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奕奕九夷

哈、哈、

咕嘟咕嘟的深藍色海水沉沉而上,她的頭發如藻般飄散在海底,柔軟的散開,身上的水分吸食的足夠多,她的整個身體在搖搖下墜,好似輕盈的萍墜入網中不能自拔。

貝扇…姜岐迷迷糊糊的想着那個碎成兩片的雪白扇子,她整個人的精神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冷靜理智,而瀕臨痛苦的崩潰抉擇。

沉落海底的銀白色貝殼輕輕閃動着,姜岐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在水中輕輕游着。積年的習慣仍然讓她有着魚的特性,她伸開四肢,右手的半個碎片似乎已經沉睡了靈魂。

快點、再快點呀、抓住、再抓住些呀——

姜岐的眼睛被淚水模糊,她迅速沖擊下去,水中那些奇形怪狀的水物卻睜着怪異的雙眼看着她。

不好——

遠遠傳來胸腔鳴嘯的聲音,巨大的尾忽然甩出海底鳴嘯,她隐約覺得海面之上圍繞着一群嘈雜竊笑的野人,似乎在捕捉着什麽。她的心中只有一個沖動,直直的沖向那水中的半個貝片。遠來的鯨魚似鯨非鯨,他長着長長的齒,美麗柔順的身體卻充滿了怪異的可怖。

那貝片已經近在咫尺,可是兇猛的鯨似乎在反抗什麽,整個身體發出了可怕的海嘯聲。姜岐隐隐約約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認命,似乎在海水中飄飄蕩蕩。

混蛋…

姜岐的腦海暈眩的痛恨自己。

如果早知道對手是誰,她絕不會處于下風。假使、假使再讓她碰到那群混蛋,她會将對方抽筋剝皮——

身體似乎被卷進海上的風暴之中,姜岐心中苦笑着,但凡她還有一口氣在,必定後會有期——

深海中飄飄蕩蕩的一抹朱紫,将要落在兇猛獸類之手時,已經被人托在懷中。她口中的氣焰即将消失,當雙唇觸碰之時,柔軟幹淨的氣息随即為主人注入生氣。

殘暴的鯨似乎受了某種蠱惑,變得不合常理。海上的人越來越多,充滿着野獸的叫嚣聲。男人手中托着落難的少女,在深海中開辟出一片潔淨的結界。

她的身體濡濕,海藻般的黑發貼在白玉面上,顫動的睫毛總是帶着不安倔強。年輕的男人盯着她看了半響,淡淡的注入了一抹生氣。那兇暴的鯨朝二人襲來,卻被結界撞得頭破血流。年輕的男人眉頭一動,眼中竟似乎充滿憐憫,他的手輕輕一動,那鯨悲鳴聲頓時嗷嘯深海,直直的沖擊出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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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平浪靜,一切歸于平靜之中。

姜岐睜開了眼,仿若在藍色大海的夢境中安靜的沉睡着。這是一片水天相接的夢幻海隅,柔暖暈染的暖陽下,千奇百怪的生物在其中穿行。屋中的冰藍色奇異立鏡層層疊疊的宛如迷宮,她又仿若置身于一片海洋的中心,水晶玻璃旁穿梭的淡銀色小魚同大眼鯨悠閑的穿行而過。

“真美…”

她的足尖是□□的,踏在冰涼的藍色冰玉之上,潔淨、明亮,開闊的窗前是一片海域,恍恍惚惚的感覺自己置身夢境,心中卻忽然躁動起來:“扇,我的扇!”

冰絲般的涼被被反複翻過,她的手不住顫動着。

從來沒有想到失去貝扇的日子,她自信足夠強大,可以保護當年失去的東西,可是卻再一次失去了它。那種被力量所操縱的感覺又襲上心頭,她仿佛看到了幾個女人的臉。那是母親複雜的眼神,堅定卻隐藏哀傷。那是幼年時見到的坤後,她高高在上冷漠充滿□□。最後是女娲的臉出現在空氣之中,她仍舊挂着那樣洞察世事的淡漠神情,嘴角帶着幾分若有似無的笑意。姜岐心中忽然怒氣暴增:“混蛋的衆神之母!”

女娲的形狀如一團霧氣般消散開,清雅的男聲淡淡從水晶迷鏡外傳開:“好大的脾氣。”姜岐身子窩的緊緊的,現在只想大哭一場。可是她面無表情的看着鏡中的自己,她已經太多年不知道怎樣哭泣,那張妩媚的笑容如一張面具皮囊般長在臉上,甚至同她融為一體。她動了動面頰,拼命想要擠出幾滴淚珠來,然而還是怪異滑稽的樣子。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怪模怪樣的消耗着時間。鏡中的衣衫飄飄蕩蕩的,似對她不甚在意靠在一旁。她沒有顧忌身後忽然出現的男人,頭腦卻反而冷靜下來。

這是她一貫的性格,便是吃到苦頭後往往将自己錘煉的更加冷靜堅韌。那個男人沒有動,她抱坐在冰涼的藍色冰玉上,只能看到他的下裙上鋪滿了高高欲飛的美麗鳥紋。

藍色的海洋是自己掉落的地方,衣衫上高飛的鳥紋,還有別于大邑商同周邦、有蘇的澄淨明亮,她當時是被在背後偷襲的神靈所攻擊的,那叢藤蔓看準了時間攻擊貝扇,然後她掉落後一直沿着海洋的方向飄零。

那麽這裏最有可能的地方是…

姜岐的眼睛低低的恢複了明亮的眼神,她伸了伸懶腰,眼睛若有似無的盯着層層疊疊的迷鏡,轉身靠在了冰絲床上。她的眼睛悄悄閉了起來,耳邊在響起冰絲的摩挲聲時驟然睜眼:“你是誰——”

年輕男人的手被她攥在手中,骨節分明,皮膚清涼細膩,那是被海水終日所浸染的感覺。他他順着飛鳥紋裙向上看,他的眼睛是淡如海洋的藍色同淺碧色相混合,淡藍的眼瞳下流淌着一抹碧色的流沙,似靈般疊疊重重。姜岐像是被那抹藍色蠱惑了一般,他的發并不完全是黑色的,好似被海水暈染的輕柔而帶着些藍,她甚至想到了另一雙沉眠在夜空的藍色雙眼,那個沒有心髒熱度的人,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

啊。

姜岐收回手指瘙瘙面頰,她這是怎麽了,對初次見面的陌生人…面前的年輕男人實則長得非常漂亮,他的眉眼之間幹淨澄明,眉眼如悠遠的山海般疏淡雅致。

還有,他有一個天生适合被人親吻的唇,那顆輕輕敲起的唇珠可愛如墜露般誘人。

她眨眨微帶水紅的桃花眼,眼角的桃紅都要溢出來了:“原來不是想殺我——。”

年輕的男人眼神平靜,姜岐又笑着眨眨眼。和我比耐力,你是一定會輸的,而且為什麽最近遇到的男人都這麽悶騷啊——

他看着姜岐,忽然便輕笑一聲,花瓣般的嘴唇被細長白皙的手指擋住,那種朦胧隐約的美感便出來了。姜岐的眼珠滴溜溜轉着,像小貓兒似的反客為主,拽過對方的手便撒着嬌:“謝謝你救我呀,狡兒郎!”

那看似親昵的姿态中絲毫沒有半分熱度,男人不着痕跡的抽回手,起身走到了一旁的妝臺前背對着她:“你對衆神之母很是不滿呢。”

姜岐“哈哈”一笑,眼睛轱辘轱辘的轉動着,心中卻在不停的揣度:“啊?那是你聽錯了呢,吾怎麽敢辱沒女娲的聖明、哈哈哈哈哈哈…”一系列細長尴尬的笑聲似乎并沒有打動他的心,姜岐看到他的背影微微頓首,似乎若有似無的笑笑:“那麽你要小心,因為女娲是這裏的至高之神,你最好保持僞裝的姿态,如果不想被這裏的族人送去祭祀。”

姜岐腦海中忽然閃過什麽,面上也有一絲凝重。看來她的猜測是正确的,這裏是…

海天之國,九夷風之國啊。

自東方的風輕輕的吹過來,姜岐赤着足呆呆的看着海上的一抹餘晖落下,平靜的海藍則被染上朱紫之色,她不禁想起幾月之前,那時她尚在九夷赤之國追趕金色的玄鳥,也是這樣的悠閑夕陽啊…

她看了看周遭,那些奇裝迤逦的男男女女似乎都不在身旁,便眼神一沉,瞬間紮到海中。海洋不似幾日前被怪異的洶湧所吞沒,一瞬間清涼而平靜起來。姜岐穿過悠揚的海底,在彎彎曲曲的波光視線中游到了幾日前大鯨死亡的地點。她放下了那些僞裝可惡的笑容,第一次覺得真正的恐慌襲擊而來。

貝扇…

它的身體中藏着小小的靈魂,總是在她的手中安安靜靜的等着她,她帶着他走遍這世間任何的角落,然後彌補心中對于親情的缺失。那扇子中小小的靈體,是一個初生的嬰兒,柔弱純淨,那扇子中是她的——

姜岐的淚變得冰涼,她在沖向海洋黑洞中心的時候便被拉到懷中抱了上來。兩個人上岸後,年輕的男人在衆人拗砸的竊竊私語聲中将她抱上岸。身旁立刻有幾個滿面巫紋的少女氣急敗壞的跳出來拉扯他:“亞子哥!快把她沉到海裏送出去吧——這異鄉人一來,虎鯨也狂暴起來,海水也攪動起來,她必定是被神詛咒的人!”

幾個叽叽喳喳的少女眼神看着姜岐便是滿滿的敵意,可她卻置若罔聞的低着頭不語。那少女氣急敗壞的上前去直接一掌将她推倒在海灘上,她那不合時宜的朱紫巫衣也沾染上了砂礫。姜岐的那雙微帶着豔紅眼波的黑眼珠冷漠的轉動起來,她不發一言的躺在海灘上,一副疲倦至極的表情,絲毫不理會衆人的竊竊私語。

在夾雜的道路中忽然開辟出一條道路,衆人收斂了神情,恭敬的交疊着雙手置于額頭,仿佛飛鳥欲行。一身幽藍衣衫的大祭司眼神矍铄,須發皓白,手中的權杖指着姜岐:“亞子、風亞子,您向來不會置身此等危險之中,這個女人到來我風國立刻驚濤駭浪。虎鯨逆行傷人,海水卷浪而生,恐怕這個女人是不祥之兆,必定是得罪神靈,為何還要将她帶到岸上!”

風亞子早将一旁的姜岐抱在懷中,他的身上潔淨,卻很少有海水的鹹腥味道,柔軟舒緩。他的站起來靜靜的在衆人面前淡聲缥缈:“天有反常是王政昏聩之兆,這是無法避免的。”

大祭司申請冷冽的敲打權杖,分明是積年的冷硬剛強:“胡說!大邑商的昏聩與我風國也無半點關系!”他冷聲厲言,不妨周遭卻是一聲輕笑。大祭司回首一看,正是那個朱紫巫衣的妖女,她面容冷淡,嘴角卻帶着嘲諷。大祭司頓時面容漲紅:“你這妖女好大膽子,将她沉入海中!”

姜岐嘴角那抹諷刺斂回去,卻是天真的笑意,坐在海灘上俏皮可愛:“妾從西方來,剛巧碰上商王征伐有蘇呢,商王欲争天,說好了要九夷也臣服在他的玉劍之下咧!”

衆人聞言卻是忽然帶着幾分憤怒驚慌。“大祭司,帝辛早想要吞并九夷,他幾年前征讨赤夷亦是殺人無數!”“大祭司,備兵吧,我們有風神庇護,風國乃是女娲之後,怎麽能懼怕商王!”

“大祭司——”

權杖如敲擊硬質海面般發出響聲,大祭司一雙銳利之目卻盯着姜岐半響,半響後方沉聲看着風亞子:“先把她看管起來!”往來的巫者浩浩蕩蕩的走光了,幾個疾言厲色的少女也咬着牙跟随着隊伍走開,倒是一旁的幾個半大小子盯着姜岐遮遮掩掩的在一旁看着。

姜岐轉過頭去,露出一個魅力十足好大的笑意,那些年輕小夥子像是受驚了一般兔子一樣的跑光了。

“真是可愛的很。”姜岐嘟嘟囔囔的看着那些年輕的背影,刻意忽略身旁的風亞子。兩人在将與下沉半明半昧的黃昏後靜坐着吹風,似乎誰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姜岐轉過頭去一直盯着那開始被染上黑暗的海洋,似乎總是想要望進更深刻的地方去。

夜幕即将降臨,風亞子一把遮住了姜岐的身影,他的面容在夜幕下染上了一抹神秘,淡藍的眼瞳像是被夜空暈染一樣:“過分靠近海洋的深處可不是好事。”

姜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似乎就要抽身而去:“我不是——”

“你不是人。”姜岐眼神一凜,回頭看着風亞子略帶笑意的唇,他笑起來溫柔靜谧:“即便你是飛仙,同樣無法抗拒海洋的力量,自然的生長周期同樣不是神靈能夠左右的。”

姜岐心中細細的走過什麽,她眯了眯妩媚的眼兒,眼角一抹勾紅似乎要同身後的朱紫晚霞融為一體。她的身體在海中浸泡過,仍舊帶着水汽,而風亞子的身體卻神奇的變得幹爽,她的心中總是有一種莫名的破壞欲,這些人越是沉靜,她便越想要破壞掉。冰冷的身體如蛇一般的爬上風亞子的身體之上,姜岐的下巴擱在對方的肩頭上輕輕笑着:“你也不是人,仙人哥哥——”

風亞子神情依舊帶着淡笑,只是像對待一個惡劣的孩子般将她順手抱在懷中,姜岐尚未反應過來便感到身子騰空在他柔軟的懷中。

“哎!哎!放我下來啊!我要回去!要死人啦!”姜岐這回真是急了,她必須抓緊一切的時間沖到海中尋找失蹤的貝扇,扇中的靈那麽脆弱,怎麽經受的幾次沉重的打擊啊!

她擡起頭能看到風亞子漂亮的下颔線,溫潤而瑩白,他忽然伸過手覆在她的額頭之上,眼睛卻靜靜向下柔聲笑着:“沒生病最好了。”姜岐連張牙舞爪的力氣都沒了,她只是無力的癱在對方懷中輕聲低喃:“真的會沒命啊…”

風亞子抱她回到那間水光屋之時已經是夜幕之中,夜晚的風之國同樣有另類的風味,水光屋中沒有周邦的整肅、大邑商的華美,而仿若海天世界,白日的淡藍色海天便為幽深的星空色。即便姜岐內心無力哀傷,她仍舊被眼前的美景所迷惑。

風之國,堪稱為夢幻之國啊。

風亞子就坐在她的身邊,自回來後便坐在一旁喂養那可愛的雀鳥,他的掌心溫柔,那雀鳥困倦的睡在身邊,姜岐心生惡意,忽然随手将一塊晶石插入那鳥雀身旁,風亞子靜靜的護住了那幼若的雀鳥。若無他的動作,此刻它早已被插得腸穿肚爛。

姜岐惡劣的托腮笑笑,唇邊咬碎了一口涼涼的冰:“好心善喲。”

風亞子嘆息微笑,那笑容中多少有幾分無奈:“你可真是…”姜岐眼神幽深,口中是不知道打哪裏摘到的海果子,被她嚼的聲音脆響:“我和你們風之國的女孩子自然不同,她們真是天真、愛恨分明啊。犯了錯就去逃避,受了傷害就跑到大人的懷中哭泣,不用擔心下一個漂泊時的栖身之處是哪裏,也不必擔心會不會忘記歸途。”

風亞子将那鳥雀護在懷中,卻柔柔的摸着她的額頭,姜岐想不到什麽力量躲開他,他并沒有惡意。他微笑着看她:“那麽從今天起,你大可試試沒有漂泊的日子。”他将那熟睡的細弱鳥雀塞到她的懷中,好似一個諄諄教誨的父親般拍拍她的肩頭:“首先你要學會去愛護一個生命。”

姜岐在他走後死死的盯着那個那只手中的雀鳥,似乎是感到了人類惡狠狠的目光,那雀鳥睜開眼睛瑟瑟的發抖,渾身的碧綠色羽毛皆抖掉了似得。

我有這麽可怕麽…

姜岐支着笑容露出一個假笑,雀鳥反而抖的更厲害了。

她幹脆失去耐心将那小獸扔到一旁吱吱亂叫,蒙着被子死死閉上眼睛。

她愛護天地生靈,可有人能将愛賜予她呢?

作者有話要說:  紀念被我摔爛的畫板吧,碰到質量不好的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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