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沒有什麽可以預料

賀風開着車飛馳在夜色裏,表情凝重。車後排坐着兩個人,陳嘉映一直在哭,蕭棠則一直望着窗外,目光空洞。

幾個小時之前,黃姐和她的丈夫從塞班島歸國,他們乘坐的出租車在機場高速上發生了車禍,黃姐身受重傷,正在醫院搶救。

此時已是深夜,城市裏很多地方早已沒了白日的喧嚣,但醫院的急診室還是繁忙如白晝。蕭棠看到衣服上沾着血的護士不斷跑進跑出,一臺不知道是什麽的儀器被推了進去,裏面聲音嘈雜,有人在大喊:“電擊!準備電擊!”慢慢的,裏面的動靜似乎變小了,又過了一會兒,好像安靜下來了,她聽到一個聲音在說:“姓名:黃筠,死亡時間:23點47分……”

蕭棠只覺得雙腿一軟,差點跌倒在地上,還好身後一雙強有力的大手及時摟住了她。

蕭棠又一次聞到了死亡的味道,它總是發生得這麽突然,讓人措手不及,連告別都沒有。

從醫院出來,突然暴雨如注,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天有不測風雲。蕭棠記得天氣預報明明說過是個晴天,也許真的沒有什麽事情是我們能夠預料的。

那一晚,蕭棠一直在做奇怪的夢。她夢見自己在公司,推開黃姐的辦公室大門,看到黃姐正坐在裏面,她端着一杯咖啡微笑着說:“蕭棠,你要善待自己。” 突然黃姐就不見了,眼前的人變成了林雨謙,他伸出一只手說:“蕭棠,再不回去宿舍就要關門了。”她正想去牽他的手,林雨謙又變成了黃姐,她對蕭棠說:“你快走吧,別過來。”然後黃姐也不見了,頃刻之間,周圍變得黑漆漆的,有刺骨的寒意襲來,蕭棠發現自己一個人漂浮在冰冷無邊的海面上……

蕭棠瞬間驚醒,只覺得頭疼欲裂,胸口像被壓着,喘不過氣來,她到處找藥,可打開幾個藥盒子裏面都是空的,于是枯坐到天亮。

上午,蕭棠去醫院看望黃姐的丈夫。她抱着一束鮮花,輕輕地走在醫院的走廊上,盡頭的那間病房門半掩着,從狹窄的門縫望進去,一個面容憔悴的男人正呆坐在病床上,他反複摩挲手裏的一張照片,過了一會兒,他把頭埋在兩膝之間,整個人都像是在抽搐似的,沙啞的哭聲傳來,夾雜着撕心裂肺的絕望。蕭棠瞬間就改變了主意,她把花放在了門邊,轉身默默地走了,她知道在失去摯愛的悲恸前,任何安慰都太過于蒼白無力。

~~~~~~~~~~~~~~~~~~~~~~~~~~~~~~~~~~~~~~~~~~

黃姐的葬禮定在周一的早上舉行。那天下着蒙蒙細雨,天氣格外陰冷。蕭棠看着遺像上的黃姐,還是她慣有的那副笑容,一臉和藹的樣子。這是她熟悉的黃姐,就是這個笑容,蕭棠永遠都不會忘記。

那個時候她還很稚嫩,坐在一排面試官前面說話其實也是緊張到手心冒汗。最後問題一個是問她為什麽想進入MG,她說了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像公式化的東西,不過也說得讓人挑不出毛病。其實就此打住也行,但她卻突然心血來潮補充一句:“除了這些放在誰身上都能成立的理由,我還有一個很真實的原因,因為我的男朋友在S市工作,我想陪在他身邊,他很優秀,我希望自己也能夠跟他一樣,所以我一定會很努力地工作。”

所有的面試官都笑了,坐在最右邊的那個中年婦女笑得最為開心,她的嘴角高高上揚,露出兩個很深的酒窩,後來蕭棠才知道原來她就是MG營銷線上的名人——黃筠。

再後來,蕭棠就成了黃姐的下屬。這些年來,她一直跟着黃姐,在她還是職場新人的時候,她曾手把手地教過她,在她最低谷的時候,她給過她幫助和安慰。蕭棠如今事業上的順風順水多得益于黃姐的提攜,所以對于她來說,黃姐不止是領導,更是老師、長輩、朋友,是一個對于她來說很重要的人。

她沒想到命運會開這種玩笑,黃姐那麽好一個人,正直、善良、能幹,她事業成功,家庭幸福,是多少女人羨慕的對象啊,可為什麽竟會突然遭遇如此的不幸,難道說太過完美的人和事,連上天都妒忌?

蕭棠把一束白花放在照片前,強忍住快要滴落的淚水。

賀風帶着開發部的一行人前來吊唁,他一身黑衣,神色肅然。蕭棠沒來得及跟賀風打招呼,只是遠遠地點了個頭示意一下就匆匆走了,因為今天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忙。黃姐的丈夫還在醫院,她的親戚也不多,蕭棠就幫着她的親戚打點葬禮現場的事。曾經黃姐幫過她很多忙,沒想到最後她能為黃姐做的竟只有這些而已。

那天忙完已經很晚了,蕭棠一直陪着黃姐的親戚,直到處理完所有的事情。從殡儀館出來的時候,雨下得很大,她正在犯愁該怎麽回家,突然看見路邊停着一輛熟悉的車。

賀風撐着一把傘從車上下來,他徑直走到蕭棠面前,柔聲道:“走吧,上車。”然後一手接過蕭棠手裏的包,一手扶着她的肩,将她輕輕攬入自己的傘下。

汽車在雨中穿行。車裏安靜極了,兩個人都沉默着,只有雨水拍打在車窗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半晌,蕭棠終于問了句:“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剛才項目上突然有點急事,我回公司處理了一下,然後想着你,不放心,就又折了回來。”

又是一陣沉默。

“你是不是還沒吃飯?”賀風突然問,不等蕭棠回答他又說:“你這樣可不行,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吧。”

“不,我想回家。”蕭棠的聲音不大,但異常堅定,她別過臉去,頭抵在車窗上,把身體蜷了蜷,受傷的動物都習慣在自己熟悉的環境中舔舐傷口。

等到了蕭棠家,賀風卻并沒有要走的意思。蕭棠精疲力盡,癱坐在沙發上,她看着賀風在餐廳和廚房進進出出,桃子就一直尾随着他。過了一會兒,他端出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我不太會做,你将就着吃。”

“謝謝。”蕭棠說。

“你不用跟我說謝謝。”賀風停頓了一下,突然極其溫柔地說:“為你做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蕭棠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只覺得不敢再直視他的目光,于是低下頭,擺弄手中的筷子。賀風輕輕地在她身旁坐下,緩緩地說:“蕭棠,我對你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就算以前不明白,現在也應該很清楚了。”

“我沒想過會這樣。”蕭棠把筷子緊緊地拽在手中,頭埋得更低了。

賀風繼續不疾不徐地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從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晚。”他看了一眼蕭棠,輕聲說:“那天晚上,我們也是在這裏。”

他看見她的身子輕輕抽動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去提及那一晚的事情,他一直覺得有些事情橫亘在他們中間。他和她其實很奇怪,熟悉以後,他們可以開玩笑,甚至打鬧,但關于那一晚的話題就好像是一個“禁區”,他們都極有默契地回避。

賀風:“其實,關于那天晚上,我一直想……”

“對不起!”

她突然打斷他,他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道歉是意指何事。

“那晚我很不舒服,又喝了些酒,我……我不太記得了……”她的聲音很小很小,幾乎低不可聞,她的手使勁握住筷子的尖端,掌心都被壓出了兩個深深的紅印,“如果那晚我有什麽失态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有那麽幾秒,賀風的臉一直繃着,蕭棠一度懷疑他到底有沒有聽到,但突然間他又笑了起來:“沒有,你沒有什麽失态的地方。”

兩人都開始沉默,很長的一段沉默。

桃子不知怎的,突然跳上茶幾,差點兒把盛着面條的碗打翻。

“都涼了,我去重新給你做一碗吧。”賀風端起碗就朝廚房走去。

“不用了。”蕭棠在後面喊。

“或者你說你想吃什麽,我現在就出去給你買。”

“不用了。”

“總得要吃東西吧。”

賀風說着就去掏車鑰匙,蕭棠一把拉住他的衣服,“不用了。”她看着他的臉,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說道,“不用對我那麽好。”

“我樂意!”他突然吼了一句。

賀風覺得很挫敗,他想許是自己太着急了,他選了一個最不恰當的時候表白。

“好了,先不說了。”賀風慢慢平複,“你今天已經很累了,先休息一會兒吧,我不逼你,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考慮。”他走近她,她卻突然後退一步。

“我們……不可能的。”她又把頭深深地埋下。

“為什麽?”賀風這下是真的怒了。

“我現在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我說了我會給你時間!”

“我心裏……還有別人……”

她終于說出來了。

其實,賀風是有想過的,像蕭棠這個年齡的女人,感情經歷不可能是一片空白。他好像聽公司裏的人提過,她以前是有過一個男朋友,而且他依稀也能從點滴中覺察,她似乎受過傷害。

所以當賀風聽到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并不驚訝,但心裏卻有一股子酸味兒。

“蕭棠,你可真夠傻的!”賀風嘆了口氣,“過去的感情還有什麽好留戀的?誰沒有過去,之所以叫過去,就因為那都是一去不複返的事情。你要太執念只會讓自己難受,放下其實并不難,我也會陪着你的。”他用一只手去觸碰蕭棠的手,她卻本能地躲開。

“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分開,但既然已經結束了就應該灑脫一點,你還有我,我可以給你時間,我願意等你。”

“別說了。”蕭棠慢慢地擡起了頭,她眼裏噙着淚,看着賀風說:“謝謝你對我的好,但是我……真的對不起……”她說不下去了,只得把頭別向一邊。

“蕭棠,你知道嗎,我覺得‘對不起’有時候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一句話!”賀風的語氣裏帶着深深的怨氣,“你連一點兒機會都不肯給我,直接就把我否定了,在你心裏,就那麽留戀過去?過去就有那麽好?他就有那麽好?”

“別說了!”蕭棠喊道,兩行眼淚瞬間傾洩而下。

“如果你們真的很相愛,那為什麽還會分開?既然你還想着他,那就是他離開你了?都不懂得珍惜你的人,還留戀他做什麽!”

“別說了!”蕭棠大叫一聲,雙手捂住耳朵。

賀風也提高了嗓門:“我想告訴你,我會比他對你更好,起碼我不會輕易離開你!”

“別說了!”一聲聲嘶力竭的大吼,蕭棠整張臉都像是在顫動,“你不用和他比!沒有人能夠和他比!沒有人!”她拼命搖頭,近乎歇斯底裏:“因為他死了!死了!”

空氣瞬間就凝固了,兩個人對望着彼此,沒有人再說一句話,短暫的靜默之後,蕭棠蹲下身子,雙手捂着臉,放聲大哭:“明明說過要一輩子的,可是你卻死了,留下我一個人……”

一直以來,蕭棠都刻意不把“死”這個字和林雨謙聯系在一起,就連黃姐出事,她也只是說“走了”、“故去”。“死”這個字太冰冷可怕,而他是她心裏最陽光溫暖的人,她不願意将兩者聯系在一起。但此時此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壓抑已久的情緒頃刻全部爆發,如排山倒海,最終将自己淹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