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隔天一早,馱着炮仗花的牆外靜悄悄。

秦淮照舊掐着點兒出門,屋外沒有蔣毅,也沒有啞巴。她并不意外,昨天鬧的那麽不愉快,沒道理他今天還來。

鋪前賣早餐的阿婆依然守着扁擔做生意,隔壁飯館還未開張,騎自行車的小張已馱着鮮菜歸來,看見她時咧嘴一笑:“早啊姐!”

“早。”

她打開卷閘門準備進去。

小張卻架好車撐将她攔截:“你好一陣不和我們打牌,昨天說好的晚上一起打,結果你又早早關了門回家,連招呼都不和我們打一聲,我師父讓我問問你今晚還打不打,你要再不來他就只能另找牌搭子了。”

秦淮說:“我最近有點忙。”

“你不就賣賣煙酒嘛,有什麽可忙的?”

一旁的阿婆接話:“你個憨包,每天都有男人來這你看不見?你姐每天都和那男人一起回家,她忙些啥你不曉得?”

“噢……我曉得了。”

那口氣很是意味深長。

“阿婆你別胡說,他就是送送我。”

那二人竊笑不語,小張拎着菜回飯館:“這下師父完蛋了,最近的牌搭子散夥了。”

秦淮只好癟癟嘴,無法解釋。

晌午,她賣出去五包煙和一瓶酒,午飯是跟隔壁買的,下午只稀稀拉拉幾個客人來光顧,她閑着無事便掏出手機打游戲。好容易捱到天黑,她早已沒興致待在店裏,草草收拾一通便準備回家。

将要關門時,門口卻忽然蹿出一人,激動的揮舞着胳膊指向身後。秦淮看着突然出現的啞巴感到意外,更多的卻是驚喜。果然随着他的指點,慢吞吞的蔣毅也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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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毅并不看向秦淮,神色郁郁。他能主動再來,秦淮還是高興的。但二人略顯尴尬,誰也不開口說話,剩下一個不尴尬的卻是個啞巴,可想而知這一路有多麽沉默。

行至一半,秦淮終于繃不住:“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我怕陶西平反悔幹缺德事,既然幫了你總要幫到底。”

她心底滋生一股暖意,再次覺得這樣仗義的人不應該沉淪至此。

他又說:“我一個朋友蓋了新房,請我明天去他家玩,你和我一起去?”

邀約突然,她不知該不該答應。

他看着她:“去了肯定要喝酒,不知道能不能趕回來,要是趕不回來又碰巧陶西平再來堵你,可沒人能擋得住。”又說,“不想去不勉強,反正我已經告訴你利害關系,你自己當心點兒。”

“去。”她說,“我跟你一起去。”

蔣毅點點頭:“明天下午我來接你。”

既是他的朋友,多半也是幹這行的,去一趟保不齊能撈不少線索,這麽好的機會她怎能放過。

于是第二天下午,二人結伴出發了。

蔣毅開着輛白色福睿斯,秦淮上車後看了看後座:“啞巴呢?”

“他在廠裏幹活,工程進入尾期有很多事要做。”

她又打量車內:“這車是你新買的?”

“杜哥送的。就這麽大點地方,走幾步就到了,平時不怎麽開。”

窗外團簇的雲朵落得極低,盡頭貼着矮山頂,兩旁是架了電線的綠地,路基蹿有紅白相間的路障,随着汽車行駛,地裏還偶現貼磚民房。許是因為空氣濕潤,畫有标線的馬路總是色澤深沉,像浸透了水後将幹未幹。

秦淮醞釀一番:“杜哥對你這麽好,怎麽到現在才分給你生意?”

“不知道。他很謹慎,陶西平跟着他的時間很長,沒人能和他比,他願意分給我點兒已經很不錯了。”

“這次因為我搞砸了,下次他什麽時候會再分給你呢?”

“這行不像賣煙,不是随時都有貨,快些一個月能進兩三趟,慢的時候半年不開工都正常。”

“那這半年不就沒收入了?”

他笑了笑:“你賣一包煙能掙多少錢?”

“幾塊錢吧。”

“這東西一克能掙好幾十,最次的也能賺十幾塊。這還只是本地價,轉手去了省會番一兩番,賣去北上廣再增加幾十上百倍,要是走水路送去國外,賺的就更多了。”他面露得意,“別說半年,半輩子不幹活也不愁吃不上飯。”

“可這害人啊。”

他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還想勸我改行?”

她不語。

他忽然調侃:“陶西平要是不幹這,你是不是早就同意他了?”

她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麽問。

“不是。同不同意是看喜不喜歡,不是看他在幹什麽。”

他笑了笑,不再說話。

一個來小時後,汽車駛入猴橋。

猴橋地處祖國西南,其北有山,冬春之際白雪皚皚,槟榔江水于崇山峻嶺蜿蜒,西北的口岸是出境最後一站,過境之後便是緬甸。

蔣毅的朋友是一位叫阿翔的傈僳族青年,知他到訪便早早在屋外迎接。其身後是木頭和竹席搭建的房子,地基架空在根根石柱上,環屋一圈還圍着石栅欄。

熱情打過招呼,蔣毅指了指屋下的石柱:“換了?”

“換了。”阿翔說,“現在都用這個,比木頭結實。”

廚房正殺雞宰豬,身穿百褶花裙的女人們忙進忙出。其中一位小姑娘穿着繡了花邊的右襟衣,頭戴紅色珊瑚珠帽,步伐雀躍似小鳥,捧着食物來回穿梭間總有意無意瞧着蔣毅,被秦淮發現後面色一紅,埋着頭穿梭的更雀躍了。

後來吃飯時蔣毅率先敬酒,一杯酒下肚,阿翔卻不依:“你這個喝法不痛快,到了我們的地盤就該依我們的禮,我們歡迎貴客可不是這麽喝酒的。”

蔣毅問:“你們怎麽喝?”

阿翔倒了半碗酒,就近拽了個姑娘,二人頭碰頭、面貼面同飲一碗酒,桌上的人們随即歡呼起來。

飲畢,他咂了口氣:“這叫同心酒,我們的傳統,不避男女老少,喜歡你才和你喝嘞!這酒啊一滴都不能灑,灑了不作數,要重來的,喝到不灑為止。我喝完了,該你了。”

邊說邊倒滿一碗。

蔣毅攔:“太滿了。”

當然沒攔住。

“誰來和貴客喝第一杯酒啊?”

便瞧先前雀躍的姑娘猛沖過來,臉紅的像熟透的番茄。

“好久不見,阿歡你長高了。”

“是啊。”阿翔說,“小孩子長的快,你不經常來,阿歡怪想你呢。”

阿歡不好意思:“哥你別胡說。”

蔣毅不介意,和那姑娘面貼面共飲了。可滿當當的一碗酒,怎能不往外灑。

二人将喝完,便有好事者指着桌面潑灑的酒:“灑了灑了,重來重來!”

他朋友便重新倒滿一碗。

傈僳族愛酒,不僅吃菜時喝,做菜也放,長年累月個個海量。蔣毅喝不過卻也抵擋不住熱情,只好又喝了一碗,這一碗下肚脖頸都漲紅了。

阿翔并未作罷,又去灌秦淮。秦淮也知禮,大大方方和他貼着面喝了半碗。

“還有誰要歡迎美女啊?”

便有小夥主動走來,在衆人的歡呼下羞窘的和她共飲半碗。

喝完他還張羅:“下一個!”

“诶诶,女孩兒你照顧着點兒,哪有這麽灌的。”

“我們這的女孩兒都是這麽喝的。”

“她又不是這兒的人,喝不了那麽多。”

“你還護着。”阿翔笑着遞給他酒,“就你了,你們倆共飲一碗,我就不勸酒了。”

“就一碗?”

“就一碗!”

“來!”他端酒張羅秦淮,“怕了他不成。”

那人笑:“我看出來了,你不是不想她喝酒,是不想她和別人喝酒。”

蔣毅不語,歪了頭往秦淮臉上湊。因先前沾了酒,他臉頰滾燙,瘦削的顴骨緊貼着她的臉。二人挨得極近,秦淮能聽到他飲酒的吞咽,感受他的呼吸和溫度,他穿着單面夾克,肩頭浮有山風的味道。

秦淮有些不适,這份不适讓她別扭,可這般別扭卻無法控制如擂鼓般的心跳。

一小會兒功夫,酒喝完了,蔣毅撤了碗大喘氣:“躲什麽,要不是我追得緊,這酒全灑了。”

他發尖沾着霧氣,太陽穴肌肉随着敞快的口氣輕微起伏,鼻挺眉深,牙齒潔白,大笑起來眼睛裏像盛了星星。

認識以來秦淮從未見他這麽高興過,那由衷的笑容似有太陽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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