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現在的海蒂,每個月可以賺六十個索爾迪,在女仆中算很不錯了。

但是對于達芬奇而言,她不僅是自己的廚娘、女仆,還是繪畫時的助手,一個人任勞任怨的做了三四個人的活兒。

之前囊中羞澀,他自己又拖延着不怎麽接單,可能連按月給工錢都很難。

可自從那張被塗了大半的表格警醒了他之後,每次達芬奇想要堕怠些,再浪費一會兒時間,那張極為形象的表格就高懸在他的腦海裏,讓他打起精神來做當下最重要的事。

在能夠意識到生命有限的時候,許多事情的輕重緩急都清晰了許多。

能順利交稿,就意味着會有越來越高的收入,給她的待遇也可以好很多。

但是在海蒂的眼裏,或者說,在有八十五歲人生經驗的海蒂老太太眼裏,太好說話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對自己的寬和善良,與對其他人的并無區別。

她得知自己要漲薪水了,每個月可以拿六十五個索爾迪,心裏确實小小的松了口氣。

又會接着有些隐約的擔憂。

達芬奇先生,平時确實溫和而善良,很少有脾氣。

這樣的人萬一碰着個惡人,恐怕會被拿捏勒索,難以逃脫。

事實證明,牛血和牛尿對于繪畫并沒有什麽用處。

他們不得不把這些東西打掃了再扔掉,然後一塊用了頓午餐。

皮耶羅先生又來找他,像是要讨論什麽要緊事。

海蒂出于避嫌,出了院子去街上轉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之前的那個培養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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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找到一些,類似做慕斯蛋糕的吉利丁粉,也許牛肉湯就能更快凝固了。

不僅如此,她還需要葡萄球菌。

少女裹緊了披肩,在街上繼續漫無目的的閑逛。

她不肯如其他女人般穿過于低胸的衣服,也不肯與街邊的男人随意調情,性子內斂又沉靜。

用于規避污泥的高臺鞋踩的還算輕快,裙擺也在微風中飄揚開來,猶如一朵盛開的藍鈴花。

在這個時代,未婚的年輕男女普遍穿淡藍色的衣物,婚後若生活富足,則換成沉靜的淺綠、深綠色。

這些衣物的染料都來自于不遠處的法國種的大片作物,價格還算便宜。

染料與顏料所需的性能不大一樣,出處也各有不同。

比如農民們種植大片大片喚作‘大青’的油菜,再将它們集中榨取汁液,提取出藍色的染料,經手多道最終轉成布料銷售至附近各國,價格一直頗為低廉。

黑色的織物也還算流行,是用黑羊毛織成的。

唯獨不可以碰的,就是暗黃色。

這個顏色,在當地代表着憔悴、衰老的臉色,亦衍生出各種糟糕的聯想——常常穿着黃裙的,只有妓女。

教堂的許多畫裏,背叛耶稣的猶大總是穿着一身深黃長袍,被一衆教徒唾棄,而法語裏的黃褐色‘fauve’,也代表着背叛和叛徒。

海蒂在雜貨鋪和藥劑店裏找了許久,終于翻到了一種由海藻磨成的粉。

它可以用來做果凍,跟吉利丁粉頗為相似。

“老板,這個多少錢?”她笑盈盈地轉頭過去,遠處似乎有道影子一閃而過。

把這個摻入牛肉湯裏,也許就可以更快定型,方便培養菌種了。

除了海藻粉之外,還要收集葡萄球菌。

她假扮成家中老父親患了怪病的可憐小姑娘,拜托醫院裏的老修女幫忙用玻璃瓶取一些傷口的膿液,順手又給了她兩個索爾迪。

老修女默不作聲地把銀幣藏在暗袋裏,腳步匆匆地離開了一會兒,便帶來了她想要的東西。

遠處有個侍從遠遠地看了,待确認那哼着小曲的姑娘離開之後,才再次去了醫院裏。

“她給了你什麽?”

老修女正準備離開,沒想到被一個刺客打扮的白袍男人攔住。

她一眼就看見了他腰帶上的尖刀,戰戰兢兢地把銀幣掏了出來,甚至兩腿都開始打哆嗦。

可這男人根本不關心什麽銀幣,只問那姑娘找她要了些什麽。

“膿液——她有個老父親生了鵝口瘡!”

侍從眉頭一皺,揚手松開了她,轉身騎着馬回了杜卡萊王宮。

“領主親自去看過你的畫了。”皮耶羅先生搓着手道:“他說你的構局非常精妙——還誇你把人物塑造的活靈活現,我是說,他喜歡極了!”

“嗯。”達芬奇研究着牛膽汁,漫不經心道:“還有事嗎?”

“聽着,他要我們今天,現在,現在就去觐見他——”皮耶羅正色道:“不要看那瓶子了,趕緊跟我走吧。”

“他要見我?”達芬奇微微皺了眉頭:“怎麽,他想邀請我住進聖宮裏不成?”

皮耶羅不以為意:“你難道不想去?波提切利都可以,你為什麽不行?”

“您忘了四月份發生了什麽嗎?”

這句話一問出口,氣氛好像就突然沉了下來。

父子兩同時沉默了一會兒,默契地跳過了這一段。

“政府又給你們開了一家妓院,有空你該去看看。”皮耶羅嘆了口氣道:“走吧,領主還在等着我們。”

達芬奇揉了揉眉頭,把畫具收了起來。

“我不是同性戀,不用去妓院。”

回應他的,只有頗為敷衍的長長鼻音。

他們坐着馬車來到了從前被稱之為聖宮的杜卡萊王宮,在仆從的引導下穿行過四處挂着油畫的大廳和長廊,一路往最深處行去。

佛羅倫薩被美第奇家族守護了百年,如今的掌權者在二十歲時便已經繼任祖父之位,手腕頗為雷厲風行。

他精于平衡周邊各國的關系,和教皇之間都往來和睦,還資助了多位畫家和雕塑家,是位慷慨而大方的收藏者。

達芬奇進宮的時候,雖然心裏有少許的抗拒,卻也忍不住擡頭望一望這滿目的收藏品。

他一眼就看見了波提切利那副頗為知名的《天使報喜》,眉頭一挑就快步走開。

皮耶羅先生被攔在了門外,只剩他一人進了領主的辦公室。

房間裏光線并不算很明亮,昏暗中只有柏木長桌上亮着一盞燈,兩側都有随侍的仆人。

“達芬奇先生。”領主合上了手中的文書,不緊不慢道:“終于見到本人了。”

青年微微擡眸,語氣不卑不亢:“向您問好,領主大人。”

然而對話只是中規中矩地交談了些有關藝術的話題,以及一些無關緊要的散碎話題。

達芬奇頗想要打個哈欠,卻還是忍耐住了。

“對了,”洛倫佐不經意道:“我前些日子,在黑市裏收購了這麽一枚戒指,你看一眼。”

侍從很快端着天鵝絨墊子過來,上面放着一枚鑽石戒指。

戒托由白金打造,偌大的鑽石旁邊還點綴着花瓣狀的紅寶石,看起來小巧而又精致。

遠遠望去,含苞待放如一朵來自希臘的仙客來。

達芬奇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麽給自己看這個,卻仍仔細打量了一刻。

“這枚戒指上的鑽石,竟然有五十八個切面。”他喃喃道:“這是怎麽做到的?”

洛倫佐神色微變,加深了語氣道:“你不知道?”

“而且是貴族才可以用的紅色。”達芬奇訝異道:“法國皇室那邊流行過來的新寵兒嗎?”

洛倫佐用複雜的眼神凝視他了一刻,淡淡道:“确實設計的不錯。”

他指尖一動,旁邊的侍從便行了個禮,帶着戒指又退了下來。

“你确實很有天賦,會成為非常優秀的畫家。”他站了起來:“來我的宮裏住吧,我可以做你的長期資助人。”

這并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

佛羅倫薩如今最熾手可熱的大畫家——小桶先生,便是年幼時就在美第奇家族裏長大,如今被資助着開辦了獨立的工坊。

美第奇家族擁有十餘個花園和別墅,資産遍布整個托斯卡納地區,便是附近的別墅裏也養着好些雕塑家和美術家。

他們總是舉辦盛大的舞會和騎士比武,畫家們便找合适的角度記錄這些盛事,讓世人都能一睹風采。

達芬奇顯然對這件事并沒有太大的興趣,只禮貌性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從容拒絕:“多謝您的好意,我更喜歡市井生活。”

“你的父親已經答應了做我們的公證員,”洛倫佐不緊不慢道:“如果你來我這裏,不僅可以一睹米開羅佐的手稿、安吉利科的真跡,還可以不受限制的畫畫。”

——安吉利科!

達芬奇在聽見父親被提及時,表情就略有些動容,後面的每一項好處都如同純金的砝碼,讓他有些難以抗拒。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家中的那個小女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說到這裏,你有仆人嗎?”洛倫佐接了仆人倒來的葡萄酒,呷了一口道:“幾個?不多的話,也可以一塊帶來。”

“只有一個女仆。”達芬奇定了定神,半晌還是開口道:“抱歉,先生,我可能還要再考慮一下。”

洛倫佐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句話,挑眉道:“你想近距離的看看喬托的作品嗎。”

——喬托!

兩百年前的喬托!

青年怔住了,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哪怕心裏還記着四月的那件事情,記得那高懸的人頭,卻仍然無法抵擋這個名字的誘惑。

看他的畫,就是在近距離的了解透視技巧,就是在看勾勒人物的種種奧妙。

是他給予了聖母子靈魂,為天使畫上嬰兒般的神情。

“……好,我答應你。”

哪怕可能要和小桶那個家夥住在一起,也勉為其難的答應吧。

“美第奇家族歡迎你。”洛倫佐垂眸笑了起來:“明天把你的那個女仆帶來。”

“若她表現的還不錯,杜卡萊王宮同樣會給予她足夠的優待。”

作者有話要說: 正在攪拌瓊脂牛肉湯培養基的海蒂:啊——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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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5日的補充】

來自一個考據黨金魚族作者的血淚教訓。

存稿存了一半感覺杜卡萊王宮這個名字不對勁,還以為是哪裏有問題,牆內查了一圈查無此人。

然後翻牆WIKI一下,終于想起來當初在哪裏考據過——

美第奇宮,也叫舊宮、故宮,在中國人這邊就簡單粗暴的稱之為美第奇宮。

但是在美第奇家族搬家之前,這裏在歷史的稱呼是杜卡萊王宮,具體要翻外網資料,國內沒有。

=。=我之前忙着存皇太子的稿,寫完再寫這個都懵了,啥是啥啊……于是半路掉頭重新補課(生氣)

金魚記憶真的很麻煩,我現在已經記不清楚那幾本完結文講的啥了……真是寫完就忘_(:з」∠)_

來源WIKI百科/百度翻譯:

維奇奧宮(意大利語發音:【pa_lattso_v_kkjo】“老宮殿”)是意大利佛羅倫薩的市政廳。它俯瞰着廣場上米開朗基羅的大衛雕像的複制品,以及鄰近蘭齊涼廊的雕像畫廊。

它最初被稱為聖宮(Palazzo della signoria),繼佛羅倫薩共和國的統治機構佛羅倫薩聖宮(Signoria of Florence)之後,根據宮殿在其悠久歷史中的不同用途,它也被命名為其他幾個名稱:波波洛宮(Palazzo del popolo)、普裏克利宮(Palazzo dei Priori)和杜卡萊宮(Palazzo Ducale)。這座建築在梅第奇公爵的住所被移到阿諾河對岸的皮蒂宮時獲得了現在的名字。

【1月18日存稿手記】

來源:西洋中世紀——哥特式時代服飾歷史

作者:不明

服飾色彩

中世紀的歐洲人熱衷于色彩的象征作用,拼命追求服裝的社會幸福好功能,其中綠色、藍色和紅色的象征有突出。

1.

綠色:凱爾特人有崇拜樹木的信仰,在五月節時,人們要穿綠色的衣服,從森林裏才來剛冒芽的嫩枝來裝飾自己,以慶祝夏天的到來——這是中世紀末的習慣。節日的服裝幾乎都是用綠色毛織物做的,這種綠色的色名叫做vert。由于這種綠色毛織物是通過藍色和黃色兩次染色後才得到的,成本較高,所以就成了當時價格較為昂貴得織物之一。除了五月節日服裝和具有僞裝機能的獵裝外,在日常生活中一般不用綠色。但在童裝中卻常使用這種色彩,在這裏綠色又象征着年幼、年青、活力和希望。

2.

藍色:藍色毛織物常用于農民的衣服,因為其染料來自于歐洲各地種植的一種含藍色染料的油菜科多年草——大青,在16世紀印度藍大量進口之前,德國的圖林根、法國北部的皮卡爾迪地區,法國南部的朗格多克地區都一直是大青貿易的中心。藍色的毛織物是農民死後的財産目錄中記載的布料的代表,在一些貴族的財産記錄中也有這種織物,由此可見這種織物的染色質量也分許多檔次,并非都是廉價的。中世紀的農民無論在體制上還是在精神上都比較差,所以,農民們常用的這種藍色就成了愚蠢、低劣的象征。

3.

紅色:西班牙和法國南部的柏樹上有一種寄生蟲叫“胭脂蟲”,從這種寄生蟲身上可得到紅色染料,用這種染料染的毛織物叫做scarlet,即猩紅或深紅(法語稱作écarlate)。13世紀以來,這種紅色織物一直保持着最高價的地位。中世紀的人們特別喜歡這種毛織物,在當時染色技術尚不發達的時代,這是能染出鮮豔的紅色的唯一染料。Scarlet這個詞今天只是一個色名,但在當時是織物的名稱。14世紀,法國整頓官僚機構後,其最高位的大法官的制服就用這種深紅色。查理七世(1422—1461在位)和路易十一世(1461—1483在位)時代的大法官就穿這種深紅色的普爾波萬,以顯示其地位和官職。國王駕崩時,後繼的太子和大法官為表示王國永不衰敗,後繼有人,不穿黑色喪服,而穿深紅色的衣服,這些習慣都表明紅色象征着權力和權威。

4.

黑色:基督教的貝萊蒂派穿黑色的僧侶服,意味着清貧和謙讓,這種衣料的黑色不是染的,而是用黑色羊毛織成的。因為那個時代還然不出漂亮的黑色織物。在中世紀的法語中,黑色常常用來比喻醜陋的東西,因此,中世紀的人們認為黑色代表髒。但到中世紀末期,當人們能然出有光澤的深黑色毛織物brte,能生産出黑色的天鵝絨時,人們對黑色的認識就改變了。1350—1360年前後,意大利率先流行黑色,本來是因為國家頒布奢侈禁令強制人們穿黑色衣服,但這反而促進了漂亮的黑色絲織物的開發,黑色反倒成了最為洗練的顏色。14世紀末,這種黑色的流行波及法國,到15世紀,以勃艮第宮廷為中心,在歐洲相當廣泛的地域中,無論男女都流行穿黑色。勃艮第的菲利普善良公(1419—1467在位)一般穿黑色波爾普萬,頭上抱着黑色的夏普倫,據說他的父親遭暗殺後,深受刺激,從此他不脫喪服。喪服采用黑色,黑色表示悲哀和痛苦的感情,中世紀末期流行黑色也可能表現了當時人們無限的憂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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