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今兒是什麽日子了?”

屋子裏丫鬟才點了燈, 劉全正将衣裳托到和珅的跟前, 便乍然聽見和珅如此問。

“二月十二。”劉全應道。

“主子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和珅略一沉默:“……是有件要緊的事。”

“今兒個替我去戶部告個假。”

“是。”

這也是和珅的一項特權。

乾隆知曉他近來忙碌操勞, 若是哪日累了病了,便可差人前去告假。

這項特權,偶爾總是要用一用的, 反倒才能更得聖心。

若是什麽賞賜恩惠都不要, 無欲無求, 那才叫上位者覺得忌憚,不可掌控。

待劉全走後, 和珅便徑直去了小書房。

他令丫鬟鋪好宣紙,自己又随手削了支炭筆出來,就這樣在紙上畫起了線條。

丫鬟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 硬是分辨不出主子這是要作什麽用。

和珅自然不必同旁人解釋。

他一邊勾勒線條, 一邊努力回想記憶中的模樣。

不久,那宣紙上便躍然而生一只樣式華麗精巧的走馬燈。

丫鬟看得呆住了。

“主子這是?”

“去尋些東西來。”和珅又提起毛筆, 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個名字,最後交予那丫鬟,“快去。”

丫鬟只匆匆瞥了一眼, 隐約瞧見上頭寫了個燃燭、絲綢……

她心下一驚。

難道主子要親手做個走馬燈出來嗎?

不久, 那紙上記着的玩意兒, 都一樣樣找到了,由幾個小厮拿着進了書房。

“主子可有吩咐的地方?”

“将毛竹邊緣打磨光滑,編織成的燈籠,不得有鋒利的邊緣, 哪怕是一點毛刺也不成。”

“是。”

幾個小厮應了聲,立刻便動作了起來。

待劉全替和珅告了假,回到府中,書房中,燈籠已經做成了大半。

只待将剪紙貼上去,再放上切成小塊的燃燭,借以燃燭的熱氣,帶動葉輪旋轉,則映光魚隐現,轉影騎縱橫,團團不休。

便成了走馬燈。

和珅小心地做好了最後的工序。

待到燃燭放進去之後,他還特地點燃試驗。

見走馬燈當真動了起來,方才放了心。

這盞走馬燈外頭蒙着的絲綢上,還繡有各色的絲線,又撒了些金銀琉璃粉,燭光一亮,便光彩粼粼,如夢似幻一般。

和珅長舒一口氣,站起身道:“拿此物送往榮國府。”

劉全微微一怔:“僅此物嗎?”

“僅此物。”

劉全立時便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從前主子愛護那位林姑娘,什麽金銀珠寶、藥材布帛,連吃食上都格外留心。

今日怎麽……怎麽無端寒酸了起來?

但見和珅面色如常,劉全便也只好按捺下滿腹訝異,小心地取過那走馬燈,又用一個形容精美的盒子裝好,這才帶了兩三人朝榮國府去了。

劉全也是榮國府外一張熟臉了。

榮國府的門房最是擅長踩低捧高一事。

他見多了和珅帶着劉全前來,更見多了賈政是何等尊重和珅的,于是次次見了劉全,便都不多話,只管接了東西,從劉全那裏讨點好處,便心滿意足了。

按慣例。

今日東西還是先送到了賈政院兒裏頭去。

只是因着這日東西不多,送去時,又恰逢賈政不在,便被擱在了廳中。

寶玉湊巧來同賈政說事。

他前幾日見了賈蓉媳婦的弟弟秦鐘,立時一見如故,後聽聞秦鐘說自己的業師已病故,父親又公務繁雜,分不出心神來商議為他延師一事。

寶玉聽了過後,便主動邀秦鐘入賈家的家塾來,二人一并進學念書。

他要同賈政提的,便正是此事。

寶玉轉悠一圈,都不得人影。想了想便作罷了。

不見父親正好,左右見了也只覺得畏懼。

寶玉在那廳中走了兩步,見面前放了個大盒子,光外形便做得精美,也不知裏面放的是什麽寶貝。

寶玉此時倒是又膽大起來。

他掀開了那蓋子。

裏頭更為精巧的玩意兒便這樣露了出來。

實在美輪美奂!

寶玉瞧得雙眼都亮了,當即便拿了起來,随意喊了個小厮問:“此物可是我父親的?”

那小厮搖搖頭,道:“只曉得是方才送來的。”

尋常和珅送來的玩意兒都多的很,常擺在院子裏。

今日就獨一個盒子,衆人反倒忘了它的來歷。

寶玉心中歡喜,拎着那走馬燈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林妹妹最喜歡新鮮亮麗的玩意兒。

正當她的生辰,若是将此物作個添頭與禮物一并送去,想來林妹妹是會開心的。

寶玉将那走馬燈小心地放置在了床頭,随後便往梨香院去了。

自那日臨安伯府歸來後,寶釵便又病了。

寶玉滿心惦記着,白日裏更沒了讀書的興致,好不容易湊個賈政不在的時候,寶玉便趕緊去見寶釵了。

薛姨媽疼惜寶玉,忙一口一個“我的兒”,将寶玉引上了炕。又命人溫了酒來吃。

寶玉身邊的李嬷嬷勸了幾句,沒能勸得動,還發了陣子脾氣,說了幾句不陰不陽的話,這便退出去了。

等到了下午,寶玉回了自己的院兒裏,襲人便迎上來,正要服侍他躺下。

寶玉忙搖頭道:“不成不成,待會兒還要去見林妹妹的。”

襲人卻是握住了他的手,便要将寶玉往被子裏塞,自己也同寶玉的肌膚更親近了些。我

寶玉掙了下,手碰到了床頭。

他猛地坐了起來:“我放在此處那燈呢?”

襲人一呆:“并不曾見到。”

此時茜雪掀了簾子進門來,口中道:“方才李奶奶進門來瞧見了,說是這樣的玩意兒,寶二爺這裏定然多的是,便随意取一個回去,給孫兒玩玩。”

寶玉臉色一青,當即砸了手邊的東西,将丫鬟們都吓了一跳。

這一鬧,便鬧得大了。

且說另一頭,賈政回來,聽人說和珅又送了東西來,卻四下尋不得,最後找見了那個空盒子。找院兒裏頭的小厮一問,才知曉是寶玉取走了。

賈政當即便覺得面上羞臊,連面對和珅也不敢。

他忙差了人去侍郎府上傳話。

自己坐下來等消息,卻實在如同股下着了火似的,坐也坐不安穩。

沒一會兒,又聽說寶玉院子裏鬧起來了。

賈政便親自去了。

那李嬷嬷正坐在石階下抹眼淚:“寶二爺好狠的心,那燈籠既也還回來了,寶二爺何苦發這樣大的火兒。難道真要将我攆了不成?”

賈政聽了這話,便覺怒火升騰。

那可是和珅的東西!

怎麽反倒在寶玉的院兒裏,成了轉手來轉手去的東西。若是讓和珅曉得了,只怕一層皮都不夠他扒的!

賈政疾步走進門內,卻見那走馬燈都不成樣子了,随意被扔在地上。

賈政知曉寶玉的脾氣上來,便是誰也認不得的,抓了什麽便摔什麽。

可往日裏摔什麽茶盞、碗碟也就罷了。

哪怕是摔個花瓶、玉如意那都也是成的。

但如今摔的,是和珅的東西啊!

賈政咬緊了牙,上前便是一巴掌掴在了寶玉的面龐上:“你這混賬,便半點教訓也不吃的嗎?”

寶玉被打得懵了,擡起頭來,兩眼紅紅地瞧了瞧賈政:“父親打我作什麽……我正要攆我那乳母。李嬷嬷如今了不得,不問主子,便敢取主子的東西了。還叫我房裏的丫鬟們都得奉承她……她算哪門子的奶奶……”

賈政厲聲道:“且不說此事,你可知那燈籠是誰送來的?”

“誰?”寶玉咽了下口水,本能地覺得不大好。

“和侍郎。”

寶玉聽見這三個字,便當即覺得雙膝發軟,俨然成了一種本能。

他現在還能清晰憶起,那一日挨了他的打,是何等可怖的一件事。

“我,他……”寶玉慌了慌,連口舌都不大清楚了。

而此時,和珅正坐在書房裏翻閱書籍,可謂正當身心愉悅時,便突地聽見一陣腳步聲近了。

劉全進來了。

和珅擡頭看去,卻見他面如土色,嘴唇都微微抖了:“主子,榮國府那邊,請您過去一敘。”

“好端端的,怎麽突然請我過去?出了什麽事?”和珅放下手裏的書,微眯起眼,自有一種無形中的威懾。

“那,那燈,毀了。”說這話時,劉全都不大敢去瞧和珅的面色。

“是嗎?如何毀的?”正所謂怒極,反倒冷靜了下來。

此時和珅面上不見半點怒色,只是那雙眼眸看上去更為黝黑深沉,一眼望不見底了。

“說是寶二爺無意中取了那燈走……”

和珅沒再出聲。

劉全卻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總覺得怕是暴風雨就在眼前了。

“将今日備的那些再備一份。”

“主子?”

“不好錯過了今日,便先重制了一盞燈籠再說。”

劉全趕緊點了點頭,立刻轉身吩咐去了。

如此又做了一個多時辰。

待擡起頭時,和珅都覺得脖頸有些酸脹了。

但前頭那個燈籠,既已過了賈寶玉的手,和珅自然是不願它再落到黛玉的手中。

黛玉收的走馬燈,合該是半點瑕疵也無的。

和珅站起身,淨了手,讓小厮将燈籠重新裝好。

這才冷聲道:“走吧,榮國府走一趟。”

他們這頭不緊不慢。

榮國府裏頭卻已經如同架在蒸籠裏了,悶得慌。

賈政心底一跳。

——和珅遲遲沒有來,莫非是……心中憋了大火氣?這便将人徹底得罪狠了?

寶玉心底也是一跳。

但他卻是怕的。

怕那位和侍郎說揍便揍,毫不含糊。

寶玉搓了搓手指,再看向門外的李嬷嬷,便更覺這乳母惹人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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