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蒼蒼衆生
黃河的水路曾經決堤。
羽山上的英魂不會熄滅,渴望統治大地的靈魂壓在重山疊延之下不得安息。
千萬年前的悲歌不停的重演。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時從經,萬姓允誠。于予論樂,配天之靈。遷于賢善,莫不鹹聽。鼚乎鼓之,軒乎舞之。菁華已竭,褰裳去之…”竹林中飒飒的悲音籠罩着将要枯竭的川澤,氤氲伸出手掌,流失的水分如細沙一般散漫與東北天蓋之間,如黑洞一般吸食着大地的生氣。她的心中有些淡淡的惆悵,連宿敵薛影周身的竹子皆已被淡黃色的枯萎所侵蝕。可那人向來無情寡恩,自然不會在意許多。這樣的勝利,絕非她所需要的。她垂下額頭,心中延伸出微微悲涼。那天宮中已經消失的乾坤二神,究竟身在何處?
金色的玄鳥迎頭而至,姜岐的心激烈的跳動起來,她冷了冷神情,手中的貝扇如利劍一般迎空而上,廣袖仿若遮攏了天蓋一般,姜岐忽而眼前一黑,手中之扇已經沉睡于蘇題袖中。
他輕輕微笑,溫雅的唇牽動着:“如此脾氣,實在稚氣。”
姜岐眼瞳微微轉動,長長的“啊”了一聲,嘴角卻是杳然一笑:“你若幫我殺了這小混蛋,實在是幫我狠下心腸,我必定要好好謝你的。”
那空中的玄鳥輕輕轉動着,姜岐向着一旁使了個眼色,玄言沉默着祭出了手中的大劍。那鳥仿若引誘着衆人的眼睛般,在空中飄蕩着不曾遠去。金色的大劍如出籠猛獸,在天上披荊斬棘,蘇題廣袖一伸,随即傳來裂帛碎裂之音。
貝扇重歸主人手上,姜岐笑嘻嘻的眼角一冷,随即散出一陣紅色血雨,聚攏在那金色玄鳥周身。
那玄鳥遍布于血紅的藤籠之中,卻沒有掉落的意思。姜岐額上冷汗直流,嘴角也漸漸變得蒼白起來。“收手。”玄言立刻斬斷那紅色血雨,看着少女蒼白的面頰,便将她抱在懷中源源不斷的輕輕撫入靈氣:“太逞強了,我說過這個東西只會拖累你。”玄鳥毫不在意的悠悠展翅而走,化為北方的一個淡金色光點。姜岐勉強睜開眼睛恨恨的咬着嘴唇:“又讓它逃了,你怎麽不…”
蘇題看了看手中斷裂的袖子,卻是啞然一笑:“山林之中強者輩出,果然不可小觑。不過這小姑娘本來勢若烈火,卻偏偏命運不濟,真是…”
玄言收回大劍淡淡颔首:“吾自非胡亂之語,想必你應知曉,女娲之身已經不在天宮,既然如此必定會造成人間動蕩。眼下除了修補女神的爛攤子別無他法。或者…你有心相助那位井宮女神,可以同我等合謀。”他随即面無表情的低下頭輕輕的掐着姜岐的面頰,将那張美豔玉容掐的紅彤彤的:“快給我想辦法。”姜岐本來就被那貝扇連累的七葷八素,正等着好好暈一會兒,下意識便被臉頰酸澀的感覺皺起眉頭含糊不清的嘟囔着:“知道了,餓了…”
玄言擡頭看着蘇題,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快給這兔子準備些爨食,而後吾等自由辦法。”
姜岐扒拉着那樽中的青筍撇了撇嘴:“皆是素食,果真寡淡。唔唔唔,別掐我臉!”她發現玄言她瘴氣過後便愛看她團團臉頰紅眼睛的樣子,殊不知是何等惡趣味。她最近氣力越來越接不上來,心中那淡淡的恐懼感總是接踵而來。玄言盯着她半響不見動上一口,直接掰開小姑娘的嘴将青色的筍尖兒塞進了口中:“你長身體還偏食。”
…
姜岐看着蘇題明明在撫摸着白鶴,卻是嘴角含着笑意看她二人,不由得老臉一紅:“管我這麽多作死!”雖然如此,她心中卻慌慌張張的一陣甜膩,含着那筍尖食的腹內滿滿的。玄言在一旁抵着下颌看她吃,不時還似老父一般叫她不要挑食,姜岐滿心煩躁,一時間不知喜怒,只是吃了個滿飽。
Advertisement
蘇題便含着笑意送來碗竹葉青:“小姬攪得天翻地覆,沒成想不過是個未長大的孩子呢。”
姜岐拍拍肚子挑了挑眉頭:“真本事出來才知道誰是孩子,你可睜大眼睛看着。”玄言一把拉扯住她,淡淡的緊張氣氛蘊含其中:“你若不成,自有我在,只是切忌不要傷身。”姜岐微微一愣,随即別過頭低低笑開:“要你多管閑事。”
她斜過眼睛看着玄言同蘇題離得極近,二人清清淡淡的交談着,想必心中自有計較。随即蘇題便過來上下笑着打量她:“我蔔人可得一二,卻不能窺得全貌,竟不知你真是個厲害人物。你勾篡帝辛東征有蘇,又善于煽風點火。”
“君子死于賢惠,小人得于計較。想必您怕是不懂。”姜岐淡淡的伸出手指,“自古以來五行相生相克,所謂天之道,損有餘而不足。”纖細的手指揚起濕潤的泥塊,抽走的水流揚成了細沙,恍惚被渡上一層金色:“土生金…”那金子周身漸漸濕潤,随即旋出小小的水窩兒來:“金旁常常伴着水汽…這法子雖然慢,卻也最是好用。”
她微微擡起頭,氤氲那雙凝聚水汽的清傲雙眼已經遍布水霧,她那似悲非悲傷面容如烙印一般沉重的打在姜岐的心中。
姜岐陡然一訝,見這神女竟然用那濡濕的手輕輕的抱着自己的身體,那雙帶着些清冷傲氣的眸子盯着她看,巨大的悲傷滿溢在嚴重。仿佛是久遠的熱風由南方熏疼而來,氤氲的淡色眼睛卻含着悲傷:“無論是誰,請您救救這将要枯竭的水源…那是主人窮盡心力為萬民帶來的最後希望,水滅将天下無收啊…”
姜岐盡量讓自己不去看那雙充滿水汽的眸子,心中卻有些躁動的,只是有些惡聲惡氣的低語:“他方才也說,女娲靈魂栖息之處必有大災,既然是女娲的禍,幹嘛不去找你們的女神。”
玄言手中的大劍挑起了氤氲的雙臂,右手又捏上了姜岐的面頰,将那眼睛激出幾絲淡紅:“裝作一副惡聲惡氣的樣子,活像個小閻羅。”蘇題便上前來扶起氤氲淡淡垂眸:“當年她未成神之前,是大禹王手中一只治水之盂,自她登位以來,雖然練成人形,可是千萬歲月兢兢業業,甚至将身體流于川澤之間。”
這個女人終身都為了主人曾經的光輝而存活吧。姜岐嘴角勾起,偏偏不買此帳:“別說這苦不苦的,人世皆苦,憑什麽犧牲小我來成就這大我?”
白鶴悠悠的煽動着潔白的翅,萦繞在仙氣缭繞的蘇題身旁,寬袖中忽然帶出一抹金色的光,輕柔的玄鳥羽毛落在掌心,蘇題輕輕一笑:“二位想要尋找聖使玄鳥,或是尋找女神,同吾輩本無關系。然恰好吾可以幫你們獲得女神的蹤跡…”
姜岐便居高臨下的坐在一旁,頗有些挾持的意圖:“從現在開始,我所問的話,你們要據實以答。聽着,天下間女娲氏為至尊之神,但是太極六十四宮卻是真正掌管天地之人。如今人間綱紀不振,神本無法死亡,然而似乎你們自己的能力也在流失,我想這其中的原因你應該清楚吧。”
蘇題眉頭低酌,反倒是氤氲眉眼緊縮的止住蘇題:“這不能讓爾等知曉!”
姜岐冷冷的抿住嘴唇:“乾帝與坤後是否已經不在神位上了——或者說,就連你們也在找不到他們的身影,他們——消失了!”
太極宮雖有六十四神,然而乾坤兩神為世間陰陽源頭,乾為陽,為男,坤為陰,為女。乾坤二宮主神是天地間真正的萬物父母,也是世間權力的真正主宰者,惟女娲才有淩駕二者之上的權力。
一旦二者脫離神位,才會天地颠倒,綱紀不在。
氤氲周身的水汽帶着些淩厲的意味,似暴風眼般久久不能停歇。她垂下頭去,始終不肯多置一詞。蘇題拍拍女神的肩頭,眉眼淡然煽動:“秘密不能夠永遠維持,因為後人的好奇心始終會促成謎題的解開。”
姜岐哼笑一聲:“我猜你們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兩個人去了何處吧。我才是真的想不到呢,坤後那種女人也會放棄手中的權力嗎。”
印象中杏色雲衫的女人冷淡的容顏始終帶着幾分睥睨天下的傲慢,姜岐記了這個女人太多年,也因此讓她對神的力量半是怨恨半是羨慕。
蘇題微微一笑,頗有冬日融雪一般的美麗,在姜岐看來,那笑容中更多的卻是漠然的忽略:“你似乎将神宮想象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整體,只是有一件事你想的錯了,任何人遵循的都只是天意,而并非女神的旨意。即便是六十四主神,也不過是各行其道罷了,無所謂為任何神靈買賬。”他眼睛一撇,微笑着看到一旁沉默的玄言:“我想,你應該是那個知曉一切答案的人吧,看到這個美麗孩子在以身殉道之路上越走越遠,你不會覺得殘酷嗎?”
姜岐咬了咬嘴唇,卻對上氤氲期望的眼神,那雙眸子真如水一般清澈,可是…
“等價交換,世間的道理就是這麽簡單。”姜岐微微嘆息,其中苦澀綿長而酸澀:“我之所以能夠轉換五行,是因為我本身不是一個人——”
三人皆是一驚,即便玄言也擡起頭看她,她是一個滿身秘密的女孩子,正如她自己自嘲,同樣也是一個滿身承諾的女孩子,這樣的人,總是一身桎梏的。
姜岐捏緊了手中的貝扇,撇過頭卻無法開口,似乎有什麽痛苦的記憶如潮水般被割裂開來,那一身朱紫的少女逃離了衆人眼中的質問。
作者有話要說: 眼下出了好幾位神靈了來着…話說各位親,求評啊版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