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更新時間:2017-10-30 18:00:04 字數:5759
嘩啦!
匡啷!
砰!砰!砰!
沙呼!沙呼!沙呼……
“快呀!跑快一點!”
“快什麽快,老子肯定拿第一……”
“哼!就憑你們?”
“……收起你的白眼,這一次我絕不輸人……”
一群十一、二歲的少年策着馬,如見紅發怒的野牛般橫沖直撞,左手緊握缰繩,右手持鞭猛力揮下。
集市的大小攤販被撞得東倒西歪,那邊是流了一地湯水的攤車,這邊是踩了無數馬蹄印的各式布料,還有滿地的碎瓷破陶、五馬分屍的字畫,以及再也賣不出的爛菜蔬和爛果子,雞鴨滿街走,捉也捉不完,流滿地的雞蛋教小販欲哭無淚。
這日子讓人怎麽過下去呀?老百姓苦哇!
這些少年不是別人,正是京城中最令人頭疼的五霸,有鎮國将軍愛子、富春侯府的嫡三子、安國公府的次子、魏王的獨生子,以及赫赫有名的纨褲五皇子君無垢,全是沒人得罪得起的權貴子弟。
他們每隔一段時日便會成群結隊的出來胡鬧,把天子腳下的皇城當成自家後花園,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文武百官沒一個敢冒出頭指責,連維護京城秩序的京兆尹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他們胡鬧。
然而他們一時的玩心卻害得小老百姓三餐無以溫飽,小民勢弱,只能抹着淚忍氣吞聲,默默受欺壓。
容貌出衆、氣焰張狂的五名錦衣少年持續駕馬狂奔,你一句我一句的和同伴們叫嚣,不服氣地争強,馬蹄一揚,踢翻了一個又一個攤子,只求贏,無視人命,管他馬蹄下傷了多少百姓。
此時,街上一間不起眼的書畫鋪子裏,走出一名膚白杏眸的小丫頭,衣袖上頭繡着兩只調皮黃鹂鳥争食,她年約七、八歲,梳着小圓髻,十分稚氣的臉龐,卻是個小面癱。
她手上抱着一疊書,身後跟着兩名十三、四歲的丫鬟,主仆三人的衣着很低調,像是小戶人家出身的姑娘,可是識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色調黯淡的布料是價格不菲的流光绫。
“鬧騰。”小姑娘朱唇輕啓。
“小姐,別……”
穿着淺黃繡菊衣裙的丫鬟剛輕輕一呼,隔壁竹編器物鋪子擱置在門邊的一排竹子無風自倒,倒下的竹子還不偏不倚的打向跑在最前頭的那匹馬,被異物一驚的黑色大馬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擡起,突和其來的變故讓騎在馬背上的錦衣少年措手不及,咚地從馬背上摔落,差點被馬蹄往胸口一踩。
好在少年纨褲雖纨褲,在生死關頭時手腳還是挺俐落的,穿着銀白色衣袍的身子往側邊一滾,正好滾到小姑娘要下階梯的繡花鞋前。
一雙睜大的深色眼眸正對着不及巴掌大的小鞋,鞋面上鑲了幾顆粉色珍珠,珍珠上面繪着指甲蓋大小的小圖,分別是四季的縮影,但因四為不吉祥的數字,因此左右各添了繪了蝙蝠的珍珠,意喻雙福。
一邊六顆珍珠,亦有六六大順之意。
“好有趣的鞋子,那麽小的珍珠也能畫景。”真是太奇特了,他頭一回瞧見在珍珠上作畫,回頭他也試試。
“讓開,你擋路了。”
聽到脆生生帶點軟綿的聲調,臉皮特厚的錦衣少年不怒反笑,無賴的以手托腮,索性橫躺在小姑娘面前。“你不認識我?”他得意的揚起眉,笑得十分猖狂。
“素昧平生,我自幼長在深閨之中,耳不聞窗外事,依循閨訓,如何能與外人往來。”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的小姑娘依舊面無表情,有如一座小冰岩,使人難以攀越。
可是人就是這麽矛盾,她越是不理人,君無垢越看雙眼越發亮,彷佛發現了什麽令人好奇的東西,目光凝着在她身上,雙眼眨都不眨一下。
“這可不行呀!親親,別人你可以絲毫不識,但是本皇子你不可不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吾乃……”
沒等他說完,小姑娘身邊的黃衣丫頭不快的輕斥道:“登徒子,誰是你的親親,別出口下流壞了我家小姐的閨譽,哪兒來的哪兒去,快快滾開!”
“放肆!本皇子也是你一個丫鬟能大呼小叫的?”他長鞭一甩,差點毀了小丫鬟的臉,破風一聲甩過她耳際。
不茍言笑的女孩淡然說道:“珊瑚,退到一邊,沒聽到他自稱皇子嗎?”如今京裏敢欺男霸女,狂肆過街的,也只有那一位皇子了。
小臉煞白的珊瑚打了個哆嗦,面無血色的往後一退。
君無垢這位小祖宗還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從小便是宮中橫着走的主兒,其母德妃是最受寵的妃子,為四妃之首,只差一步就是皇貴妃,地位幾乎與皇後并駕齊驅。
因此他從宮內橫到宮外,霸道又狂妄,七、八歲就私自出宮,與交好的權貴子弟四下玩樂,鬥雞走狗,招搖過市,看到好玩的事就參一腳,誰敢擋他玩興絕對沒什麽好下場。
這一玩就玩出名號了,纨褲皇子君無垢之名響徹整個京城,只要遠遠聽到那狂放的笑聲和噠噠的馬蹄聲,便知這位鬼見愁來了,路上行人紛紛走避,攤販們也趕緊收攤。
可是這厮的動作快如閃電,剛聽見聲音人已到了眼前,呼嘯而過,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哀號聲,以及敢怒不敢言的憤慨和怨怼。
誰教人家是皇子,平頭百姓開罪不起,除了自認倒黴外還能怎麽樣,總不可能殺進皇宮讨公道。
“她叫珊瑚,妹妹叫什麽名兒呀?本皇子看你順眼。”看小姑娘不驚不懼的神情,君無垢更想逗她。
他的那群“好朋友”在不遠處看他耍橫,知他性情的人都曉得他在興頭上最好別打擾,否則他反過來整人一通。
不過小小的喧鬧聲還是有的,幾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在馬上發出輕喝聲,叫他快快完事,他們還要出城賽馬。
君無垢理都不理他那群狐群狗黨,照樣興致盎然的逗弄笑也不笑的小姑娘,盯着她忒嚴肅的粉白小臉。
“堂堂皇子躺在地上,不覺得不倫不類又難看嗎?”她站在高處,居高臨下的睥睨一眼。
君無垢無賴的咂咂嘴。“我摔下馬了。”
“所以……”她該負責?
“我受傷了。”他拍拍沾滿灰塵的大腿,表示傷得不輕。
“然後呢?”小姑娘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派從容,把手中厚厚一疊的書冊從左手換到右手。
他霸氣一笑。“你該上前扶起我,用糯糯的嗓音問我傷得重不重,看顧我的傷處。”
“男女七歲不同席,而我九歲了,親自看護不合禮教,而且見你面無痛色,還能說笑調戲人,可見你傷得不重,最多是皮肉痛。”搞不好只是輕微擦傷。太久沒動動手腳,失誤了,那根竹竿該打在他頭上,而不是讓無辜的馬兒代為受過。
“哎喲!你哪只眼睛看見本皇子不痛的?本皇子這叫強顏歡笑,勉強與你逗樂,才能稍微分散一些痛的感覺。”他笑嘻嘻的伸手一摘,竟摘下桃花色繡花鞋上繪有蝙蝠的粉色珍珠。
“還我。”小姑娘眉頭一蹙。
“不還。”君無垢故意拿到鼻下一嗅,做出陶醉樣,還企圖摘下另一顆繪蝠珍珠湊成一雙,但小姑娘的小腳靈活地往後一退,他再次伸出的手因此落空。
“真不還?”粉色小臉漾上一層詭色。
“就不還。”躺得四平八穩的君無垢還跷起腳,晶亮的雙眼滿是促狹笑意,一手撐着腮幫子,一手将珍珠上下抛擲又接住。
“不還就不還,你留着磨成粉敷面,聽說珍珠粉能夠讓肌膚變白。”小姑娘的語氣不冷不熱,不過仍能從她的語調中聽出她的不滿。
她心裏想着,我不招惹你,你也少來招惹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不然我就算年紀再小,也是毒蜂一只,能夠螫得你滿包頭。
可惜她遇到的是最愛找事的五皇子,若她一開始就服軟,裝出花容失色的驚恐樣,也許他會自覺無趣的摸摸鼻子走人,他最讨厭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了,他的皇妹便是愛哭鬼,一哭起來驚天動地,讓人煩不勝煩。
偏偏她的沉穩勾起了他的興趣,尤其他還發現她一點也不怕他,這讓一向橫行霸道的他很是興奮。
他找到新的“玩物”。
“你嫌本皇子黑?”君無垢摸了摸臉,語氣更為輕佻。
“你黑不黑與我無關,煩請讓讓,我出門已久,唯恐家人擔憂。”早知出門前應該先翻翻黃歷,确定一下今日是否不宜外出。
“不讓,我腿斷了。”他擡高據說斷了的腿,行事極為張狂。
“真不讓?”
“不讓,本皇子受傷了,還不快點過來替本皇子瞧瞧傷勢。”君無垢死皮賴臉,全無皇子該有的氣質。
“傷着了就找宮中太醫,我不是大夫。”瞧他面色紅潤,中氣十足,最大的傷是腦子裏的洞,硬要找她碴。
該讓他斷哪裏好呢?
“在太醫還沒來之前,你先伺候本皇子……”他都還沒說完,忽地翻身躍起,氣急敗壞的大喊,“你在幹什麽!”
“手滑。”她一樣沒表情,彷佛瓷娃娃,好看,但沒有喜怒哀樂,只有看透世間的淡然。
“手滑?”他信她就太蠢了。
“書太重。”可惜沒砸到他,這厮雖然纨褲,但身手不凡,稍加調教還是能有一番作為……
驀地,她想到他的身分,心想還是當纨褲好,不要有其他想法,太子已立,安分守己才活得長。
“書太重……”他表情古怪的看着小姑娘的奴婢彎腰拾起一本又一本的書,手上鞭子一揮,卷起其中一本。
“你能及時躲開,看來你的傷不算太重,多謝拾書之情。”
沒等他看完書名,小姑娘便将他手中的書一把抽走,甚至連多看他一眼都沒有,便領着丫鬟珊瑚和翡翠走過他剛躺着的地方,緩步離開了。
望着不卑不亢的小身影漸漸走遠,君無垢搓着下巴吩咐道:“周明朗,去查查她是誰家的姑娘。”還沒人敢甩他的臉,視他如無物,她可是第一人。
“為什麽是我?”不怎麽情願的鎮國将軍之子周明朗驅着馬走近。
君無垢一擡腿往馬腿踢去。“叫你去你就去,羅唆什麽!”
自己的坐騎平白無故被踹,一臉委屈的周明朗只得點頭應允。
三日後,同一批少年又在附近的酒樓碰頭,交游廣闊的周明朗不負所望,真讓他探出小姑娘的身分和出身。
“你說她是誰的孫女?”
“左相。”
“那個食古不化的老頑固?”難怪敢無視他,大頑石家的小頑石,一堆石頭,硬得敲不碎。
“人家父親是剛升任的太子太傅,父子倆同朝為官,日後若無犯大過失就是榮華一世。”老宰相年歲已高,想必很快就會退下來了。
“那倒有趣了。”君無垢眼泛興味。
周明朗搖頭,“別再有趣了,皇上對左相頗為敬重,最得左相疼寵的孫女你敢欺負,不怕皇上的大棍子打得你無處可躲?”胡鬧歸胡鬧,有些事還是做不得,雖是損友也該規勸一二。
“怕什麽,父皇那是雷聲大,雨點小,一棍子打在身上不痛不癢,何況還有太後護着。”君無垢完全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無賴樣,漫不經心又帶着幾分皇家的霸氣。
德妃乃太後的娘家侄女,因着這一層關系,德妃與皇上自幼便相識,為表哥表妹,有着旁人所沒有的多年情分,所受的寵愛更甚于皇後。
皇上是個長情的君王,也很重情,為了鞏固帝位,他不得不娶手握兵權的重臣之女為後,為此,他對情意深重的德妃有幾分愧疚,對兩人所生的皇子也多有放縱。
皇上不能給君無垢天下,便給他不受拘束的天空,在皇上的縱容下,君無垢養成張揚的性格,凡事恣意妄為,不問後果,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反正天塌了有人替他頂着,而且憑着他的外表和身分,他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有自信,勾起他興趣的小姑娘也逃不出他掌心。
他這種個性說好聽點是自信,但事實上是目空一切、狂妄,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殊不知命運開了他一個大玩笑。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君無垢感到難以置信,她竟然拒絕了他,跟他說“不,我不能接受,你太輕浮了”?
“五皇子的确是出身不凡,可是我的眼光比較刁一點,對于不學無術的皇家子弟還是敬謝不敏。”換言之,她看不上他。
時隔三年,當年九歲的夜隐華已經十二歲了,原本不及他胸高的身子如柳條兒般抽高,如今已與他肩齊,漸漸有了少女的婀娜體态,原有的稚氣一點點消退,容貌秀美。
可越長越美的臉蛋沒有為她帶來多大的好處,反而惹來不少的麻煩,自從在書鋪與君無垢初遇後,他就像狗皮膏藥似的黏上她,只有她出現的場合他一定在。
一開始她以為他只是無聊,故意要捉弄她,并不以為意,照樣過着自己的日子,想着只要時間久了,他便會煩膩,不再來招惹她。
誰知他變本加厲,不僅神通廣大的不時出沒在她左右,還霸道地趕走她身邊每一個走得近的玩伴,尤其是男的,不管是表哥、堂弟或小厮,一律拎起衣領往外扔。
人是有脾氣的,一忍再忍也有忍無可忍的時候。
她于是質問他做這些事的原因,叫他別再糾纏,只是她怎麽也想不到他會一臉笑意的對她說︱
“我喜歡你,你要不要當我的皇子妃?我保證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保證?
夜隐華瞧了瞧自個兒剛發育的身子,胸前小小的隆起還不到半個包子大,癸水未至,個子還在抽高。
她才十二歲,做什麽皇子妃?雖然本朝十二歲開始議親的女子比比皆是,但她和家人都認為晚幾年再說,太早成親生子對身子有礙,滿十六歲了再出閣也不遲。
而他也不過十五,還是個毛頭小子,連個正經的差事也沒有,整天除了吃喝玩樂什麽正事也不做,憑什麽娶妻,又憑什麽保證?
再說了,她壓根沒想過他會看上她,也真沒中意他,他太浮躁了,沒個定性,飛揚跋扈的性情為她所不喜,她沒法接受自己的夫婿是個纨褲,整日厮混在三教九流之地。
“你看不上我哪一點,我改。”君無垢的态度已經算是卑微了,他那些死黨看了肯定會吓死。
“改了就不是你了,我們原本就不适合,不必勉強。”他太外放,她太安靜,兩個極端如何在一起?
“沒有勉強,本皇子就是要你。”誓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