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再度生事

自那次持續整整一日一夜的暴雨後,忽然變得格外慷慨的老天爺斷斷續續又降下數日細雨,終是緩解了這場大旱。不知從何時開始,京中便倏地流傳起了皇帝與太子父子二人供奉神佛、每日抄經、虔誠祭天等等諸事,将祈雨的功勞都歸給了父子倆。

絕大多數民衆并未多想,聽了傳言之後,便只顧着感念不已。誰還記得發生大災異的時候,每一位皇帝都會自我反省一番,而成化皇帝陛下直到現在還不曾發罪己诏?打算就這麽蒙混過關?

唯有極少數察覺真相者暗自嘀咕:甚麽父子的功勞?西市那座令人怨聲載道的大永昌寺還在建呢,皇帝供奉的神佛從來就沒給過什麽反應——皇帝祭天,依舊是大旱;太子祭天,尚未結束就降下大雨。功勞究竟是誰的,這還用說麽?不過,嘀咕歸嘀咕,到底沒有人将這些明着道出來。

張清皎也聽了水雲打聽回來的不少傳聞,對此不過是一哂而已。昏君攬功勞也罷,給自己臉上貼金也罷,只要不妨礙升鬥小民安居樂業便與她無關。只可惜,大永昌寺之事至今仍未完全平息,總是令她時不時有些擔憂,若是自家也被強行拆了建寺廟道觀可如何是好。

這種莫名的擔憂似有些杞人憂天之嫌,日子卻是一天一天地過。在她的打理下,張家依舊關起門來過着平安富足的小日子。張巒專注課業,在國子監也隐約傳出了些許聲名;金氏已經懷胎九個多月,眼看便要臨産了,越發沉浸在對腹中胎兒的憐愛裏;張鶴齡接受了姐姐的教導,昔日人嫌狗憎的熊孩子漸漸變成一個能講得通道理的頑皮孩童。

因着已有一段時日不曾見張氏,張清皎特意遣人去了沈家一趟。得知張氏最近得空後,她便帶着張鶴齡去了沈家拜訪。這一天,姐弟倆換上新衣,帶着禮物乘着馬車來到沈家。馬車停在了沈家門口後,就見沈`帶着何媽媽出來相迎。

“幾個月不見,`哥兒長高了不少。”張清皎笑道,打量着穿上了儒生服的小表弟,“聽姑母在信裏說,打算給你延請一位西席?怎麽不在沈家的家塾裏進學了?”這些日子她雖然并未與張氏見面,但派人送信送禮卻是一直未斷,對沈家的事自然也頗為了解。

沈`臉微微一紅:“家塾裏的夫子攏共要教十來個人,時常顧不上我。娘覺得我的進度比其他人強些,單獨請西席來家裏教更合适。這些天,爹和娘都在給我挑西席先生,還托舅父也去打聽了。”

“表哥也像我一樣,以後都在家裏讀書?”張鶴齡歪了歪腦袋,“不過,我有姐姐教就夠了,以後也不需要請甚麽西席。”

“皎姐姐只能給你啓蒙,等到了我這個年紀,就須得專門延請先生了。”沈`聞言,低頭一看,表情瞬間就變了。他認真地打量着表姐身邊這個俊秀可愛的孩童,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是第一回 見似的,只差問出一句——“你究竟是誰?僞裝我那個熊表弟究竟有何目的?”

張鶴齡眨巴着眼睛,咧開嘴嘿嘿笑了,神态瞬間又恢複了往日的幾分“熊”狀:“姐姐你看!表哥也認不出我了!!”

沈`這才從他身上發現了熟悉之處,臉不由得更紅了,努力地辯解道:“好幾個月不見,誰知道你竟然瘦了?”

“別說`哥兒了,說不得姑父姑母見了你也不敢認呢。”張清皎拍了拍弟弟的小腦袋,“爹爹倒是不曾與我說過幫你相看西席的事。說不得他們打算在國子監裏請一位貢生,那倒是你的福氣了。”貢生可不是尋常的秀才,每一位都須得在各州學府學裏品學兼優,才可能被推薦到國子監裏來。讓他們來教一個年方九歲的孩童,自然是綽綽有餘。

表姐弟三人正要進門,張清皎不經意間掃了一眼沈家門房邊,便發現木樁上拴着一匹格外眼熟的馬,不禁微微有些驚訝:“原來今天爹爹也來了?`哥兒,你方才怎麽沒有提起來?看來,應該是給你請西席有眉目了罷。”

“我,我剛才忘了。”沈`回道,表情略有幾分不自然。

張清皎眉頭微挑,頓住了腳步:“此時姑父姑母應當都在前院的上房裏罷?無聲無息地進去內院實在有些失禮,不如我先帶着鶴哥兒去與兩位長輩見禮,再去內院等着姑母也不遲。”說罷,她笑着望向正不着痕跡地将姐弟倆往內院引的何媽媽:“何媽媽以為如何?”

“夫人說了,都是自家人,很不必遵從甚麽繁文缛節。”何媽媽神情不變,依舊是滿面笑容,“她心疼侄女侄兒,哪裏舍得姑娘和鶴哥兒勞累,早便命老奴在內院裏準備好了,就等着二位過去稍作歇息呢。”

“是啊。皎姐姐和表弟坐着馬車過來,一定早就累了,先歇一歇再去問候我爹娘也不遲。”沈`忙接道,努力露出了懇切的表情,但因為年紀小演技不過關,越發顯得有些慌慌張張。

張清皎心中更是好奇了——父親與姑父姑母究竟在商量什麽事?與她又有什麽關系?竟然還特地防着她,不讓她聽見?難不成又是一回相親?那也不必瞞得這麽緊啊。難道,自家爹已經忘了麽?先前經過周家的事之後,他便已經答應了,若是說起她的親事,必定不會再瞞着她不教她早些知曉。

“坐馬車有甚麽累的?”張姑娘暗暗打定了主意必定要将此事弄清楚,含笑牽着自家弟弟便往上房行去,“正巧爹爹也在,還可問問西席的事呢。”

沈`攔不住她,只得焦急地望向何媽媽。何媽媽左思右想,嘆了口氣,低聲道:“以姑娘的脾性,若是起了疑心,哪裏能攔得住她?老奴倒是覺得,夫人是關心則亂了。姑娘一向豁達,些許小事也不必瞞她。”

張清皎聞言,回首朝着她嫣然一笑,繼續領着張鶴齡走近不遠處的上房。來到合上的門前時,她便聽裏頭傳來張氏壓抑着憤怒的低斥聲:“這周家究竟是哪來這般厚的臉皮?還托人問到了你跟前?!”

又聽沈祿苦笑道:“我倒沒有見他們家那個舉人,是與我交好那位周氏同族的周舉人将這份請帖給我的。我原以為只是邀請咱們一家子去周家參加宴席,卻不想裏頭拐彎抹角地提到了你和皎姐兒。來瞻啊,此事确實是他們不地道,你便當作不知道就是。”

張巒沉默着沒有說話,倒是張氏難以忍耐怒火:“也虧得他們還能想到這一招!知道若是真将帖子送到了咱們家,我連看也不會看,立刻就會投進火中燒個幹淨!明明上回是他們看不起咱們張家的姑娘,還想咱們皎姐兒送上門去再給他們周家看輕?呸!做夢去罷!!”

“多謝姐夫與姐姐告知我此事,我絕不可能讓皎姐兒去周家受辱。”張巒終于開口了,聲音略有些低啞,“數個月前,我便悄悄地打聽了他們周家的事。聽聞周秀才看中了皎姐兒,周父周母卻打算拿他的親事給自家前程鋪路,嫌棄我不過是個秀才,不能給他們助力。如今他們突然反悔,大約也不過是周秀才在家裏折騰狠了罷了。”

“不過,他看中了皎姐兒又如何?我女兒千般萬般好,怎麽能嫁這麽一戶眼睛都盯住了親家助力的勢利眼?便是周家看起來再心誠,我也不信他們家日後會對皎姐兒有多好。因此,相看的事不必再提。還得煩勞姐夫與姐姐,應這回邀去一趟周家,将這件事徹底了結幹淨。”

張氏毫不猶豫地回道:“你盡管放心,我絕不許周家敗壞咱們家皎姐兒的名聲!!”

聽到此處,張清皎微微蹙起的眉頭輕輕舒展開來。她只當什麽也沒聽見,扣了扣門環,笑道:“姑父,姑母,侄女帶着鶴哥兒來給兩位問安了。”

站在她旁邊的張鶴齡鼓着臉頰,喊了聲“姑父姑母”,便緊緊地皺起了眉頭。“周秀才”是吧?想娶他的姐姐,又對姐姐無禮的混賬家夥!!呵呵,他張鶴齡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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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城,欽安殿。

朱見深斜倚在禦座上,聽着李孜省等人巧舌如簧,誇贊祈雨之功八分在萬歲爺,心裏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李孜省見他心情似是不錯,又進獻了兩顆新出爐的丹藥,笑道:“陛下先前齋戒供奉,已經上達了玄武大帝。若沒有玄武大帝托夢保佑,微臣這一爐煉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丹藥,怎麽能兩顆都煉成呢?”

兩顆丹藥通身火紅,大如鴿蛋,鮮豔而又漂亮。朱見深拈起一顆,輕輕地嗅着丹藥周身的藥香氣,漫不經心地道:“仙師這一爐丹藥,品相确實很難得。如此說來,先前之事,倒是朕錯怪你們了。”

“陛下不過是為萬民而憂罷了。些許委屈而已,是微臣等人該受的。”李孜省笑着回道。

朱見深拿了丹藥,心情大好地回到乾清宮,便立即服用了一丸。待他覺得渾身發熱,不由自主地脫了衣衫散熱,正是飄飄欲仙的時候,忽然瞄見了禦案一角司禮監呈上來的奏折——那是刑部員外郎林俊上的折子,彈劾梁芳與繼曉,說他們禍國殃民,必須處死。

昏昏沉沉的朱見深眯起眼,将折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勃然大怒:“一派胡言!簡直是一派胡言!!來人!着錦衣衛!将這個甚麽林俊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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