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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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的寂靜。
她背靠着他, 鼻頭泛起微微的酸澀。
有一瞬間,她甚至都産生了錯覺——這個懷抱着她的人, 說出這句話的人, 真的是她所熟知的那個他麽?
菱畫從他的懷抱裏轉過身,看向他的臉龐。
他的臉頰上是深深的疲憊, 還有後怕, 以及諸多複雜的情感,他的眼角帶着淡淡的紅, 讓她回想起下午他找到她的那一刻時血紅的眼眶。
她動了動唇,想開口說句玩笑話, 笑他過了一年這人設怎麽能崩成這樣, 或是笑他說完肉麻話難道不覺得害臊, 等等……好多嘲諷的語句,到了嘴邊,卻發現自己好像一句都說不出口。
過了半晌, 她擡起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瞿溪昂,總覺得你變老了點。”
“人有了心煩的事,就容易老。”他意有所指, “怎麽,嫌我老?”
她挑了挑眉,“誰會抗拒年輕的肉體呢?”
他不說話,原本抱着她的手不動聲色地就滑進了被子裏,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的動作弄得喘息了一聲。
“瞿溪昂!”她紅着臉,趕緊把那只作惡的手捏住,“你再這樣我就把你趕出去了啊。”
“怎麽不質問我是怎麽進來的?”
“沒發現我門都沒鎖麽?”她沒好氣地說,“都這麽久了,總有點默契。”
瞿溪昂淡淡勾了勾嘴角,手重新摟住她的腰。
“情況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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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方言剛剛也來了,已經鎖定了兩個有嫌疑的組織,今天中午應該就有眉目。”
她嘆了口氣,“感覺很對不起小祁夕,非但沒陪他,還把他爸爸也搶走了。”
“大家重于小家,”他說,“孟方言從他選擇了自己職業的那一刻就知道會有今天,連祝靜也很清楚,他們已經比很多人都幸運了。”
她想了想,“也是。”
“菱畫。”
“嗯?”
“處理完這件事,我三天後回D國。”
她聽得一怔,心中陡然升騰起苦澀,可繼而又在心裏唾棄了自己,他原本過來這一趟已經稱得上是完全打亂了他自己的計劃和行程表,如今要回去也是理所當然,他不可能一輩子沒名沒分地賴在A國說是出訪A國吧?
他過來找她的這段日子就像是一場夢,夢醒了,一切都該回歸原點。
瞿溪昂看着她的神色,又說,“我回去之後,就會和GKang申請調職來A國。”
她聽得一驚,立即反問,“A國首席團哪裏有空位?”
“之前我來D國的時候也沒有空位,”他挑了挑眉,“空位是要靠自己創造的。”
她搖了搖頭,“可是你在A國的發展空間遠沒有在D國好,你今年已經有機會可以直接參與競選……”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用手指輕輕擋住了嘴唇。
“我已經做好了這個決定,”他一字一句地說,“就像我剛剛說的,我已經心存懼怕,只要懼怕失去你這個念頭一天存在,我便一天無法在D國一個人好好生活。”
菱畫很難想象他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腦中有了這樣的想法,可是她卻很清楚,他搶走Tim的位置,把Paul趕走,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全都是為了最終坐上GKang的位置,可如今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卻要放棄這所有她陪着他一起創造的宏圖的基石。
“瞿溪昂,”良久,她朝他搖了搖頭,“我可承擔不起你這個決定的責任。”
“你可能很難想象失眠的痛苦,我發燒的那一天,是我這一年多來唯一一次的好眠。”他的眼眸輕輕閃爍,“一年多前我對孟方言的話嗤之以鼻,認為被情愛影響這種事一輩子都不可能發生在我的身上,可如今卻不得不承認他親身經歷的【過來人】經驗的确應驗了。”
“你的出現,為我打上了凡夫俗子的标簽,我無法幸免,只能投降。”
…
在瞿溪昂和孟方言的聯手合作下,需要對這起性質極其惡劣、泯滅人性的爆炸案負責的恐怖組織終于水落石出,該組織頭領在網上公開發表視頻,稱對A國的種族歧視問題心懷不滿,所以要洩憤在A國人的身上。
從視頻發表的那一刻起,瞿溪昂和孟方言直接利用了反偵查定位,找到了該組織的藏身地點,也通過其他通訊設備鎖定了其他幾個可疑地點,Shadow和特勤局同時出動,前往緝拿。
瞿溪昂這次沒有親自去,而是在克伯宮裏準備其他的一系列事情,一直到當晚的九點多左右,終于收到了孟方言發來的捷報——組織頭目在可疑藏身點B被捕獲。
在會議室裏忙碌的首席團全員都放下了手裏的資料,起身鼓掌歡呼起來,Mark摘下眼鏡,激動得與首席團全員一一握手。
“Chase,我代表A國克伯宮和民衆再次向你表達崇高的謝意,”Mark和瞿溪昂重重握了握手,“你的幫助讓我們在最短的時間內拿下了罪犯。”
“這是我應該做的,”瞿溪昂微微颔首,“諸國一家,不必言謝。”
菱畫站在Mark的身邊,看着對面這個人的眉眼,心底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欣慰。
他雖然一直是一個自信到讓人忍不住咬牙切齒的人,可是很多時候,他的這種自信,卻讓她感覺到了保護|傘一般的強大,只要有他在,一切的問題都可以得到完美的解決。
接下來的兩天,她幫着Mark一起處理後續的救濟、發布會、公告等事宜,瞿溪昂和孟方言則去了城郊的監獄,她幾乎都沒怎麽見到他人影,一直到第三天的下午,他給她發了消息告訴她,晚上會接她去一趟祝靜家。
九點多的時候,她才上了他的車。
“給他們兒子的禮物拿上了麽?”他幫她系好安全帶,問。
“拿上了,”她知道他還是有點後怕那天爆炸案的事情,“一早就拿上了,在包裏。”
他點點頭,發動車子。
“你呢?給小祁夕準備什麽了嗎?”雖然覺得以他的脾性,是不會做出什麽給孟方言兒子買禮物這種那麽好的事情,但她還是随口問了一聲。
“先賒着,很快會給他的,”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回道。
這倒是點燃了她的好奇心,“什麽好東西?難道是限量版的玩具,做工時間特別長?”
瞿溪昂漂亮的眼睛裏波光流轉,“嗯,的确是限量版,做工時間也挺長,十個月吧。”
“十個月?”她一驚,“什麽限量版玩具要做十個月的?”
前方亮起紅燈,他踩了剎車,轉過頭看向她,“我女兒,他妹妹。”
菱畫看着他眼底淺顯的笑意,過了兩秒,才突然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立刻紅着臉瞪了他一眼,小聲道,“自己生去吧。”
“我可沒那麽大本事,”他把她的小嘀咕全部聽進了耳朵裏,一只手還特別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得靠你助我一臂之力,嗯?”
這該死的家夥就靠着他這個限量版玩具的梗,調戲了她一路,等到了祝靜家,她氣得臉紅脖子粗,跳下車就往前跑,完全不理會他。
祝靜給他們留了門,她推開門進去,就看到祝靜正盤着腿在沙發上看電視,孟方言坐在她身後、殷勤地幫她捶背。
“祁夕睡着了,”祝靜擡頭看到她,說,“餓不餓?給你去弄點吃的?”
“不用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跟在她身後進來的瞿溪昂開口道,“我給她在家裏準備好了。”
“準備了啥?”孟方言邊做老婆的狗腿子,邊賊笑着探出頭來,“牛奶麽?”
在場都是聰明人,立刻全都聽懂了孟方言的意思,菱畫真是恨不得掐死這個下流胚,漲紅着臉拿起沙發上的靠枕就朝孟方言丢過去。
“老婆,他們倆都要謀殺你的親夫啊!”孟方言矯健地閃身躲過,繼續給祝靜敲背。
祝靜壓根懶得理他,看着菱畫,“你累壞了吧?”
“還好,”她把給孟祁夕的禮物放在茶幾上,指了指瞿溪昂和孟方言,“他們倆比較累。”
“天晚了,你和我說兩句就回去休息吧,”祝靜拍拍身後的孟方言,示意他去一邊涼快去,“我要和菱畫兩個人說會話。”
她心一動,看了一眼瞿溪昂。
他都不用她開口,便朝她淡淡道,“我去車上等你。”
等孟方言和瞿溪昂一起消失在門外,祝靜指了指門的方向,“這鼻孔朝天的家夥怎麽現在聽話成這樣了?”
“他淩晨的飛機回D國,”菱畫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說要調職到A國來。”
祝靜看上去也不意外,“孟煩煩說瞿溪昂現在毀人設毀得孜孜不倦,天天盯在你身後趕都趕不走……就這樣你還不心軟?”
“你不是一開始打死都不肯讓我原諒他?”她笑祝靜。
“我是希望你好好折磨他,可我後來覺得折磨他就是在折磨你自己,”祝靜深深地嘆了口氣,“如果到最後結果都是一樣的,為什麽還要特意繞很遠的路呢?時間真的很寶貴。”
她知道祝靜是想到了自己和孟方言的過往,過了半晌,她伸出手,抱了抱祝靜的肩膀,“不用擔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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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祝靜的家,上了車,她看了眼手表,“你的飛機是幾點?”
“一點多,”瞿溪昂發動車子,“我先送你回家再過去,來得及。”
等到了她家,他停完車,和她一起上樓。
打開燈,就見餐桌上放着一些精致的西點,不油膩、很幹淨,而且都是她愛吃的,她去卧室換衣服、洗手,等出來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把這些西點全部都熱了一遍。
“一起吃吧,”她說。
兩人面對面而坐,過了一會,他說,“我不在,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會的,”她擡起手臂,淡定地搖了搖手上的手鏈,“不是還有這個麽。”
“遠離吳千秋。”
她憋住笑,“工作關系,無法完全遠離。”
“那也別和他多說話。”
吃完,他把東西清理完,站在玄關,對她說,“我走了。”
“好,”她走到他面前,“一路平安。”
瞿溪昂看着她淡然得沒有多一絲類似舍不得、眷戀、難過的表情,似乎是終于忍不住,克制地開口道,“我可能需要一段時間做交接,不會很快就過來的。”
“好。”
“你就沒有什麽要表示的麽?”他蹙起眉頭。
她想了想,攤攤手,“沒有啊。”
她感覺到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我怎麽覺得我走了你反而很高興?”他略有些咬牙切齒,“菱畫,你是不是背着我養了幾個年輕的肉體?”
“你再不走,可能要來不及了吧,如果你想準點飛的話,”她沒正面回答,指了指他的手表。
他大概是真的沒料到他都要離開了、她竟然是這樣的反應,沉默了兩秒,他仿佛是怄氣一般,轉身就走了。
瞿溪昂人到了私人飛機上,臉始終還是臭得不像話。
飛機上的侍者給他端來了酒,他拿起酒杯來喝了一口,調出他送給她的那條手鏈的定位系統——她人在家裏,沒動靜,也沒其他人來訪。
她應該是心裏沒有其他人,可她怎麽就能那麽心平氣和地接受他離開?難道就不會有那麽一點點的想念和不舍嗎?
他越想越氣,到最後幹脆把手裏的報紙也往桌上一扔,抱着手臂閉目養神,等待飛機起飛。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到機門附近有人小聲的交談聲,他只當是當地的空乘人員在和他的人彙報起飛的事項,依然沒睜眼。
可下一秒,他忽然聽到有輕輕的腳步聲在朝他越走越近。
他心中一動,睜開眼。
菱畫将手裏的小小的行李箱交給侍者,在他對面的座位上坐下來,拿起他的酒杯,喝了一口。
面對任何事情都冷漠得毫無表現的瞿某人,此刻臉上的表情,應該稱得上是“呆若木雞”了。
“這兒的空氣不錯,”她朝他舉了舉杯,彎着眼角笑,“不介意我坐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