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後來秦淮喝得多了想去廁所,阿歡很熱情的給她指了方向。那間房在主屋以西的拐角處,兩分鐘後她從拐角出來,将巧看見蔣毅和阿翔坐在屋檐下的石階閑聊。

三米外是挂滿小彩旗的刀杆梯,夜風拂過,彩旗飄飄似靈動的魚。

蔣毅問阿翔:“你舅呢?”

“在屋裏。”

“怎麽樣?”

“老樣子。”

秦淮擡腿準備離開。

“上回的量不夠?”

她又猛的站住,往挂了玉米串的木板門後躲了去。

“我也不知道夠不夠,好像好了點兒,又好像沒什麽用。”

“帶我去看看。”

她唰的完全躲進屋裏,幾秒種後又扒住門縫偷偷往外擠。那二人相繼繞過階梯走去房屋背面,背影将消失在轉角她便輕步跟了過去。

原來正屋身後還有間房,竹板搭的牆,草席蓋的頂,并不嚴密的牆身隐隐透出暖黃的光。

秦淮貼牆湊近虛掩的門,瞧見一人病恹恹的卧在床上,枕邊的舊木桌亮着一盞臺燈,燈下有半杯熱水。那人萎靡不振,只餘清亮的眼睛不靈活的注視,看上去遲緩麻木,瘦成皮包骨。

青年伏在他耳邊:“毅哥來了!”

那人毫無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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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認不得人了。”青年嘆了口氣,“這次你帶了嗎,我再從你這買點兒。”

蔣毅沒出聲。

他卻哀求:“毅哥你再給點兒吧,我給你加錢。”

蔣毅頓了頓,從懷裏掏了東西遞給他,他接過後連道了幾聲謝。

“姐姐你找到了嗎?”

許是阿歡太熱情,擔心她找不到廁所,竟一路跟了來。

“找到了。”她轉頭淡定的笑,“我第一次見這種房子,到處轉了轉。”

阿歡上來挽她的胳膊:“這裏不要去,裏面有病人。”

“什麽病人?”

“我三舅……”

将說到這兒卻見阿翔走出來:“阿歡有事嗎?”

“姐姐找不到廁所,我正要帶她過去。”

阿翔朝秦淮點了點頭打照面,轉身又進了屋。

“三舅得了不好的病。”阿歡悄聲道,“哥哥不喜歡讓外人知道。”

她比了個“噓”。

秦淮已經沒有興致問她三舅得了什麽不好的病,看剛才阿翔和蔣毅的架勢,還能是什麽病。

不忍的痛感逐漸遍布她的全身,那感覺就像苦難者信奉神明,卻發現一切困苦都是神明所造。她早該想到的,他不過身披俠肝義膽的外殼,懷揣的卻是毫無血性的內心。

當天夜裏,她躺在席上久久不眠,後來半夢半醒間被一陣驚呼吵醒。

那會兒天蒙蒙亮,屋外的草葉還沾着露水。

秦淮聞聲趕去屋外時,昨夜頻頻向蔣毅邀酒的姑娘已吓的摔倒在地。離她兩米遠的地方趴着一個男人,其姿勢僵硬別扭,一只胳膊折在懷裏,腦袋卻古怪的朝向另一邊。那人穿着運動褲,褲腿沾着草葉和泥點,上身一件半袖衫,揉成一團的深色外套落在旁邊的花叢裏。

姑娘的驚叫引來一撥人,沖在最前面的是披了外套的蔣毅。

他俯身往那男人跟前探了探:“什麽時候發現的?”

姑娘哆嗦着說:“我起床去井裏打水,從這路過就看見他了。”

蔣毅又看了看,覺得眼熟,遂将人翻了過來。這一翻便引來不小動靜,原來村裏的人都認識他。

其中抽着葉子煙的大爺開口:“這小子,前陣子剛來我們村,每天偷偷摸摸不幹好事,還教唆我家大孫子和他一起吃那害人的東西,我們幾兄弟好不容易把他攆走,沒想到他又回來了,還死在這裏,真是造孽。”

大夥一陣唏噓。

更為唏噓的還有站在人堆中的秦淮,因為躺在地上的人她不僅認識,還頗打過一陣交道,此人正是曾想方設法白抽她的煙的二賴子。

因是無關緊要的人,她一直不曾惦記,現在一見才記起他已消失很久,又想起那個雨夜陶西平曾砍了他的手指威脅她。她便留意他的手,卻見其左手小指果然包着沾滿污垢的布。

好端端的人竟就這樣死了。

村裏的人張羅着報警,蔣毅拎起那團皺巴巴的衣服蓋住屍體,之後便借故帶着秦淮離開。

秦淮猜他是為了躲警察,但她問不出口,只看向窗外霧茫茫的天。早晨天涼,她的耳朵通紅,手指也是紅的。

“你冷嗎?”

“不冷。”

話音将落便打了個噴嚏。

蔣毅淡淡的笑了,伸手開了空調。

“昨晚的酒雖然是他們自己釀的,酒勁還不小,我一晚上都沒睡好,你呢?”

“我睡的挺好。”

她說着打了個悠長的哈欠。

蔣毅看她一眼:“你要是困就在車裏睡會兒。”

“我不困。”她頓了頓道,“二賴子以前總是賴賬,我還以為會被人打死,沒想到是這麽死的。”

蔣毅沒接話。

她又說:“昨天我聽阿歡說她三舅病了?”

“有些年頭了,一直不見好。”

“什麽病?”

他開着車,慢吞吞道:“問這幹什麽,你還會治病嗎?”

“昨天你和阿翔在他三舅屋裏……我都看見了。”

他沒接話。

“那種害人命的錢不能賺,看着他們病的病死的死,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

“這世上每天都有人生病死亡,我每個都需要去感覺一下嗎?那是菩薩做的事,我可沒那麽多時間。”

他滿不在乎,甚至帶着笑意。

“你就別管這事了,我不想再和你吵架。”

她沉甸甸的心像壓了塊石頭。

蔣毅送她去了煙鋪,她草草收拾完鋪面去燒開水,水還未燒開卻忽然收到一條短信:面。

于是當天下午四點,翡翠路小面館,秦淮和老郭見了面。

“芙蓉王好抽嗎?”

老郭和她面對面坐着,木桌上放有醋瓶和辣醬,靠裏便是竈臺,敞口的鐵鍋滾着開水,老板正往裏撥切好的面條。

“還行,說不上好不好,就那樣。”

“我也抽了一段時間,确實沒什麽好抽的。”老郭手握筷子,無意識敲着桌面:“你的推薦有誤啊。”

她說:“好不好抽得抽過才知道,不好抽就不抽了麽,換個品種。”

“有新推薦?”

“沒有。”

她回複極速,毫不猶豫。老郭看了看她,沒說什麽。

恰逢老板端來面,熱氣騰騰的往二人面前擱下,他二人便挑着面吃起來。

“二賴子死了。”

“早上派人去了,量過致死……這麽不要命的吃法,正常人都得死,何況他。”又問,“釣上魚了?”

“沒。”她說,“知道的太晚,線已經斷了,釣不上魚。”

老郭點點頭:“他還追你?”

她捉筷的手頓了頓,沒接話。

“可惜你不願意,不然早結案了。這人太狡猾,上次人都到了保山,卻不出面,只抓了收貨方的一個馬仔,也沒供出有價值的線索。”他看了看她,“其實你是條捷徑,只要你願意,他肯定什麽都跟你說,這案子就不愁辦。”

她依然沒接話。

“……當然我們也不勉強,畢竟他不是什麽好人,你有顧慮也能理解。”

後來吃完面老郭先行離開,秦淮坐在長凳上發了會兒呆,神色恹恹像漏氣的皮球。她發誓她想一五一十彙報來着,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覺得自己變了,變得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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