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迷亂的夜

傾瀉的紅酒讓蕭棠睜不開眼,她聽到周圍人們的議論聲,頭一遭覺得自己是如此狼狽。

眼見事情越鬧越嚴重,服務員急忙過來相勸,适逢紅衣女的朋友趕到,多方勸阻,混亂的場面才得以控制。

最終,紅衣女被她的朋友強行拉走了,但這頓飯是沒法吃下去了。一桌子的狼藉,餐具橫七豎八,紅酒灑得到處都是。蕭棠匆匆忙忙地整理好自己,賀風也買了單,兩人一起走出了餐廳。

“這女人從女友變成了前女友,怎麽也從文靜溫柔變成了蠻橫粗暴?”賀風調侃道。

蕭棠忍不住笑了,原本還有些郁郁的心情似乎也緩解了不少。

賀風轉身,一臉歉意地對着蕭棠說道:“對不起,讓你見笑了。我也沒想到會遇上這種情況,連累到你,真是很抱歉。”

“我沒事的,你也不用道歉,也就是個誤會而已。”

蕭棠不是那種愛計較的人,方才是覺得有點難堪,這會兒也緩過來了,想想也就是一出誤會引發的鬧劇,她并沒有真的往心裏面去。

賀風還是覺得對不住蕭棠,想了想才說:“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蕭棠馬上擺手,“我家很近的,過了前面那個天橋,馬路對面的小區就是。”

這時,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雨,兩人就這樣杵在馬路邊,也沒地方可以躲雨,着實有點傻。蕭棠渾身酒味很不舒服,就想快點兒回家去,于是道了句“再見”轉身就準備要走。賀風快她一步,趕緊上前,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蕭棠身上。這個有些許暧昧的動作讓蕭棠怔怵了幾秒,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她趕緊看了下自己的衣服,襯衫的胸口位置被剛才的紅酒浸濕了一大片,薄薄的襯衫緊貼着她的皮膚,裏面內衣的花紋都清晰可見。蕭棠尴尬無比,臉一下子就紅了。

“你披着回去吧,衣服以後再給我。” 說完賀風也準備要走。

蕭棠看着他,卻突然邁不動腳了。如果說此刻的蕭棠很狼狽,那賀風的情況絕對不比她好多少。他腦袋後面的頭發也淋上了紅酒,一撮一撮粘在了一起,發梢上還在滴水,右邊肩膀開始到後腰一大片殷紅的印跡,甚至比蕭棠濕得還要厲害。他本來穿的白襯衫,這下變成一半白,一半紅,看着很是滑稽。蕭棠想到他剛才一直很紳士地護着她,那杯紅酒潑過來的時候,他很迅速地側身替她擋了一下,所以有一大半淋到了他身上,想到這蕭棠心裏有點于心不忍了。雨越來越大,她看着他的背影甚是猶豫,他用一只手擋在頭頂,一連攔了好幾輛出租車都不見停的。這個地方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少,賀風此刻的造型太引人矚目了,有人對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蕭棠終于心軟。

“你……”她叫住賀風,“要不……先去我家清洗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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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水從花灑噴湧而下,拍打在蕭棠的頭上、臉上、身上,頓時覺得清爽了不少。霧氣蒸騰,輕輕拭去鏡子上的水珠,她看到一張通紅的臉。不知道是酒精的催化,還是藥的副作用,抑或是二者共同的作用,她覺得頭疼,人也有點微微發暈。她靠在門後想緩緩勁兒,聽到輕微的電視聲響從客廳裏面傳來。

蕭棠詫異于自己剛才的舉動,這麽貿然就把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帶回了家,這太不像她一貫的風格了。她獨居慣了,素來朋友也不多,平日裏甚少有人登門造訪。所以當原本熟悉的空間裏突然多出一個人,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習慣。

賀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細細打量着四周。房子不大,是個簡單的兩居室,到處都收拾得幹幹淨淨。屋裏擺放了很多綠植,茶幾上、餐桌上、陽臺上到處都有,看得出主人是個喜愛花草之人。電視機旁邊的櫃子上擺放着一個很大的相框,照片上的蕭棠笑靥如花,她一手抱着一只很大的貓咪公仔,另一只手做成貓咪胡子的形狀放在自己嘴邊,樣子很可愛。右下角印着照片時間“2007.8.25”,看來已經是好幾年前拍的了,難怪樣子有幾分青澀。她确實很像一只貓,臉小小的,下巴尖尖的,一雙眼清透且靈動,賀風心裏想着,不由得嘴角上揚。

就在這時,陽臺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把賀風吓了一跳,然後一個黑黑的毛茸茸的小東西慢騰騰地走了過來。原來這屋裏還真的有一只貓。

賀風覺得奇怪,按理說貓是非常敏銳的動物,剛才有生人進門這只貓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安靜得讓人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不過看它此時的樣子好像也并不害怕人,它在賀風的腳邊聞了聞,伸出爪子撓了撓他褲腿,然後“喵”地叫了一聲。賀風看見陽臺上放了幾袋貓糧,就拿了一點攤在手心裏,那小東西就愉快地吃了起來。

從浴室裏出來的蕭棠看着眼前的這一幕着實有些意外。這只貓的性格很是古怪,平常很不喜歡跟人親近,對生人要麽特別冷淡,根本不搭理,要麽就特別兇,充滿攻擊性。平日對蕭棠,它都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冷漠臉。

“我說,你這只貓可真能吃,個頭不大,胃口不小啊,小半袋貓糧都快被它吃完了,還舔了我一手的口水,那個饞勁兒啊,感覺就像餓了很久似的。”賀風微笑着對正在發呆的蕭棠說道。

此刻的她穿着一件大大的T恤,一雙修長的腿露在外面,她的臉頰泛着紅暈,似兩道紅霞,整個人都彷佛透着陣陣清香,又像是氤氲在一層水氣裏面,披散開來的黑發垂在肩頭,像一匹絲緞,一顆水珠正從發梢慢慢落下,順着鎖骨滑進領口裏面。

賀風莫名覺得喉嚨一陣發緊。他別開臉不再看她,佯裝鎮定地撫摸小貓的毛發,“我猜你這只應該是母貓吧?”

“嗯。”

“它真可愛,叫什麽名字?”

“桃子。”她緩緩地回答。

“你最愛吃桃子,就給它取名叫桃子吧。”耳邊又響起林雨謙的聲音,她還清楚地記得他那時的表情,滿臉陽光。

“桃子,真可愛的名字。”賀風說着拍拍它的頭,那只貓竟然獻媚般地舔了舔他的手。

“你去洗一洗吧。”蕭棠對賀風說道,過了一會兒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對賀風補充了一句“稍等”就轉身進了卧室。很快,她拿了個盒子出來,打開裏面是一件嶄新的男士T恤。

“你的衣服恐怕不能再穿了,我這兒只有這一件,你先将就穿吧。”說完把衣服遞了過來。賀風伸手去接,這才愕然發現蕭棠的左手手腕處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賀風心裏暗暗一驚。他看看她,他隐約覺得,她的眼裏泛着瑩光。

浴室裏傳來了“嘩嘩嘩”的水聲,蕭棠呆坐在沙發上,感覺人越來越沉,除了頭,還有一個地方也越來越難受。

桃子竟然一動不動地蹲在浴室門口守着。

電視裏正在介紹美國五、六十年代的流行音樂,當講到民謠團體The Brother Four時,蕭棠按着遙控器的手突然就不動了。

賀風出來的時候低沉的男聲唱得讓人陶醉:Try to remember/The kind of September/When life was slow and also mellow/Try to remember/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grass was green and grain was yellow……

桃子跑過去,用它的小舌頭舔着賀風腳上的水,熱乎乎,癢癢的。他逗它,故意各種躲,桃子就歡快地跳起來,追着他跑。

賀風開懷地笑:“桃子,別鬧了……呵呵……別鬧了……”

聞言蕭棠徹底怔住了。

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臉,她看着那個挺拔的輪廓,那件T恤穿在他身上正好,那樣子就跟她無數次想象中的一樣。是啊,她了解他,她知道他最适合這種簡簡單單的T恤,因為林雨謙自有他出衆的氣質,最簡單的白T恤牛仔褲他都能穿出氣宇軒昂的感覺。那個時候蕭棠和林雨謙在兩個城市,想念對方的時候兩人就上網視頻聊天。有一次蕭棠接通了視頻,卻看到一團黑呼呼的東西,正以為是哪裏出錯了,那團黑呼呼突然動了動,她這才看清是一只小貓,然後她聽到林雨謙的笑聲,他的頭從小貓身後探了出來,他很開心地笑道:“蕭棠,這是給你的禮物!”

“你哪兒來的這只貓啊?”

“說起來挺有意思,昨天我在下班的路上遇到了它,看起來像是只流浪貓,我可憐它,給它喂了點吃的,它就一路跟着我走,一直跟回了家,然後賴在我這兒不走了。我想你不是挺喜歡小動物嗎,就決定養着它了。你看它多可愛,剛剛我正給它想名字來着呢,我想你最愛吃桃子,就給它取名叫桃子吧。來,桃子,給你媽咪打個招呼。”說着林雨謙又抱起小貓湊近電腦,蕭棠看見屏幕上出現了一張很大的貓嘴,然後聽到林雨謙的叫聲:“喂,別啃我的電腦,別啃攝像頭!喂,別鬧了,桃子,別鬧了!你爸爸和媽咪還有很多話要說呢……”在屏幕另一端的蕭棠笑得前俯後仰。

想到這兒,蕭棠不禁又笑了起來。所以當賀風轉身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個無比奇怪的畫面,蕭棠靠在沙發椅背上,怔怔地看着他,他明明聽見她在笑,可是臉上卻挂滿淚水。

一下子,倒是賀風變得不知所措了,他們對望着,可是她的目光卻是那樣空洞,仿佛穿過他看向另一個世界。

有點尴尬的人努力找了個話題,“你還好嗎?”

話一出口,賀風又覺得自己的問題很蠢,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蕭棠閉上眼,頭慢慢別向一邊,後背開始劇烈地抽搐。賀風從未見過一個人哭成那樣,眼淚像決了堤一般根本止不住,全身都在發抖,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樣倒向一側,但是卻始終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甚至安靜得可怕。

一種絕望的痛楚。

後來,賀風也記不清楚自己的手是怎麽扶上了蕭棠的後背。也許是他太心軟,看不得女人在他面前梨花帶雨,如果不給她點兒安慰,自己就太沒有作為一個男人的風度了。她的身體好似沒有一絲氣力,竟順着他的臂彎栽倒在他懷裏,她的身上很燙,感覺在發燒似的,她突然回過頭看着他,神色迷離。

她的臉就近在咫尺,他感覺到她的氣息,帶着灼人的熱度。她用指尖輕輕劃過他的眼角,淚止不住地流。他很想說點兒安慰的話,可是卻不知道怎麽開口。她還是沒有一點聲音,但是手卻牢牢抓住了他的衣角。賀風頭一回知道,原來發燒也是可以傳染的,他覺得自己體內有一股莫名的東西在躁動,像一簇火。

賀風俯下身,“再哭我就吻你了……”

……

蕭棠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她夢見自己在曠野裏獨行,墨藍色的天幕低垂,仿佛觸手可及一般,又像是一個巨大的帳篷将她罩住。四下裏密不透風,她怎麽都找不到出口。遠處像是有光,很模糊很微弱的一點兒亮。她朝着光亮走,周圍的一切就像是被水沖開了似的,逐漸變亮,越來越清晰。她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那條梧桐大道上!不遠處伫立着一道背影,他慢慢轉身,蕭棠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林雨謙笑着對她說:“蕭棠,再不回去宿舍要關門了!”說完拉起她的手就往前跑。有風拂過蕭棠的臉,又像是他的呼吸,只覺得溫暖濡濕。

她随着他一直跑,腳下的路好像沒有盡頭一般。他們一路蜿蜒向上,身體越來越輕,宛如飄浮在空中,雙腳也仿佛踩在雲朵之上。天空中好像突然有很多煙花綻放,又像是無數的繁星閃爍,将整個夜幕都點亮了……

蕭棠醒來的時候,已是半夜,她發現自己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床頭櫃上整齊地疊放着那件T恤,賀風顯然已經離開了。她拭了拭額頭,熱度還未完全褪去,好在人已經沒有那麽暈了。她完全不知道賀風是什麽時候走的,她最後記憶停留在兩人相擁的畫面,再往後都是一些模糊的碎片,蕭棠心驚,立馬下意識地掀開被子看了一眼,然後長長地舒了口氣。

門外傳來貓叫聲,蕭棠起身到客廳,發現桃子正趴在玄關的地墊上,她輕輕地将它抱起,放回陽臺的小窩裏。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夜色從窗外灑進來,在陽臺的地上落了一層白。有風吹來,帶着潮熱的空氣,就如同夢中的觸感,讓她生出一種亦真亦幻的錯覺。這麽多年,她第一次在夢中看到了林雨謙的臉,可醒來她卻感到懷疑,那眉眼是他又不似他。

今晚注定是個不安生的夜晚,連桃子也是反常的,它趁人不備又從小窩裏跳起,打翻了旁邊一個陶瓷花盆,繼而再度蹿回客廳。

蕭棠扶起地上的綠植,這盆瓜葉菊是她幾天前買回來的,那會兒只有幾個很小很小的花骨朵,不想現在竟全都開了。層層疊疊的葉片之下,嬌嫩的花蕊剛剛展露芳顏,迷魅的藍色讓人覺得有幾分不真實。

蕭棠用手指在花瓣上輕輕摩挲,她的心中不是沒有疑問的,如同罩着一團迷霧,但她卻不敢撥開。

瓜葉菊的花語:迷亂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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