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萬般成灰1

年輕時候的感情總帶有一些天真,以為兩情相悅,就一定能夠天長地久。

蕭棠收到MG錄用通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林雨謙打電話。她欣喜若狂,好不容易盼到了畢業,好不容易申請到了S市的工作,她終于不用和林雨謙分開兩地了。她迫不及待地将她的喜悅跟林雨謙分享,可是電話裏林雨謙告訴她一件事,讓她飛揚的心情一下子跌倒了谷底。原來林雨謙所在的醫院一直都有對口幫扶貧困山區的醫院,每過一段時間就會組織一批醫療志願者過去。這一次林雨謙主動申請去山區醫院,這一去又要将近一年,他們還得過“牛郎織女”式的生活。蕭棠為此很是郁悶,生了林雨謙很多天的氣,但是後來她又自己想通了,林雨謙就是這樣一個人,她不也是因為這樣才喜歡上他的嗎?他有一顆最最善良的心,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其實一點兒都不令人意外。

蕭棠七月份到S市,林雨謙九月初離開,她只在他身邊陪伴了兩個月。臨行前,他陪她一起過生日。蠟燭點亮,蕭棠雙手合十:“願雨謙此行平平安安、順順利利,早日回來與我成親。”說完俏皮地笑。

林雨謙也笑了,用手刮她的鼻子:“傻瓜,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可是我希望你聽到我的心聲啊。”蕭棠嘟囔着嘴。

“我當然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林雨謙慢慢收起笑容,一臉認真地望着蕭棠,“其實我主動申請去山區還有一個原因,院裏有規定,當過醫療志願者的實習期可以縮短一年,所以等我回來的時候就是正式醫師了,我也想早點存夠老婆本好娶你、養你。”

這結婚的話題本是蕭棠主動挑起的,但是當林雨謙一本正經地說出來時她卻有些害羞了,蕭棠面頰泛紅:“其實我很好養活的,只要吃得飽的錢也算了。”

這是三毛回答荷西求婚時說過的話,林雨謙會意,繼續說:“那你吃得多嗎?”

“不多,不多,以後還可以少吃點。”

說完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

林雨謙工作的醫院在一個小鎮上,那是一個漢藏雜居的地方,三面環山、一面臨水。林雨謙很快就愛上了那裏,他總是跟蕭棠誇贊小鎮山青水秀、民風淳樸,他希望蕭棠有機會也能去那裏看看。

蕭棠故意跟他開玩笑:“民風再淳樸你出門也得注意安全,我可是聽說藏族姑娘很是奔放,遇到喜歡的男人都會很主動地追求,你可不要被拐了去啊!”

“我是那麽容易就能被拐走的人嗎?”林雨謙語氣堅定。

蕭棠啞然失笑,想到自己其實也沒花大多力氣就把他拐到了手。林雨謙好像總能看透她的心思,也笑了起來,然後充滿寵溺地說:“對你,我是自投羅網。”

大多數時候,兩人都很甜蜜,雖然只能靠網絡和電話聯系。偶爾,也有鬧別扭的時候。有一次,蕭棠因為一件小事生林雨謙的氣,幾天沒有跟他聯系。林雨謙急了,想了個辦法,在網上給蕭棠留言:有個藏族姑娘說喜歡我。

蕭棠果然沉不住氣,很快就一個電話打了過去。林雨謙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蕭棠知道自己又上了他的當。

“我就是太想聽到你的聲音才那樣說的。不過我可沒騙你哦,真有個藏族姑娘說喜歡我,只不過她才八歲,是我們這裏的一個病人。”

蕭棠故意跟他開玩笑,“林雨謙,你最好給我老實點兒,我年紀大了,可沒有氣力去跟小姑娘搶。”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歡笑,林雨謙接着說:“有意思的是,這個小姑娘名叫康布,在藏語裏面是‘桃子’的意思,跟我們的貓咪女兒算是同名。”

蕭棠有些羞窘,每一次林雨謙把小貓說成他倆“孩子”的時候,她都覺得有一種□□裸的暧昧。

“再過段時間你就能見到桃子寶貝兒了,等到七月我就回去了,期不期待?”

“當然期待!”

想到再過兩個月林雨謙就回來了,蕭棠就滿心期待,她盼望着趕緊結束兩地分離的日子,她對未來有太多的計劃,每一項都要有林雨謙才完滿。那個時候的蕭棠每一天都活在快樂的憧憬之中。然而,終是太年輕,當初夏的風吹起,她以為離夏花燦爛的日子也不遠了,但是她忘了夏花漂亮,卻也短暫易逝。

蕭棠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周一的下午,她正在辦公室寫營銷方案,忽然網上彈出一則新聞快訊:某地剛剛發生八級大地震!蕭棠只覺得腦袋裏“嗡”的一聲響:林雨謙工作的小鎮不就在那兒附近嗎?她呆了幾秒鐘,然後馬上拿出手機開始撥電話,按鍵的手指抖得厲害,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竟然被按錯了好幾次,最後終于撥出去了,那邊卻是一陣忙音,心如擂鼓般猛跳,手機“啪”的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蕭棠在渾渾噩噩之中熬到了晚上,一直只重複一件事,就是不斷地打林雨謙的手機,那陣忙音總是刺得她心驚,但還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撥過去。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震動全國,電視上幾乎每個頻道都是關于地震的報道,蕭棠連看都不敢看一眼。陳嘉映怕她出事,就一直陪着,安慰她。

“你先別慌,新聞都說了,地震把通訊設施損壞了,好多地方的電話都打不通。你一定要沉住氣,這個時候,沒有消息也許就是最好的消息。”

惶恐不安的等待是一種揪心的折磨。蕭棠被折磨得輾轉難眠。半夜,她在迷迷糊糊之中,被一陣尖銳的電話鈴聲驚起,看着上面陌生的號碼,蕭棠不由得心裏一緊。

“你好,請問你認識林雨謙嗎?我們剛在他的手機通訊記錄上看到你的號碼,他在地震中受傷,目前情況很嚴重……”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襲來,蕭棠跌坐在地上,後面電話裏還說了什麽已經完全聽不見了。怎麽會這樣?在蕭棠心目中,林雨謙是救死扶傷的醫生,他拯救過多少性命垂危的人,可如今,怎麽會是他自己命懸一線?

天剛亮,蕭棠就打電話給黃姐請假。黃姐二話沒說就批準了。那個時候飛往震區的機票已經很難買了,黃姐托了她一個航空公司的朋友幫忙,竟然幫蕭棠弄到了當天晚上的機票。黃姐和陳嘉映還親自将蕭棠送到了機場。臨走前,黃姐拉着蕭棠的手說:“蕭棠,堅強點兒,他不會有事的。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有任何需要,你都可以打電話給我們。”

蕭棠感激地點點頭,她一直在心裏面禱告:“你不會有事,都說了好人有好報,你那麽善良一個人,老天一定會庇護的!”

飛機、大巴,輾轉十幾個小時,蕭棠一路都在翻山越嶺,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林雨謙和她之間隔得那麽遠。所以當他的世界奔崩離析的時候她全然不知,她不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麽,她亦不敢去想,她只求能趕快到達他的身邊,再多的山山水水她也不怕。路越來越難走,大巴過不了,蕭棠就搭乘志願者的小車,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路颠簸,最後的十公裏道路塌方嚴重,什麽車都開不過去,蕭棠就步行。一路泥濘,她走得磕磕絆絆。天空飄起蒙蒙細雨,明明已經入夏,溫度卻低得反常,空氣裏帶着一股陰郁濕冷。當時正是正午,光線卻暗如黃昏,天色是她從未見過的暗黃色,好像蒙着一層灰霧,低矮的雲層仿佛要塌下來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蕭棠從來沒有走過這麽遠的山路,腳起泡了,膝蓋也擦破了,但她完全顧不上這些,眼前的景象讓她震驚不已:前方的路面上,裂開一條幾米深的大口子,一側的路基已經完全塌陷,直接滾落到了山下的河流中,另一側則高高傾斜,成了一個陡坡;再遠一點兒的山谷中,泥石直瀉而下,沖出一條巨大的溝壑,堆積體阻斷河水,又沖到對岸,形成一個幾十米高的沖擊坡,河流都被迫改道。這就是真正的山河破碎吧,蕭棠黯然,也許大自然溫和的表象之下真的藏着一只詭異的手,當它攪動風雲,翻天覆地的時候,人的力量就如同蝼蟻一般渺小,根本束手無策。

傍晚時分,蕭棠終于抵達了目的地。如果不是看到路邊那塊搖搖欲墜的指示牌上寫着的地名,她很難相信這裏就是林雨謙跟她描述過無數次的那個小鎮。長這麽大,她第一次見到如此慘烈的景象。到處都是瓦礫,滿目瘡痍,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建築。路面被震裂了,電線杆七零八落地橫在路中間,一座小橋斷在河中,河邊一座挂着“xx鎮人民政府”牌子的樓房早已坍塌,牌子也倒在一片廢墟之中。她記得他說過這裏山青水秀,她看到的卻是殘垣斷壁,觸目驚心,到處都是絕望的死灰色。她記得他說過這裏的人們熱情友善,她看到的卻是擺在路邊的一具具屍體,幸存的人們或絕望或恐慌,空氣中彌漫着朽爛的味道,悲凄的哭泣聲不絕于耳。

走着走着,蕭棠感覺越來越害怕。雨水将她的頭發全部打濕,貼在臉上,整個人都是濕漉漉的,瑟瑟發抖。她握緊拳頭,任憑指甲嵌進掌心的肉裏,同時死咬嘴唇,高昂起頭,好像只有這樣,才不會讓淚水滴下來。

幾經打聽,蕭棠最終找到了安置傷員的鎮中心小學。到處都雜亂得很,操場上臨時搭建起帳篷作為病房,醫護人員人手緊缺,現場早已忙成了一鍋粥,沒有人顧得上搭理她,她就挨個兒帳篷地找。找完一排正欲返身,竟然在一個角落裏看到了兩張相熟的面孔,是林雨謙的父母!兩人一個坐在地上,痛哭流涕,一個如枯木一般立着,面如死灰。一瞬間,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蕭棠的心頭。

蕭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強撐着才走到林父林母跟前。“叔叔阿姨,雨謙在哪兒?”蕭棠白着一張臉問道。坐在地上的林母擡起了頭,在對上蕭棠目光那一刻幾近崩潰,蕭棠看到一張淚如泉湧之下完全扭曲的臉。

“蕭棠……是你啊!雨謙要是知道你來了該有多高興啊……可是醫生說他醒不過來了,永遠都醒不過來了!他們已經判定是腦死亡!腦死亡啊……可是他還那麽年輕,不應該這樣,怎麽會這樣……”

蕭棠像被重重地一擊,整個人如墜冰窟,林母的嘴還在一張一合,但她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一個詞在她腦海裏盤旋:腦死亡。

周遭轟然坍塌,身體在一點一點往下沉,黑暗鋪天蓋地壓了下來,她喘不過氣,她想大喊,喊她心心念念的那個名字,但是卻發不出一點聲息,絕望本來就是悄然無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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