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遠門
我說,電影也有神嗎?海泠說,萬物皆有神。
那電影神應該蠻有錢的——名利雙收的那種。
海泠說,她也是後來才知道,電影在那個時代,可以說是一位炙手可熱的新神。
哪怕到了現在,他的地位也依然顯赫得不容忽視。
海泠說,電影曾經非常得意地告訴她,他是科技與藝術的結合,舊時代與新時代的交集,他掌握了全世界半數以上的知識,他把靈感的種子吹入創作者的耳朵,借他們的手,把那些過去的故事,消亡的歷史用膠片重現,傳播到全世界。
我恍然大悟——就是紀錄片?那不是可以讓一部分舊日神能更長久地活下去了?
海泠說,對。
電影是能拯救神的神,他雖然誕生于藝術之下,但不少同為藝術的大小神靈都要對他敬讓三分。許多神靈畏懼時間的力量,而對電影來說,時間反而是能讓他愈發強大的籌碼。
他只會成熟,不會老去。
所以在那個時代,電影是個氣焰嚣張的小夥子。
我說,“在那個時代”是什麽意思,你還特意強調一下?
海泠說,因為現在,已經有比他更嚣張的神了。
不過這也是後來的故事了。
如氣焰嚣張的小夥子自己所說,“過兩天”之後,他又來了。
當時海泠正在秋日午後的陽光裏昏昏欲睡,然後圖書館的大門被突然推開,一個人影逆光出現在門口。
不論長相還是體型,都像雕塑一樣俊美。
Advertisement
小夥子大步走到正廳中間,視線朝海泠臉上一點,然後掃向四周。
海泠也看着他。細看之後,她覺得他的長相有些奇怪——并不是說不好看,而是很難确切地辨認,他到底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
小夥子挑起一邊的嘴角——這個微笑很像年輕的馬龍白蘭度。
他說,你這兒可真是破。
海泠說,哦。
他說,呵,書籍,過時的信息載體。
海泠說,哼。用鼻子說的。
他說,圖書館的功能會越來越側重在信息的交流傳播,而不是儲藏,畢竟信息本身是沒有體積的。
海泠說,聽不懂。
小夥子收回視線,轉頭看着她。
他說,不過倒是可以作為某些特定時代背景的取景地。
海泠幾乎是直覺地想到了他是誰。她從櫃臺後站起來,對方已經走到她面前,伸手拾起了那只木雕烏鴉。
他的眼神銳利得像《追捕》的高倉健。
海泠說,那個人真的不在,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來。
電影皺了皺眉頭。
海泠說,他是來這裏找一本書的,但是書現在被借走了,所以在書還回來之前……
電影的手掌使勁一捏,掌心裏傳來“咔”的一聲,再松開手的時候,那只木烏鴉裂成幾段掉了下來。
海泠說,你找他有什麽事?
電影看了她一眼。
他說,那個人見證了歷史發展的軌跡,我有一些問題需要在真實的歷史中找到答案。
海泠說,你不是也能記錄歷史嗎?
電影說,我記錄的只能是我誕生之後的事,再往前,我就分不清人類灌輸給我的,是現實還是故事。
他說,我需要一個真正的歷史的見證者,只有他才能解答我的問題。
海泠說,那沒辦法了,借書的人去了鄰省古鎮,已經走了半個月,到現在也沒有消息……不過我想應該快回來了。
電影又皺了皺眉頭,伸手打了個響指。
——下一秒,櫃臺上的電話響了。
海泠看看電話,又看看面前的人,伸手接起。
電話是鎮政府辦公室打來的,通知她後天去鄰省進修培訓。培訓內容是自動化辦公,培訓地點是她剛剛說過的那個名字,鄰省古鎮。
海泠愣了一下,脫口而出——“為什麽是我?”
這話剛說完,她看到面前的英俊青年笑了一下,這個笑容就像《羅馬假日》的格裏高利派克。
辦公室的小姐姐說,本來确實不是你,但是原先安排好的人,這兩天突然忙的忙,出差的出差,一個個的都沒空了,一圈數下來就輪到你了。
小姐姐說,反正圖書館平時也沒什麽人去,你走開幾天應該不要緊。
然後她把電話挂了。
海泠說,她當時的害怕更多于驚訝。她想難道自己把面前的人的身份猜錯了,他其實根本不是電影之神?
要不然他怎麽能管這麽寬?
對面的人捕捉到了她臉上所有的微表情。
他說,我們和那些老家夥最大的區別,就是懂得互相配合,互相幫助——前兩天借用我場地的那位兄弟,今天來還人情了。
他又說,過去的世界是塊狀的,就像掰碎的餅幹,而未來的世界必定會變成網狀——神靈也好,人也好,但凡活着,就無法獨立于世。
當時海泠并不懂這句話,沒工夫懂,她的害怕全變成氣憤了。她說你的意思是,讓我自己過去,找小高要書?然後再親手交給你要找的那位,好讓你有機會逮到他?
她說我憑啥要幫你啊。
她覺得這也太不講理了,她只是一個無辜的路人,安分守己的圖書館管理員,為什麽接二連三地被神靈布置任務?
幫助J,幫助電影見到J——兩個任務都指向那個外國人,可這裏面又有她什麽事?
扶了老奶奶過馬路,還要把她送到家,幫她做飯洗碗?
她腦子裏的小老鼠都氣得“呼啦啦”跑着滾輪停不下來了。
電影說,十年前和你一起去電影院的是你的父母嗎?
滾輪被猛地按停,小老鼠被慣性甩出去。
面前的人繼續說——你的母親好幾年沒有再出現,是去世了嗎?
海泠的媽媽是在海泠10歲的時候病逝的,一家三口去電影院這樣的活動,确實只進行了幾次。
電影說,你幫助我見到他,我就告訴你,你爸爸在哪兒。
海泠猛地擡起頭盯着他。
她說,我爸爸不是在S城?
電影很滿意地笑了。
他說,我可沒在S城任何一臺電視機前看到他。
我說,然後你就從了?海泠說,我就從了。
一年多以前,她送爸爸到縣火車站,親眼看着爸爸上了去S城的火車。她還在車窗外拉着他的手說,要經常給家裏寫信打電話,過年一定要回來。
她萬萬沒想到,爸爸竟然不在S城。
我說,說不定是這個神騙你呢,你就這麽信他?
海泠說,其實已經比我想的好多了,至少他沒有說爸爸不要我了。
于是她就出門了。
這是她在18歲的人生中,第一次去遠方。
一天的火車,大半天的汽車,汽車之後又是“噗噗噗”的小三輪……培訓中心還在更郊區一些的地方,今天是趕不及報到了。于是海泠在當地招待所住了一夜,這也是她第一次睡在陌生的天花板下。
還有陌生的枕頭,陌生的被子,陌生的臺燈和床頭櫃。海泠翻了一下身,木架床“咯吱”地扭響——家裏的床可不會有這樣的動靜。
牆外走廊上傳來稀稀落落的腳步聲,窗外的小馬路邊似乎還有人在說話——語言也是陌生的,她只能聽懂幾個字。
還有陌生的霓虹燈,陌生的街景,陌生的天邊的廣告牌……她覺得自己就像被丢進雞群裏的鴨子一樣茫然無措。
我說那你害怕嗎,長這麽大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
海泠說,我不怕。
她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莫要驚慌,本将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