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厮走到和珅的身邊, 低聲同他道:“二老爺請您進門去呢。”

“怕沖撞了府上的姑娘。”和珅淡淡道。

那小厮忙道:“二老爺說了, 不妨事的。”

和珅這才挪了步子, 緩緩跨進了門。

寶玉待他一進門,便不自覺地往黛玉的方向退了兩步,像是怕極了和珅, 本能地要尋個安全的地方。

又怕賈政斥責他沒了規矩, 還悶悶地開口喊了聲:“侍郎。”

和珅轉過身, 招呼身後的劉全:“東西呈上來。”

劉全忙搬了個盒子進來。

和珅卻略有些遲疑。

他同黛玉并不曾說上幾句話,如何稱呼她反倒成了難題。當着這些人的面, 自然不好過分親昵。稱“林姑娘”又過分疏遠。

和珅還是頭一次口拙了起來。

反倒是黛玉這時更落落大方些,她推開了一旁的紫鵑,走上前來, 指着那盒子, 擡頭問和珅:“我能瞧瞧麽?”

“自是能的。”

黛玉伸手打開了盒子,卻見裏頭放的并非什麽金銀首飾。

只一盞燈。

乍一看, 還有些尋常。

但後頭的雪雁卻是一呆,轉頭與紫鵑道:“今早姑娘還說起……”

紫鵑忙掐了她一把。

雪雁立刻閉了嘴。

至于何等驚駭之情,便也只有按捺在胸中了。

“好精巧的燈。”黛玉低低地道。

寶釵此時也出聲道:“瞧模樣, 像是走馬燈。”

黛玉伸手将那盞燈拿了起來, 這會兒也想起了自己晨間說過的話。

也更想起了, 早年還在姑蘇時,母親尚在。出了門,便能瞧見那些高高挂起的花燈,光影落在臉上, 連帶的母親面上也不似往日那樣蒼白了。

那便是她記憶中最美麗的景象。

後來母親病得起不來,再逢生辰時,便無法出府去了。

她是與他提起過的。

她說不知何日,母親能又帶她出門去瞧花燈。

然後他就記住了。

一轉眼幾年,他便真送了一盞燈來。

比記憶中瞧過的所有花燈都要美麗。

“取火來。”和珅轉頭道。

有丫鬟忙遞上了火折子。

和珅捏住火折子,就着黛玉拎着燈的姿态,點燃了燈內放置的燃燭,火光漸起,熱氣上升。不過眨眼的功夫,轉軸便動了起來。剪紙的影投在屏上,你追我趕。

流光溢彩。

美不勝收。

一屋子的人都看呆了去。

他們往常也見過走馬燈,但卻少見這樣好看的。

“我來。”和珅說着,将走馬燈拎到了手裏。

盡管已經分外小心了,但他的手指還是不經意地碰到了黛玉的。

旁人倒是并未注意到這樣的細節,但和珅在擦過那細膩的手指皮膚時,卻感覺到了指尖仿佛都跟着燙起來了。

他拎着走馬燈站在那裏,因為身量要高出許多,黛玉便得仰頭去看。

仿佛又一夕間回到了姑蘇時。

她走在街上,身量小小,手中還捏着糖葫蘆,擡眼望去,無數漂亮的花燈,燈影與人影交錯,也是這樣的光影流轉。

一屋子的人隐約從那剪紙的影兒裏瞧出了個故事來,于是都看得微微入了迷。

一時間,倒是沒了人說話。

但沒有誰覺得不妥。

半晌,黛玉恢複了心神。

她這時也才注意到,和珅拎着走馬燈的手指,細長如玉,原本該是分外好看如同工藝品一般的。但現下,上頭卻不知為何添了些小傷口,細碎地分布着。

黛玉何等聰明,她心念一轉,陡然生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莫非……

莫非此物乃是他親手做的?

那前頭讓寶玉毀了的那個呢?

也是他親手做的嗎?

黛玉心下有些震動,但一時又理不清腦子裏翻湧着種種情緒。

只聽得此時賈政在一旁輕輕松了口氣,道:“不知何等匠人,竟有這樣巧的心思。”

和珅微微垂下眼簾,口吻平淡地道:“這個匠人尋常不做的,自然一做,便與旁人的都不同。”

黛玉聽了,更有了點說不出的滋味兒。

他難道不打算同她說,那是他親手做的嗎?

連匠人都編造出來了。

黛玉忍不住笑了。

随着她一笑,五官陡然靈動了許多,眉眼都明豔了起來,在燈下,直叫人不敢逼視。

但和珅卻正好瞥見她的面容,避也避不開。

只見那雙如點墨般的眼眸,像是浸了水,波光點點,更亮得驚人。

和珅不自覺地想,縱使是再鐵了心腸的人,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只怕心底也是要陡然化作溫柔一灘水的。

“多謝……”黛玉的舌尖含糊了一下:“世叔。”

和珅也淡淡一笑。

他原本就模樣俊美,只是并不常笑,這樣一笑,倒跟陡然融了冰似的,露出了更為迷人的內裏。

那盞走馬燈,反倒不及他的樣子好看了。

也不知是哪個丫鬟這時說了句:“菜該要涼了。”

這才将屋中暫且凝滞的氣氛打破了。

和珅将那盞燈交由了雪雁:“拿去放着吧。”

雪雁點點頭,拎着燈進了內室。

賈政總算放下了心,笑道:“如此,致齋兄也可放心了。”

和珅點了頭。

在賈政跟前,素來沒有人敢造次,這會兒也是一樣的。因而屋中氣氛始終有些怪異。

和珅見狀,自然不願将黛玉的生辰弄得死氣沉沉。

怕是不便再多留了。

他複又看向黛玉,道:“從前見你時,你年紀尚小,只怕不記得我了。”

黛玉微微瞪大了眼,想說,記得的。

只是話還未出口,和珅便又道:“如今倒也長大了。你父親是揚州巡鹽禦史,你出身姑蘇林家,自是不缺了門楣金銀,更不缺滿腹詩書氣度。”

這話既是說給黛玉聽的,也是說給旁人聽的。

只叫他們都腦中牢記着,黛玉從來不是往榮國府來打秋風的窮親戚。

她的父親是一方大員,她的家族乃是姑蘇名門,她也是被捧在掌心自幼嬌寵的姑娘。

“便只願你自此平安喜樂。”和珅低聲道。

“嗯。”黛玉低低地應了。她注視着他,不知為何,竟覺得眼眶有些泛酸。

賈政出聲道:“飯菜既要涼了,便吩咐府裏重做一桌擺在院兒裏。這裏的便撤了吧。”

有丫鬟應了,忙傳話去了。

“走罷。”和珅出聲道。

賈政點了頭,送着和珅轉身出去了。

黛玉便瞧着他的身影,跨出了門去。

“且慢。”黛玉出聲道。

“可是還有什麽事?”賈政轉頭問她,倒是難得耐心了許多。

黛玉返身,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酒,遞交給已經踏到門外的和珅:“世叔既賀了我的生辰,我也該敬世叔一杯酒,否則便是不敬了。”

和珅嘴角彎了彎,接過了酒杯,一飲而盡。

他的動作利落幹脆,瞧着倒是更說不出的好看。

賈府裏的女眷,哪裏見過這等男兒?

一時都是目光灼灼。

“回去吧,時辰不早了,外頭吹着風呢,莫受了寒。”和珅低聲道。

他的嗓音很好聽。

平日是清冷而禁欲的,仿佛誰也難引起他半點的波動。但當此刻聲線放得溫和些,便更像是在與人溫柔的低語一般,一聲一聲撓在人的心上了。

黛玉點了下頭,也從紫鵑手裏接過一只酒杯來,喝了下去。

幾乎是立刻的,她的臉頰便浮動起了一抹紅。

和珅的目光自她面上掃過一圈兒,将那只酒杯還給了她,這才随着賈政離去。

寶玉自然也被一并帶走了。

他們的身影這下是真的遠了,漸漸的模糊、徹底消失。

“前些日子見過一面,卻都不如今日。”惜春歪着頭道,“府裏頭總說和侍郎如何俊美,如何有才識手段,如何年輕卻已經手握大權……直到今日才知曉,原來是這模樣的。”

探春也笑道:“從前沒見着人時,我還當他長得老相,一副難入眼的模樣。”

寶釵笑着道:“我也聽母親說起過此人在京中如何備受閨中女孩兒的青睐。”

探春黯下目光道:“只是他長得再好看,又再如何厲害,也不是我等能肖想的。”

惜春低低地笑了,笑裏多有些譏諷:“誰曉得我們日後是要嫁給什麽豬狗牛羊。”

她從不指望父親待她好,替她選個好人家。

生在這樣的人家中,女孩兒反倒更像是物件。

這時,黛玉回轉身坐下。

其他人不願攪了她的興致,便紛紛不再提起那些喪氣話,只笑着道:“瞧他待林妹妹的模樣,日後嫁他的姑娘該是有福的。”

“正是。”

幾個姊妹坐在一處,又聊了會兒別人的故事,将府裏頭好笑的事兒也拿出來說了,這才等到新的席面換上來。

她們一邊吃着,一邊吃了些酒。

轉眼便是月上枝頭。

衆人這才散去。

丫鬟婆子們收拾了桌子。

黛玉卻攏着披風,叫人将那走馬燈挂在了窗戶外的屋檐上。

只要窗戶開着,她便一眼能瞧見。

這時屋內靜得很。

紫鵑也擡頭瞧了一眼那走馬燈,不由低聲道:“那位公子着實是個用心的。”

送得了禦賜的金銀珠寶,又送得了投其所好的書本畫冊,如今連些小玩意兒也都記着送來了……

要說寶二爺待府中姊妹和丫鬟也是好的了。

但這一比卻生生被比下去了一大截。

寶二爺慣會說些好聽的話,關心這個關心那個,盡是說完便再不見半點旁的行動了。

此時雪雁進門來,指着那走馬燈道:“也不知他是有讀心的法子麽,怎麽我們姑娘想的什麽,他都知曉。”

“興許便是心有靈犀吧。”紫鵑說罷,自己笑了起來。

黛玉這回倒是不曾笑着罵她,只是笑着讓人打了水來洗漱。

這是在她母親去後,難得快活的一個生辰了。

這一日,實在是個好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 和珅:假裝不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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