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意外
過去,蕭棠從未想過會跟賀風在一起,不過一切的發生都是自然而然的,仿佛水到渠成,而要适應兩個人的生活也并非難事。賀風的融入是采用一點一點慢慢滲透的方式。從最初兩人一起分享一頓飯、一個夜晚,逐漸變成賀風一周大半時間都在蕭棠家住。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借口:一個人住太寂寞,公寓離公司遠沒有蕭棠家方便,沒有人做飯等等,然後就像螞蟻搬家一樣,把他的東西一點一點往蕭棠家挪。到最後,東西搬的差不多了,賀風幹脆就不回自己家了,蕭棠的小房子變成了兩人的“蝸居”。蕭棠看着自己的私人空間被他逐漸侵占:衣櫃裏,賀風的衣服占了一大半;他的各種書籍、資料把蕭棠原本就不大的書櫃塞得滿滿當當的;浴室裏,洗漱用品、毛巾、浴巾,所有的東西都是成雙成對,一藍一紅兩把牙刷挨在一起,蕭棠總覺得像兩個依偎的小人。賀風還喜歡用兩人的合照裝飾牆面,把本來素雅的客廳弄得花花綠綠。蕭棠發現原本一個人的生活因為突然多了另一個人的氣息而變得不同,似乎更有家的感覺。除此之外,賀風還積極地融入蕭棠的生活圈子。自從被蕭母現場“抓包”以後,每次蕭棠回家賀風就堂而皇之地跟随,因為他能逗得二老開心,蕭棠也就由着他。蕭父蕭母因為身體原因也經常會到C市來看病,賀風每次都是鞍前馬後忙裏忙外,不僅周到,而且細心。蕭父蕭母對他贊不絕口,蕭棠心裏也大為感動。慢慢地,蕭棠已經适應了賀風,或者更确切地說她開始依賴賀風。有時候賀風有事晚歸,蕭棠就會睡不好。她暗笑自己都跟桃子差不多了,桃子是一直趴在玄關等到賀風回家才會回窩睡覺,而蕭棠則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床的另一邊傳來熟悉的響動才會心安。有時半夜作夢驚醒,她知道身旁還有一個溫暖的懷抱,他的體溫,他的呼吸給她慰籍,心中的恐懼随之被驅散。
愛就是習慣,依賴亦是一種體現。當蕭棠終于意識到這一點,她已經在愛一個人的道路上走了很遠了。
從賀風的角度來說,他也很喜歡和蕭棠現在這種狀态,兩人的相處一直是一種很自在的模式,相互需要而又不過分幹預,甜蜜而又不膩味。賀風覺得蕭棠符合他對女朋友的所有标準,她成熟、大氣、善解人意,她從不幹涉賀風的自由,懂得給他足夠的空間,而她亦獨立、有主見、識大體,不會給他帶來壓力。
但是,最近這幾天賀風突然覺得有時蕭棠太有主見了也不是完全件好事,她遇到事情也不跟他商量,賀風只能在一旁胡思亂想,心裏很是煩亂。
事情要從三天前說起。公司年中都會有例行體檢。那一天所有的同事都檢查完畢,在停車場清點人數的時候發現唯獨少了蕭棠。
“蕭經理好像有什麽事,我看她被一個醫生叫進了辦公室。”說話的是王一雪。
賀風有點兒擔心,第一個想法就是她的身體難道有什麽問題?
“她在哪裏?”賀風問道。
王一雪面有赧色,吱唔道:“三樓……婦科。”
“我去找她,大家再稍等一會兒。”賀風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轉身,大步流星地往門診大樓走去。
還沒走到三樓,他就看到了蕭棠。她剛從電梯裏出來,面沉如水,似有幾分恍惚,差點兒跟相向而行的護士撞個滿懷。
“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事?”
也不知道蕭棠在想什麽,竟然被吓了一跳,待看清來人是賀風之後才回過神來。
“沒,沒事。”她連連搖頭,神色卻是藏不住的戚然。
賀風正欲開口,手機鈴聲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他伸手去摸手機,欲言又止。
兩人剛到停車場大巴就到了,蕭棠在幾個同事的簇擁之下上了車。路上一衆同事叽叽喳喳,礙于人多,賀風也不好再問什麽。
回到公司以後,蕭棠還是如往常一樣工作,并沒有再表現出什麽異常,賀風本來都要把這件事抛到腦後,但是第二天中午曾旭的一句話又挑起了他敏感的神經。
午休時間營銷部和行政部在一起聚餐,同時也邀請了賀風。菜上齊了,大夥都大快朵頤,只要蕭棠胃口欠佳,一盤鹵水燒鵝轉到她面前,突然就開始幹嘔。身邊的曾旭趕緊遞了一杯茶過去,說笑道:“老大,你該不是有了吧?”
蕭棠被嘴裏的一口茶嗆住,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蕭棠的另一個女下屬發話了:“曾旭,玩笑可不能亂開,這種事對一個未婚女性來說就算詛咒。”
蕭棠這邊終于緩過勁兒來了,狠狠瞪了曾旭一眼,半開玩笑道:“我是有了,分分鐘就有了想收拾你的心。”
一桌子的人都在笑,唯獨賀風的笑容有幾分僵硬。後面大家再說什麽他都沒有聽進去,一個想法一直在他心頭萦繞,忽然就覺得心亂如麻。
翌日蕭棠要參加一個培訓項目,要去鄰市出差兩天。賀風送她去高鐵站。路上,賀風再次問及她的身體狀況,蕭棠只說沒事,賀風提起前一日她幹嘔的事情,她說可能是胃上的老毛病,反而勸賀風不要擔心。賀風很了解蕭棠,她是那種心思缜密的人,她不會對自己的健康狀況馬馬虎虎,但同時她也很固執,有些事她一旦拿定了主意,別人再怎麽樣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定,有時候她面上不露聲色,俨然一副鋸嘴葫蘆,實則主意拿得比誰都定。
賀風認真地思考過那件事情的可能性,結論并不是絕對沒有可能。但他始終不敢挑明了問蕭棠,他也不知道自己這種猶疑是因為什麽,而最終的答案又是不是他能夠承受的呢?
賀風被各種紛亂的思緒所擾,在心神不定中度過了一天。晚上回到家,蕭棠不在,整個房子都顯得特別冷清,一個人幹什麽都覺得沒勁兒,就準備洗洗早點睡覺。手機鈴響,是行政部的電話。明天早上賀風與總部的領導有一個視頻會議,行政部的下屬剛把會議上要用的彙報材料發到他的郵箱,特意打電話來告知一聲。
賀風的手提電腦放在了辦公室,他就想用蕭棠的電腦收郵件。
電腦啓動,聊天軟件自動登錄,一條離線消息彈了出來。消息來自陳嘉映,發送時間是蕭棠出差之前的那個晚上。
陳嘉映說:“要盡快做B超檢查,排除宮外孕的可能,在最終結果沒有出來之前,先不要對外說。”
再往前看不到多餘的聊天記錄了,但憑借陳嘉映的這句話賀風就已經證實了自己連日來的猜測。那晚,賀風罕有地失眠了,他躺在柔軟的床墊上,卻有一種陷在泥沼中的錯覺。窗外的夜悶得不透一絲風,心緒仿佛根根紛雜的線,将人緊緊捆綁。
賀風的無措是因為他對目前的情況毫無心理準備。他是真心喜歡蕭棠,但兩人在一起的時間畢竟不長,他還沒有來得及好好計劃兩人的将來,而且他很享受兩人現在的這種狀态,但這種始料未及的情況發生之後,勢必将其打破。他不是不可以給蕭棠承諾,或者其它的,只要她要求,他都會考慮。但她的态度令他捉摸不透,這是他苦惱的另一個緣由。這件事他有直接的責任,但她卻刻意回避,這是否代表着她對他的不信任?在兩人的關系裏,他一直是主動的那一個,他可以不去計較蕭棠愛他有沒有他愛她多,但是他不能接受兩人之間的不坦誠、不信任,這才是最令他難受的地方。而且,他是了解蕭棠的,只怕她已經單方面做了決定,她瞞住他只可能她想要用最極端的處理方式。雖然賀風一時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他甚至連“懷孕”這兩個字都不敢去想,然而他突然意識到,還有一個他更不能承受的詞,那就是“堕胎”,這種事在他的觀念裏就是作孽,而且那對她的身體将是多大的傷害啊,讓心愛的女人去受這種罪,他一想到這兒,心裏就陣陣生疼。
第二天晚上八點,蕭棠乘坐的高鐵準點抵達C市。車還未進站之前,蕭棠就給賀風打過電話,昨天他就答應了蕭棠會來接她,眼下電話通着,卻始終沒有人接。
一直到蕭棠走出了出站口,賀風還是沒接電話,蕭棠納悶,這太不像他一貫的作風了。蕭棠被車站熙熙攘攘的人流推簇着走到了街邊,川流不息的車輛閃着燈,照得人目炫,她杵在街沿上,一時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忽然,街對面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熟悉的車身印入眼簾,賀風搖下車窗向她招手。他好像連掉頭都等不及,直接把車停在對面的輔道上,然後穿過斑馬線飛奔過來。
“對不起,我遲到了。”賀風拎起蕭棠手裏的包,替她捋了捋被風吹亂的劉海。
蕭棠淺笑,她并不介意,因為她知道自己一定會等到他。
“我去買了點兒東西,所以晚了一會兒。你忙了兩天肯定也累了,走吧,先上車再說。”他牽起她的手,溫柔地将她攬進自己懷中。
其實這一整天賀風都輾轉在各種矛盾與糾結中。工作早早地處理完畢了,下班時間也到了,他卻将自己鎖在辦公室裏,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答應晚上要去接蕭棠,看着時間一點一點地臨近,他卻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他既然已經知道,就不可能在她面前裝作若無其事,但他該如何開這個口,他又想要何種結果,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清楚。一包煙抽完了,賀風坐立難安,他想去樓下的超市再買一包。超市本來有兩個門,賀風買完東西之後沒有走離他最近的正門,而是特意繞道一段去了超市的側門,因為他記得那旁邊有一個類似親子樂園的地方。賀風覺得自己這一整天都不正常,早上上班的時候,他看着路邊一個推嬰兒車的婦女發呆,綠燈亮了他都沒有意識到,直到後面的車開始鳴笛,他才回過神來。公司裏有一個女同事懷孕好幾個月了,之前他也沒覺得有什麽特別,但今天開會的時候他卻時不時地看向別人高高挺起的肚子出神。而眼下,他也是反常的,他從超市門口出來就放慢了腳步,目光一直停留在旁邊的親子樂園裏面。都是些很小的孩子在裏面玩,有的連路都不會走,像只毛毛蟲似的在地上蠕動,最大的也就一兩歲的樣子,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像企鵝一樣。賀風看着看着不由地嘴角上揚。有一對年輕的夫妻在陪孩子玩,丈夫坐在跷跷板的一端,妻子帶着孩子坐在另一端,每次上升,孩子就忍不住咯咯直笑,跟上了發條的玩具似的,聲音極有規律又極富感染力,把他的父母也逗樂了。其實夫妻倆的穿着都很樸素,甚至說有點破舊,應該是這個城市裏最最普通的勞動者,但他們臉上的笑容卻是讓人無比豔羨的,一家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旁若無人地盡情歡樂,那種發自內心的幸福色彩比任何光鮮靓麗的打扮都更奪目。
賀風漸漸走了神。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另一個半大點兒的孩子晃晃悠悠地朝賀風的方向走來。等到賀風發現時,孩子剛好一個踉跄,其實孩子是摔不着的,地上鋪了軟墊,四周也有圍欄。但是賀風還是在第一時間伸手去扶。孩子沒有倒地,但是下巴卻磕在了賀風的手臂上,他以為孩子會哭,誰知道那雙眼滴溜溜地盯着賀風轉了幾下後竟然笑成了一條縫。直到孩子的媽媽過來将孩子抱走,賀風還維持着倚在圍欄外傻笑的姿勢。以前他一直覺得自己不喜歡小孩兒,他總嫌小孩子麻煩,又吵鬧。但是剛才那個小小的身軀倒在他臂彎裏,竟是那樣軟,他說不出來那種感覺,像個玩具公仔,又像只小動物,挺舒服,軟綿綿的,暖暖的,好像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香味。
這種感覺原來也不錯!賀風心裏突然城門洞開。他想象着一張既像他又像蕭棠的小臉兒,應該很漂亮。有的時候天意的安排就是最好的。蕭棠有耐心,又溫柔,她肯定會是一個好媽媽。而他呢,他可以去學啊,這有何難,別人能做到的,他自然也能。剛開始,要他突然去承擔更多一份的責任,他心裏難免有些恐懼和不安,但是一想到有一條紐帶将他倆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終于他們成了密不可分的一體,心中的甜蜜似乎将其它的情緒慢慢融化。至于他之前一直苦惱的蕭棠的态度,他突然覺得自己太傻了,她人都在他的身邊了,還有什麽患得患失的?他不知道她的想法,但不管她怎麽想,他都可以去争取啊。他給自己打氣,他怕什麽,他是男人,理因主動。兩人能在一起,也是他追了兩個城市,死纏爛打,努力争取來的啊。所以這一次,他也一定能搞定她。
最難的是做決定的過程,當有了決定,也就一身輕松了。賀風看看手表,蕭棠的車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了,他扔了煙就往停車場跑,他迫切地想要見到她,他有太多的話要跟她講。但是,他突然反應過來,在這之前他還得先去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