至動彈不得。
她的首飾沒有一樣被翻出來,可是這些實際上價值并不大的小東西全都被找出來了。
可只憑這些東西,都足夠誣告她是女巫,讓她在廣場上被教廷活活燒死。
“基思勒小姐——”達芬奇甚至認不出這些是什麽,只下意識地搖着頭道:“她不是女巫,絕對不是,她不會殘害嬰兒——”
“請安靜一會。”洛倫佐看向他身後那個沉默的少女,重複着這個名字:“基思勒?這個姓氏似乎從來沒有聽說過。”
“你還有什麽想要辯解的嗎。”他仿佛已經篤定,語氣都頗為平淡:“克希馬,送她去教廷。”
“等一下。”少女忽然開口道。
她不知道這個人的真實想法,可現在必須保住自己。
如果這是現代社會,都可以控告這個混蛋私自翻私人物品了,她甚至有些想念自己的律師。
“我确實不是女巫。”
她轉頭看向托盤上的那些東西,鎮靜了情緒,開始調動所有的演技。
海蒂揚起頭來,看向那位領主時眸子裏沒有半分懼意,甚至還微笑了起來。
“我的名字,是海德維希·愛娃·瑪麗娅·基斯勒。”
“我是來自神聖羅馬帝國的煉金術師。”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說多會幾門外語搞不好能救命(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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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0日存稿手記】
日常打錯波提切利和佛羅倫薩(1/1)
【本書純屬虛構,意在還原歐洲中古世紀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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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榮之火』
來源:觀複博物館 “虛榮之火”背後的故事
15世紀下半夜的佛羅倫薩,雖然文化藝術極度燦爛,卻難掩她在經濟上的衰退。經濟危機的時代,反對統治階級奢靡腐敗的呼聲最容易獲得廣大人民群衆的響應。薩沃納羅拉的鬥争矛頭不單指向當時的教皇,連他的資助人美第奇家族也沒放過。
洛倫佐一世去世後不到兩年,1494年,年僅24歲的法王查理八世攻入佛羅倫薩。美第奇家族敗北,被迫流亡,直到1512年才打回佛羅倫薩城恢複統治。
1494年當佛羅倫薩出現權力真空時,薩沃納羅拉搖身一變成為該城的精神領袖兼世俗君主,建立起佛羅倫薩宗教共和國。
此後四年清規戒律多如牛毛,整肅運動迅速蛻化為毀滅文明的恐怖暴行:黃賭毒被禁還則罷了,飲酒、奏樂、下棋也被禁就有點不通人情了,甚至連針對LGBT的懲戒也由罰款變為殘忍的處死……
總之,當資本已經公有而權力仍高度私有時,佛羅倫薩的大街小巷便開始彌漫起法西斯的氣味來。薩沃納羅拉執政期間最著名的政績非“虛榮之火”莫屬了。
1497年,他派遣未成年人挨家挨戶搜羅書籍、繪畫、詩篇、棋牌、魯特琴之類的樂器、非天主教主題的雕塑、精致的家具、華美的衣袍和女帽,甚至連化妝品和鏡子也被歸入奢侈品的範疇,其中當然也少不了美第奇家族收集的中國瓷器。
搜出來的所有這一切“美物”統統被扣上“享樂主義”的帽子,扔到佛羅倫薩“領主廣場”(Piazza della Signoria)上付之一炬。就連最喜歡異教主題的波提切利也對這位瘋僧信服得抑或恐懼得五體投地,義無反顧地将自己大量的傑作抛進這堆“虛榮之火”,作為向原教旨主義統治者表忠心的投名狀。
頗具反諷意味的是,就在“虛榮之火”餘燼未熄的轉年,瘋僧薩沃納羅拉在同一廣場上被群衆施以絞刑和火刑。
『文藝複興·煉金術』
來源:百度百科-煉金術
文藝複興颠覆了天主教告訴大家的世界,于是哲人們不得不尋求其它的途徑來尋求世界的解釋。
幾乎是在同時,猶太神秘主義的思想也開始進一步地滲透到了煉金術當中,尤以卡巴拉的傳入為标志。
煉金術士們開始利用卡巴拉的教義來理解世界。構建世界的卡巴拉之樹,或者生命之樹,被認為是上帝煉成世間萬物的基石。
因為當時解剖學的發展,亞裏士多德提出的“四液平衡理論”越來越站不住腳。
霍恩海姆相信世間萬物都具有靈魂,而最高的靈魂是整個宇宙。
他在煉金術領域的成就,主要在于他對“硫-汞”體系的發展,他在這一體系中加入了一個新的元素:鹽。同時他還對他的“鹽-硫-汞”體系做出了全新的定義:鹽是肉體,硫是靈魂,汞是精神,這三基構成了世間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