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月十二。

正是黛玉的生辰。

雖說這榮國府裏也都是她的親人, 但終歸父母不在身旁, 黛玉也就歇了過生辰的心思, 只想着就這樣安安穩穩過一日,便是好事了。

切莫讓那賈寶玉,借了生辰的名頭, 又摸上門來, 反倒不美了。

紫鵑心細, 待黛玉一早醒來,她便同雪雁捧了長壽面到黛玉的跟前。

“願姑娘長壽安康, 年年歲歲都如今朝。”

雪雁疑惑道:“怎麽都如今朝呢?”說罷,她又壓低了聲音,嘀咕道:“這榮國府裏頭才不好呢。”

紫鵑聽罷, 低聲笑道:“可還有和侍郎那樣好的啊。”

雪雁恍然大悟, 笑了起來。

黛玉倚在床頭,忍不住笑罵道:“總是胡話, 該撕了你那張小嘴。”

紫鵑将長壽面放下,服侍着黛玉起了身,一邊還道:“縱使是撕了我這張嘴, 我也是要說的。姑娘聽了不也高興麽?姑娘高興, 便是值得了。”

“哪裏學來的歪理。”

黛玉穿好了衣裳, 由紫鵑服侍着在桌邊坐下。

長壽面的熱氣升騰起來,将臉都烘得熱了,倒不見什麽蒼白之色,反透着粉。

紫鵑、雪雁在一旁都看呆了去。

待吃過長壽面後, 黛玉便與紫鵑、雪雁閑談了幾句。

雪雁還記得昔日在姑蘇時的情景,便同紫鵑說了起來,黛玉聽罷,也笑着道:“從前母親還在時,生辰那天,便要帶我出門去瞧花燈,買些糖吃。”

紫鵑怕勾起黛玉的傷心,便掐了雪雁一把,忙轉了話頭。

黛玉隐有所覺,笑了笑,便也不再就此事說下去。

晚一些,黛玉去了賈母的院兒裏,同賈母說了會兒話。

賈母讓人拿來了上好的料子,又取了一對玉镯放在黛玉的掌心:“這是我出閣時的嫁妝,沒戴過幾回,但見了的人都說好看呢。如今我瞧倒是更适合玉兒。”

只是嘴上這樣說。

賈母心底卻多少有些尴尬。

那位和侍郎,也不知是何等的不看重錢財,往黛玉這裏送的玩意兒如流水一般,倒是不曾斷絕。

每次送來的也都不單是一兩件,常是些珍貴玩意兒湊作兩三盒,三四盒再送來。

如此一來,便反将榮國府裏頭送去的東西,襯得無端寒酸了。

黛玉笑着接過了:“多謝外祖母。”

賈母笑着撫了撫她的頭,道:“如今聽着生分,不如叫祖母來得親近。”

黛玉只是抿着唇低低地笑。

賈母也像只是打趣一般,很快便揭過了這一頁。

過會兒子功夫,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也都來了。

王熙鳳上來便笑道:“我就說林丫頭該在老祖宗這裏,林丫頭又長一歲了,便到了說親的年紀了。”

說着,王熙鳳便走上前,往黛玉掌心塞了個香囊。

“前些日子,為我那丫頭去求了炷香。巧了,那廟裏的高僧正賣香囊呢,說是大師開了光的。我也不懂這些,但想着林丫頭生辰近了,便求了個來。林丫頭可莫要嫌棄我這手寒酸才是。”

王熙鳳從前并不信佛,但有了巧姐後,反倒會去廟裏頭拜一拜。

這事黛玉是知曉的。

她心思剔透,将府裏頭大部分的人都瞧得分明。

也正因為如此,此時黛玉方才覺得驚訝。

琏二嫂子八面玲珑,瞧着她與所有人都親近,但實際上卻又好似與誰都不過表面功夫。以她的性子,送自己金銀珠寶,布帛藥材都是有可能的。

但卻不大可能是個香囊。

香囊價值比不得金銀,但卻透着股子親厚的味道。

畢竟在外人看來,這樣的禮物未免顯得寒酸。以琏二嫂子的聰明,哪裏會送這樣的玩意兒呢?

黛玉掩下訝色。

面上笑意湧現,道:“感動還不來及呢,哪裏會嫌棄。多謝嫂嫂了。”

說罷,黛玉便将那香囊貼身挂上了。

香囊模樣算不得精巧,不過上頭滿是福字紋,倒也別有一番味道了。

“鳳姐兒倒是個手快的。”王夫人打趣了一聲,也走過來,握了握黛玉的手,道:“舅母前兩日便将禮備好了,這會兒子,該是送到你房裏去了。”

之後便是邢夫人。

她幹巴巴地擠出來一句:“我也讓丫鬟送你屋子裏頭去了。”便沒了下文。

黛玉倒也半點不在意,她一一謝過,便先回去了。

榮國府裏姑娘多。

也的确向來沒有大辦的道理。

但王夫人還惦記着賈政同她說的話,待下午時,便讓廚房裏頭特地做了桌壽宴,送到黛玉房裏去了。

長輩們并未前往,但平輩的姊妹們卻是去了。

三春一個不落。

寶釵倒也是披上披風,頂着春寒來了。

三春少有積蓄,送的便是自己親手鏽的手帕、扇子之類的玩意兒。

而薛家不乏錢財,寶釵送得便要厚重些。是副頭面。

還不等開了宴,前頭便有人來說是出了樁事兒。

雪雁聽聞,心中多有不快,暗道,怎麽趕在這樣的時候出事了,便問那丫鬟:“誰出事了?”

“寶二爺……”

雪雁差點憋不住笑,暗道這便是樁好事兒了,趕在今日倒也正好。

那丫鬟素日裏與雪雁關系不錯,此時便多說了兩句:“事情鬧得不小呢,二老爺都去請那位和侍郎過來了。”

“此事怎麽與和侍郎扯上關系了?”丫鬟驚訝地問。

“和侍郎送了東西來,二老爺院兒裏幾個沒輕重的,将東西随意擱在了廳中。寶二爺瞧見了,便拿去了玩耍……”

那丫鬟聲音雖然壓得低,但這廂卻都聽見了。

三春同寶玉感情甚篤,此時聽了,面上讪讪,倒也不好說什麽。

只是寶釵從前并不知曉寶玉的那等荒唐事,聽了過後,還覺得有些驚訝。

黛玉摔了筷子:“表兄怎能如此任性妄為?”

她站起身來,對紫鵑道:“取我披風來。”

紫鵑點點頭,轉身進了內室。

待披風取出來後。

探春便勸了一句:“今日姐姐生辰,何必讓這樣的事壞了興致。”

黛玉搖頭道:“也不該叫他欺到我的臉上來。”

探春便不說話了。

惜春嘆了口氣道:“他素來如此,誰也管不了他,姐姐莫将自己氣着了。”

這頭話音剛落下。

便聽見一陣腳步聲近了。

“寶二爺來了。”外頭的人道。

還沒等黛玉皺起眉,外頭的人又道了聲:“二、二老爺來了。”

丫鬟們打起簾子,就見一個穿着華貴衣裳的年輕公子,一晃進來了。

正是寶玉。

只是待定睛一瞧。

那張臉又腫起來了。

且連他走起路來,便也是一瘸一拐,像是挨了棍子。

寶玉進門,見了黛玉便落下淚來:“是我不好,林妹妹若是要怪罪我,便打我吧……”

寶玉冠發都亂了,瞧着實在不成樣子,加上臉上腫得眼睛都快擠到一處去了,瞧着又可笑又可憐。

黛玉冷聲道:“我哪裏敢怪罪了表兄。”

寶玉一聽,更覺不好,正要說些軟話求饒,那簾子又掀了起來。

賈政進來了。

幾個姑娘忙都站了起來,同賈政見了禮。

賈政沉聲道:“寶玉着實混賬,今日誤取走了和侍郎送來的東西。還叫院兒裏頭的嬷嬷拿去玩耍了。我聽罷也是怒極。現下便讓他來與你道歉。黛玉莫要放在心上。”

黛玉聽罷,更覺不快與委屈。

道了歉了,她便要原諒麽。

誰規定的道理!

黛玉別開了視線,沒有應聲。

屋中氣氛霎時有些凝滞。

賈政忙尴尬地笑道:“怕再出了差錯,和侍郎便又親自送了過來。”

黛玉心下驚訝,忙朝門外瞧去。

只見那打起的簾子外,分明還站了幾個人,只是方才她滿腦子都是憤怒,倒是也顧不上去瞧別人了。

許是為了避嫌,人站得遠些。

但就算是這樣,也足以讓他們瞧個分明了。

那年輕公子,模樣俊美,身量挺拔修長,瞧着與寶玉大不了多少的年紀,着一身素淨的衣袍,卻端的貴氣十足。

實在當得起霁月清風四個字。

這屋裏頭的姑娘們,便沒一個不是紅了臉的。

按理說,賈府裏頭的子孫們容貌倒也不差。

只是個個都生得油頭粉面的,哪裏及得上外頭那位公子呢?

寶玉那張好看的皮囊,都叫生生比下去了。

黛玉突覺得心都跳得快了些。

這一出倒是她未曾想到的。

原本的寶玉鬧了禍事出來,叫她心頭憤怒,只覺得今日生辰怕都要過不好了。

可誰又想得到,她今日生辰,偏是有那個哥哥前來,得以站在她跟前,同她一起過呢?

一陣大悲大喜。

一時間,黛玉話都說不出來了。

方才的憤懑與委屈,也都像是澆了水上去,個個都熄滅了。

賈政見誰也沒動,眼瞧着好端端一個生辰,便又要陷入悲苦的氛圍中。

他忙出聲道:“和侍郎同我交好,也算得上是你們的長輩。”

說罷,他便招呼身邊小厮道:“去請和侍郎進來吧。”

那小厮應了聲,一溜煙兒地跑出去了。

此時正值仲春,待太陽落了山後,便還有涼意。

和珅站在院子裏,風吹來,明明帶着涼意。

但他卻奇跡地覺得,從胸口蔓延向全身的,分明都是暖意。

滿腔的怒火,此時也都熄了個幹淨。

作者有話要說: 黛玉送人什麽東西,都是随性而為。她不似寶釵、鳳姐兒,處處俱到,平日裏都要結個好。但也正因為她不是長袖善舞的人,所以突然送個珍貴玩意兒,又不邀功,在旁人看來反倒覺得可貴了。

看出黛玉心性的人,就會想要親近她,對她好。原著中紫鵑是一個。

這裏頭,鳳姐兒、惜春也都成了想要親近黛玉的。

反正我從不覺得黛玉是小家子氣啦,寶釵性格更淡,黛玉脾氣更烈些。我愛你就是愛了,我生你氣了那便是生氣了,半點不作遮掩。黛玉這樣好的姑娘,一旦知曉她真性情的,是會想要疼她的,而不是在背後裏诋毀她高冷小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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