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苓娘的事很快就有了定論——其實在事發的第二天早上, 魏氏就放出口風, 說苓娘前一天忽然魔怔了,被迷了心智,要請個大夫來瞧瞧。
這顯然是秦孟遠的意思。
而苓娘說過的那些話, 無論是無意中戳中了“事實”, 還是純粹的“胡言亂語”,都統統被打成了“瘋話”。
大夫在下午的時候就請來了,先給苓娘看了病,之後又去瞧了茵娘。說出來的話自然是含糊籠統的, 意思都是順着魏氏暗示的那些來。等大夫一走,府裏的流言緊跟着就傳了開來:三姑娘和五姑娘都病了,一個魔怔了, 另一個也被吓病了,姐妹兩個都是二姨娘的女兒,別是二姨娘招惹了什麽不該招惹的東西吧?
就這樣,借着這股流言的東風, 二姨娘被送到了秦家在郊外的莊子上“休養”, 就是白氏懷孕、生茴娘的時候住過的那個。
茴娘聽說後,難免勾起心事。可是正月接踵而來, 緊跟着過了正月,宮裏的教養嬷嬷進府,一口氣來了四位,全天候地教導她,也就顧不得為這事傷懷太久了。
婚期定在一年半之後, 但是她要學的東西太多,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個時辰,每天都累得不行。而且,在這只争朝夕地一年半中,秦家上下還不能帶給她什麽額外的消遣:在二姨娘被送到莊子上之後,府裏竟然就這樣安靜了下來。茵娘病到了正月尾,病好之後瘦了一圈,人也更瑟縮膽小了。老太太看着不像,也覺得她可憐,已經讓她搬到西偏院,先前芙娘的屋子裏住了。
苓娘的事情鬧得很大,但是在院子裏緊閉了小半年,秦孟遠見她沒再鬧騰出什麽風浪,就也發話把她放了出來。只是,她再也沒有了陪伴在芝娘身邊的資格,最近也恨不得閑——正忙着繡嫁妝呢,似乎親事已經說定了,是西北某富戶的三兒子。
對于苓娘的親事,茴娘只随意聽了一耳朵,并不很上心:說實話,就算苓娘真的嫁給了三皇子王恒,茴娘都不一定會把她放在眼裏,更不用說遠嫁西北了。
除了這兩姐妹外,這一年多的時間裏,秦府上下也就只有大少爺秦嘉蓉的婚事值得一提了:秦嘉蓉的親事終于定了下來,只是要在他和白術的庶長子兩歲之後在成親,這要求很不合理,甚至有羞辱對方的嫌疑,但是那家人卻也答應了。
連翹直言快語:“這都是看在姑娘您的身份上呢,哪是嫁閨女給大少爺?”
“但是日子還不是得和大哥一塊過?”茴娘也有些無語,可是……若說起來,她嫁給王彥,又有幾分是因為王彥這個人呢?
談論別人的事總是輕松的,但是說起自己的事來,茴娘就時常覺得無力:她總是忍不住想,嫁給王彥,會不會是另一個錯誤?
誠然,在皇上親自下旨賜婚後,這門親事就再也沒有了更改的餘地,但是……
但是,如果她當初沒有松口、甚至主動向王彥露出自己想要嫁給他的傾向,隆寧帝真的還會賜下這門親事嗎?
“姑娘,等下府裏的姑娘們就要來看您了,您怎麽還穿着這件半舊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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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了正日子,宮裏派出來的教養嬷嬷們早就挂印回宮了,明日自有別的嬷嬷過來照看茴娘。府中上下、東偏院內外都忙得飛起,茴娘本人卻難得清閑下來,早上起來就穿着家常的就袍子呆坐在床邊發愣,妹妹們過來看她,這事還是連翹進來提醒她的時候她才想起來的。
“你半夏姐和紫蘇姐都忙去了,我就把這事給渾忘了。”茴娘淺笑着辯解。
“那也不能穿着這身衣裳啊!您等等,我去找身沒裝進箱子的衣裳出來服侍您換上。”連翹又風風火火地折身往外間跑。
“唉,找不到就算了。”茴娘的聲音追在她身後,“都是自家姐妹,平時穿舊衣裳的樣子她們還見得少了?怎麽就不能見人了?”
連翹腳下一頓,回頭嗔怪地看了茴娘一眼,又忙活起來。
屋內很空,多寶格上、衣箱內,先前滿滿當當的細軟擺設,如今都已經被搬空了——這些也都是茴娘的一份嫁妝。連翹連翻了幾個箱子,才翻出一個包袱,裏面裝着一套襖裙,顯然是半夏或紫蘇提前準備出來,預備今天給茴娘穿着見人用的。
連翹忙抱着包袱回來,剛服侍茴娘換好衣裳,苓娘、芝娘、茵娘三人就魚貫進了東偏院。
“二姐,明兒你就出嫁了,我們來找你說說話。”茴娘和芝娘原是并不親近,甚至上輩子還有些仇怨。但是這一世,茴娘從一進京就極力避開和芝娘的沖突,她在府裏的時候也少,後來苓娘犯了事,芝娘同她也疏遠起來,沒了苓娘在一邊挑唆,芝娘同茴娘之間不說關系熱絡,但是也沒生出過什麽龃龉,更說不上不睦,見了面說兩句客套話,也能裝出幾分姐妹情深來。
這句話自然是芝娘說的,苓娘不說話,只藏着一絲怨毒地看着茴娘,茴娘看見了也只做不見,心下暗笑:這是想起沒能成的好親事,在遷怒她呢!
而茵娘,跟在兩個姐姐身後,聲如蚊蚋地喚一聲“二姐”,就是她最得體的表現了。
茴娘也不求三個不親近的妹妹對自己能有多熱絡,甚至在臨近離別的時候能有多感傷,能過來找自己說話就算是盡了禮數了。她也少不得得體地應對,微笑着招呼姐妹們沿着窗根坐下,又張羅叫丫鬟們端茶進來。
屋裏只剩下一套用來裝點門面的茶具,連翹還要先進來拿了茶壺出去才能沏茶。
芝娘見了不由得神色複雜起來,“姐姐院子裏是真忙,我們來得不是時候了。”
“丫鬟們忙,我也沒什麽事可做——你們能來陪我說話,求之不得呢。”
話雖是這樣說,但是芝娘明顯不願意在這院子裏多呆,只略坐了片刻,連茶都沒喝一口,就起身告辭——順便還帶走了茵娘,苓娘卻留在了屋內。
半夏和紫蘇原本一個在庫房清點箱籠,另一個忙着指揮院子裏的丫鬟準備明日要用的小荷包,茴娘身邊只有連翹一個人裏外照應,還要時不時出門應付來問話的人。苓娘、芝娘等三姐妹一來,再聽見芝娘說的那句話,連翹就使眼色讓人去叫半夏和紫蘇,不想兩個丫鬟剛回來,芝娘就帶着茵娘告辭。
三個丫鬟一起送兩位姑娘出門,但是見苓娘還留在屋裏,又都不敢擅離,紫蘇當下就回了裏間,連翹也緊随其後,只讓半夏送兩位姑娘出院門。
苓娘坐在窗下,只盯着手裏的杯子,見兩個丫鬟飛速抽身回來,唇邊挂起一個嘲諷的微笑,“怎麽,不放心我留在屋裏,趕着回來盯着我,怕我瘋病犯了,找東西劃破——”她輕輕一擡下巴,視線落到屋角的那件挂着的手繡嫁衣上,“那件衣裳?”
紫蘇和連翹自然不能承認,只嗫嚅着道:“怕三姑娘覺得我們怠慢。”
“哼。”苓娘冷笑一聲,等茴娘也送客回來,才道:“二姐,咱們去那邊屋裏吧,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也省得你的丫鬟像防賊一樣防着我。”
“這是哪裏的話……”茴娘虛應一聲,卻也從善如流地帶着她去了對面的屋子。這間屋子原本被布置成書房,偶爾丫鬟們也在這間屋裏起坐。書架上的書已經被搬空了,但是窗下竹榻上的布置還在。
“妹妹請坐。”茴娘笑着招呼苓娘坐下。
苓娘卻不坐,站在空蕩蕩的書架前,先凝望了茴娘片刻,才驀地一笑:“二姐明兒就要出嫁了,托二姐的福,妹妹明年也要出閣嫁人了。”
在秦家五姐妹中,苓娘算是容貌姿色最平庸的一個,連胞妹茵娘都比她長得更清純動人一些。在被禁閉了小半年之後,她更是整個人都陰郁下來,連一絲活泛都沒有了。忽然這麽一笑,倒是少有地亮眼起來,茴娘也是忽然發現,這個妹妹是确實到了花信之年,一笑起來也是頗為動人的。
“妹妹定親許久,還未曾說一聲恭喜,是我疏忽了。”想不通苓娘為什麽在她面前忽然提起這件事,茴娘只好含糊着回答。
苓娘卻忽然收斂了笑容,偏着頭,直愣愣地盯着茴娘:“二姐,何喜之有呢?”
“什麽?”茴娘的臉上露出怔忪,一時沒反應過來。
“二姐。”苓娘扯了扯唇角,“你剛說要為了這門親事恭喜妹妹,可是,我實在是想不通,這門親事,到底‘喜’在哪裏?”
“當然是‘喜’在妹妹終身有靠……”只一句,茴娘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她看着苓娘空洞的眼神,看着她古怪的臉色,心底生出些微微的怕意。她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揚聲叫丫鬟們進來:紫蘇和連翹都在堂屋沒走,半夏也已經回來,三個丫鬟現在都在堂屋裏守着,就算忽然生出什麽事,她們也來得及沖進來護着自己。現在高聲叫人,反而容易惹出苓娘的瘋勁兒,把事情朝着無可挽回的方向推……
“二姐,你不知道吧。”苓娘的眼底忽然又有了神色,帶着點似笑非笑,“你肯定不知道啊,我是真的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