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就像茴娘所猜測的那樣, 大長公主話中的示威, 王彥自然不會聽不懂——甚至他還暗暗地頂回了大長公主對他露出的招攬之意呢!
但是,他心裏卻沒有半分不好受的滋味:大長公主是貴妃的嫡母、王恒的外祖母,在繼承大統的人選上, 天然就有了自己的偏向。莫說他了, 就連當初對太子,都沒有幾個好臉色,除了假笑就是冷語,今天這些又算得了什麽?
況且, 他進來過來賀壽的目的也不太純,後面大長公主和三皇兄的那番對話,自己都沒怎麽細聽。後來跟着三皇兄一起告辭離開, 兄弟兩人也是在大長公主府門前就分開了:三皇兄已經封王,在京裏也得到了一座淮王府,現在一家人都住在那裏,而他卻只是普通皇子的身份, 依舊在皇城居住。兄弟兩個之間也不甚親近, 沒什麽話好說,分開之後就騎着馬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很快就走遠了。
至于大長公主那些話……沒看就連三皇兄自己都不敢搭茬嗎?那些話如果傳了出去,三皇兄身上的麻煩恐怕還要更多些,他就更犯不上心煩了。
而且今天說來他最終的目的也達成了,見到了茴娘,她似乎在京城生活得也還不錯……這樣想着, 就更加輕松,直接從皇宮東門進宮,下了馬,略一沉吟,就直直地朝着皇後所居的宮殿方向去了。
***
兩位皇子走得早,但是女眷們卻沒有那麽容易脫身。吃過午間的壽宴,大家又都湊到園子裏的另一處軒館內看戲,大長公主是壽星,點戲也盡以她為主,老人家喜歡熱鬧,大長公主點了幾出熱鬧戲文,又請幾位客人中的老封君分別點了戲,這一看就直接看到了将近用晚飯的時辰。
看過下午的戲,有些人家的女眷就告辭離開,但是秦家人卻不行,又留下跟着吃過晚上的酒席,應酬一番,才告辭離開。在大長公主家撐着笑臉僵了一天,等到坐回自家馬車上的時候,已經都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了,回到家後更是一個個都睡眼惺忪的,魏氏也沒有為難女兒們,細細囑咐了丫鬟,又安排了身邊妥帖的管事媳婦送芙娘和茴娘回老太太的院子,就帶着另外三個女兒回自己院子去了。
茴娘幾乎就是一路打着哈欠回到了老太太的院子,又和芙娘一起進堂屋給老太太請過安,陪着老人家說了幾句話,這才被放回了東廂房。
一進屋,她就直接躺到了榻上,眯着眼睛等丫鬟們準備洗漱用的熱水。上一世她雖說也曾跟着家中長輩外出應酬,甚至進宮見過皇後、貴妃,但是畢竟年月太久,當時的疲憊已經被她遺忘得差不多了。西北老家的日子雖然清苦,但是卻不用費心勞神,和在京城的日子比可以說是無比惬意了——但是就算是進京之後,應酬秦家人也比應酬外人要輕松得多了。
茴娘這還是重生之後第一次意識到其實在秦家的生活還是不錯的,起碼她每天應付老太太、魏氏的時間加在一起也不會超過兩個時辰,最多也就一個半時辰,兩位長輩對家裏女孩的要求也都不是特別嚴苛,勞心勞神也是有限。
不過,大長公主的生日這件大事好歹也算是應付過去了,茴娘迷迷糊糊地想着,這件事過去之後自己總是能輕松些日子的吧?朝廷裏也還沒有別的消息,外祖父的事不知道皇上是個什麽意思,自己現在……似乎也沒有能力做出些別的事來,日後的事要慢慢謀劃,但是也要有謀劃的本錢,現在的她可是什麽都沒有——就連“秦尚書府上的二小姐”這個身份,也是今天才在京城裏樹起來的,有多少人能真的注意到她,還是兩說的事。更何況她真正的本錢是“白善傾的外孫女”這個身份,現在這個身份到底有幾分斤兩,更是說不準的事……
這麽胡思亂想了一會兒,連翹才帶着小丫鬟提了熱水回來,和半夏兩個人一起服侍着茴娘洗漱過了,換上睡袍,茴娘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看着連翹領着小丫鬟們出去,半夏也去淨房梳洗過了,回來給各處房門下匙——半夏吹熄了靠近茴娘的睡床那處的蠟燭,一回身看到茴娘還坐在床上沒有躺下入睡,也稍許有些驚慌,“姑娘怎麽還不睡?明兒雖然不用再出門做客了,但是早上請安請安的事也不能遲了。”
“腦子裏有些事,想着問半夏姐姐一句就睡了。”茴娘擡手掩住一個哈欠,“今兒家裏沒什麽別的事吧?”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把莫名紛亂的思緒整理出一個所以然來,連着打了兩個哈欠,才問出這樣一句話來,自己都覺得有些傻氣。
半夏一怔,先搖了兩下頭,又猛地一頓,似是想起了什麽,道:“別的事情都沒什麽,只半下午的時候,六姨娘房裏的石竹拿了一碟子蜜糖茯苓糕過來,說是六姨娘讓她送過來給姑娘吃的。”
茴娘驀地睜大了眼睛,感覺腦海中的困意都消散了不少。“我今天跟着太太出門去了,難道六姨娘不知道?”她疑惑不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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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的答案顯然是明擺着的,但是半夏依然中規中矩地回答:“六姨娘肯定是知道的——她早上還和別的姨娘一道送太太和姑娘們到了二門前呢。”
“那糕可還留着了?”
半夏點點頭,“放在那邊屋子的多寶閣上了。姑娘可要嘗嘗?”
“聽着就甜。”茴娘撇了撇唇角,“我就不吃了,明兒早上你散給小丫鬟們吃吧。”
“是。”
“可是,她又是為什麽特意找我不在的時候送一碟子糕過來呢?”茴娘疑惑不解地輕聲呢喃,又問半夏,“六姨娘屋裏的那個丫鬟……還說了什麽別的沒有?”
半夏只好繼續細細回憶,茴娘也不着急,身子慢慢往下滑着,平躺到了床上。“奴婢想到了。”半夏看茴娘還勉力睜着雙眼,顯然在等自己的答案,并沒有睡着,這才道:“石竹說,二少爺和姑娘有緣,時常喊着想姐姐,這次做了些糕,六姨娘就想着給姑娘送來了。”
茴娘忍不住嗤笑一聲,“二弟還多大點的年紀?話都說不清楚,就知道‘想姐姐’了?再說,我才跟他見過幾面呀,就有緣到這個份上?”
“奴婢也是這麽想的,只是石竹這樣說了,奴婢也不好和她較真兒。”
茴娘不置可否,她總覺得這一世六姨娘對她的态度帶着些許古怪:要知道,她進府的第一天,就破壞了六姨娘的如意算盤,雖然後面這事被圓了回來,甚至六姨娘在表面上接受了秦孟遠的說法,看上去對她毫無芥蒂……但是也不至于就此開始讨好她吧?
當然,秦孟遠給二兒子秦嘉茗畫的那幅遠景十分美麗,六姨娘心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然而,距離茗哥開蒙起碼還有兩三年呢,茴娘就算有一位探花外祖,對于現如今的茗哥而言又有什麽助力?總不能讓茴娘親自給茗哥啓蒙吧?
再說,考中探花的是她外祖,又不是茴娘自個兒……
對于六姨娘的動機,茴娘是很有些揣摩不明白的,聽了半夏的話,只管倚在床頭愣神。半夏用氈子圍起唯一還亮着的那盞燈燭,屋裏的光一下就暗了下來,她這才坐到榻上,見茴娘還沒睡,就勸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姑娘,還是明兒再想吧。”
“心裏有事,就不覺得困了。”雖然這樣說,但是茴娘還是聽話地滑進了被子裏。
“姑娘且想些別的,等把這事忘了,就能睡了。”半夏又起身走到床邊,“姑娘可要用恭桶?可要再喝一杯安神茶?”見茴娘一直搖頭,才笑着為茴娘放下帳子,轉身回去自己的鋪位上躺下,側過身子,很快就睡着了。
丫鬟們起得早,雖然守夜的時候睡不踏實,但是往往入睡得會更快一些——茴娘往日裏睡眠也是不錯的,很少有失眠的時候,但是今天因為六姨娘這奇怪的舉動,卻是真的在心裏存了事,又怕把半夏炒起來,不敢太過頻繁地翻動身子,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夢裏,六姨娘和茗哥等人不見蹤影,卻見到了王彥:他身上穿着今天在大長公主府賀壽時穿的那一身衣裳,一手搖着個扇子,另一只手捧着今日送給大長公主的那份壽禮。王彥獻上的壽禮比不得王恒獻上的壽桃名貴,卻也足以彰顯大長公主的身份,茴娘只覺得自己一直盯着那份禮物,越來越往前,似乎雙眼馬上就要貼上那樣東西……
只是當她真的湊近的時候,捧着那份壽禮的人穿的衣裳卻又換了,換成了當初在書院時常做的那一番打扮,眉眼間帶着戲谑的笑,一臉不懷好意地看着自己。
茴娘心裏猛地一驚,險些就要驚叫起來,眼前的人卻突然用那份賀禮砸向自己的臉,就在她的眼,她的口鼻都被鋪天蓋地地金色遮擋住的時候,耳邊又聽到了王彥的聲音。
就像是她在崇實書院讀書的時候聽過無數次地那樣,帶着一點戲谑、一點了然、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語調,“師兄,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