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眼下的事情有些複雜。
年輕的波吉亞之子被帶去了最近的舊宮稍作休息,但他的兩位仆人卻始終守在海蒂的不遠處,顯然沒有要走的意思。
海蒂并沒有取下行李箱,而是回宮內和其他人先商議事務的情況。
仆人和克希馬都被攔在了大門外,但也沒必要跳窗潛逃。
眼下的突發事件實在太多,即便要一樣一樣的捋過來,也顯然都不是什麽善茬。
首先是這位教皇的私生子——小波吉亞先生。
幾年前,他在舞會上被她帶着跳了一首華爾茲,如今到了訂婚的年齡就從羅馬千裏迢迢的過來找她。
海蒂對此并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反而感覺事情比她想象的要複雜很多。
一見鐘情和至死不渝恐怕都是只存在于童話裏的事情,至少在她活着的這個世界,人們也如五百年以後沒什麽區別,都是被利益驅使的動物。
美第奇家族給予她的庇護,人們對她的熱情與擁護,還有米蘭那些商人的讨好與禮物,本質上都是出于最大的利益化考慮。
——而這個年輕人,不僅出現在臭名昭著的波吉亞家族,從小就要與兄妹們争奪許多資源,而且還最後成為僥幸的贏者,絕不可能如他外貌一般純真而無邪。
美第奇是對羅馬教廷的巨大威脅,先前的兩次戰争中都占據勝勢,而且許多家族成員都有滲透入教廷的情況。
如果再放任這個家族這麽發展下去,可能連羅馬的市徽都要變成鳶尾花。
波吉亞這麽小的年紀能過來胡作非為,如果說背後沒有那位教皇的默許,她是絕對不信的。
只要她嫁過去,不管是明謀還是真的有意讨好,都等于可以讓中部和南部達到微妙的制衡。
第二件事,是凱撒·波吉亞直接預告的戰争。
Advertisement
在這個古老的時代,情報本身既重要又單薄。
如果一個城市發展不善,領主也是個糊塗人,即便是提前一年告訴他法國人會打過來,也沒辦法改善太多的情況。
法國擁有更加廣闊的領土,以及更加強悍的兵力。
不僅如此,教皇實際也在他們的掌控之中——這是另一個複雜的歷史遺留問題。
在幾年前,法國的蜘蛛國王蓄意制造混亂,指示殺手們扮作那不勒斯人在游/行時引發暴亂進行刺殺,她當時目睹了血案還高燒了數日。
那件事的後果是,老國王在古堡裏休養時被美第奇的人刺殺,而繼承人查理八世眼下還只有十六歲,目前還是由野心勃勃的波旁公爵和公爵夫人代為掌權攝政。
歷史的進程比她預想的要提前了許多年。
洛倫佐沒有貿然離開會客廳,半晌還是直接當着他們一衆人的面來談論這件戰事。
“法國在西北部,羅馬教廷在南部。”
如果兩邊同時有軍隊同時讨伐,情況會比從前的幾次戰争嚴重許多。
“不僅如此,”列奧納多搖頭道:“西邊還有西班牙。”
西班牙與波吉亞家族關系身後,如果也真的參與利益的瓜分,多派幾支艦隊過來都是偌大的負擔。
“他們既然知道這件事情,而且肯把法國人的計劃打過來,本身就是內奸般的狀态。”海蒂沉聲道:“羅馬教廷不想再受到法國人的控制,同時又抗拒佛羅倫薩的勢力,所以才會直接過來強制要求合作。”
共存亡的狀态足以促進政治婚姻和利益的綁定,而那小波吉亞先生所喃喃訴說的情話,在這些博弈前毫無力量。
“法國人打過來,需要多長時間?”波提切利突然開口問道。
“至少需要三到五個月,這取決于他們打算翻過阿爾卑斯山,還是直接渡海而來。”
“那倒是足夠舉行完婚戒日游/行了。”波提切利揚起了眉毛,用更加放松的姿态看向海蒂:“現在你們打算怎麽做?”
“回米蘭。”
“回米蘭。”
海蒂和列奧納多同時開口道。
洛倫佐注視着海蒂,平直道:“當戰争來臨的時候,米蘭不一定能成為庇護的地帶。”
“我可以聯系斯福爾紮先生,我們可以加強聯盟的共同防禦,”達芬奇不假思索道:“那不勒斯那邊也可以對羅馬有牽制作用。”
“不,還有更好的辦法。”海蒂深呼吸道:“我可以支援更多的雇傭兵。”
達芬奇露出會意的笑容,而在場的其他幾位男人則有些訝異。
“海蒂小姐,”洛倫佐的聲音平滑而低沉:“請您再重複一遍。”
“我現在的財力,足夠雇傭一整個雇傭兵團。”海蒂坐直了許多,眼神依舊沉着而又堅定:“既然戰争是無可避免的,那倒不如直接正面回應。”
“原來您開始承接高利貸業務了?”洛倫佐皺眉道:“這不是一筆簡單的開支。”
“事實上,從佛羅倫薩到米蘭,我現在已經擁有二十餘家不同領域和大小的工坊了。”海蒂知道自己和他是站在最核心的利益圈內的,有些事直接挑明了為好。
——當然那二十幾家只是她以美第奇這個姓氏開啓的,算上基思勒這個姓氏和阿塔蘭蒂幫忙秘密購置的産業,應該有四十多家。
波提切利神情頗為訝異,連洛倫佐都顯然沒想到還會有這種情況。
他印象中的這個姑娘是睿智又冷靜的學者,但在這兩三年的分別裏,竟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
——二十多家?!連雇傭兵團都可以負擔?!
“我和達芬奇直接回去增援人手,你們注意南邊的動向,西北至少有我們來響應。”她站起身來,露出了笑容道:“至少對于斯福爾紮先生而言,米蘭的繁榮與穩定,恐怕要比輕飄飄的神教認證來的重要。”
一個謀反上位的雇傭兵之子,如果還忌憚所謂的上帝與天堂,也不可能踏着鮮血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戰争不是那麽輕松的游戲。”波提切利嚴肅了許多:“而且波吉亞家族有多年的下毒史,你一定要小心所有的事情。”
“我會陪着她的。”列奧納多不假思索道:“即使真的要直面戰争,她也會在後方調度指揮,不會被傷到一根寒毛。”
“但願如此。”洛倫佐皺眉道:“你原本不必經歷這些波折。”
“躲在碧提宮裏,然後看着戰火滔天嗎?”海蒂笑起來的時候,如前世一般成熟而又洞察:“特洛伊的故事并不有趣。”
領主站起身來,看向旁邊的波提切利。
“看來某位富有的雇主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淡淡道:“我們應該讓她與她的未婚夫好好談談。”
列奧納多怔了一下,意識到了波吉亞之前的那些質疑。
“我會和波提切利過去拖延時間,你們盡快換好仆人的衣服,側門不遠處就有搬運糧草酒桶進出的馬車,北城門五裏外有接應的車隊。”領主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聲音冷淡而毫無感情:“記得活着回來謝我。”
門被嘭的一聲關上,德喬從旁邊升降梯的暗格裏取來了男仆和女仆的衣服,示意他們快點換衣服離開這裏。
海蒂接過頗為熟悉的女仆裝,心想自己這兩輩子都與戰争是解不開關系了。
他們背對着對方開始更換衣服,德喬則或左或右的幫忙遞着系帶。
“海蒂——”列奧納多低頭穿着長靴,語氣頗有些忐忑:“我今天下午說的那些,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他當時只是下意識地想要幫她擋開那個自大又傲慢的家夥。
“嗯?”海蒂戴上了手套,把脖頸和耳畔的首飾摘下來,語氣頗為平靜:“我們現在就是已經訂婚的關系。”
“哎——是嗎?!”達芬奇差點把扣子拽掉,語氣有些不穩:“你已經想好了?”
“做最壞的打算。”
如果真的戰敗,她被法國人或者羅馬人帶走,在教皇面前也可以有足夠的理由抗婚。
在眼下,列奧納多是她最合适的選擇,何況她原本就有些喜歡他。
——那種喜歡并不算濃烈而狂熱的愛,但至少在其他男性身上都不曾出現過。
他聰慧、開朗,而且對許多事情都有開放的認知。
更重要的是,對她本人沒有各種意味的威脅。
他們兩人換好了衣服,先後走向了用來搬運東西的暗梯,一個接着一個從高樓上降了下去。
克希馬就守在樓下,在見到他們兩人的時候顧不上解釋太多,打開了馬車上老式酒桶的蓋子示意他們趕緊鑽進去。
老牛長鳴了一聲,開始慢吞吞的往外走。
這一路上,都沒有任何人對此有什麽懷疑。
海蒂一路上都在思考着這一下午發生的事情。
洛倫佐的意思是不是,他以主教的身份,已經承認了他們兩人的訂婚?
這個時代沒有電腦系統,連婚約都只是口頭的契約,卻比任何時代都來的鄭重而又無可解除。
他們頗為狼狽的在城郊換上了另一個馬車,兩人的身上頭發上都沾着酒漬,頗有種發酵的味道。
海蒂摘下了發梢的碎葡萄皮,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如果你當時肯吻我的話,也許事情會簡單的多。”
達芬奇的臉紅了起來,不自然的咳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