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會試放榜那日, 王彥和茴娘也提前派了管家過去, 甫一放榜,就喜氣洋洋地回府報喜:“堂舅爺高中了會試第一,是新一屆的會元, 王爺、王妃, 大喜啊!”

王彥和茴娘雖然對秦嘉琋中進士十分有信心,卻也沒想到能摘取會元這樣的好成績,自然是大喜過望,一邊讓管家給府裏派發賞錢, 一邊讓人張羅禮物,預備等下去梅花胡同給鄒氏和秦嘉琋賀喜。

管家又道:“老奴在榜下撞見了秦尚書家的大管家,興許秦尚書會把堂舅爺一家接到府裏去慶賀?”

茴娘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道:“無妨,就算父親有這個念頭,堂兄和嬸嬸也不會過去,只按剛剛吩咐的去辦就是了。”

秦嘉琋高中會元, 這對于整個秦氏一族來說都是天大的喜事, 秦孟遠會派人去看榜也是題中應有之意。只是因為白氏的關系,秦孟遠和秦孟章之間天然就存着一點心病, 鄒氏此番帶着兒女進京,沒有住在尚書府,另賃院子居住,進京後也只去尚書府裏拜會了一次,明面上關系疏遠, 如今也未必會熱絡起來。

秦孟遠想要提攜族中的子侄,也是為了他的官路鋪墊,但是秦嘉琋卻未必缺人提攜。茴娘前些日子就隐隐聽聞,秦嘉琋似乎得到了某位閣臣的賞識,時常前去拜見。

但是,這位閣臣可不是這一科的主考官——這一科的主考官自然是當朝首輔趙晖沉,他早年是延平太子的老師之一,這些年又同王恒走得很近,茴娘看不準他的立場,更看不穿他提拔秦嘉琋的用意。

可是這終究還是喜事,茴娘讓半夏和紫蘇重新為她梳妝過,帶了兩個丫鬟坐上去梅花胡同的馬車。

王彥騎馬,留茴娘一個人在馬車裏,茴娘就讓紫蘇坐到車裏來陪她說話。正尋思着怎麽才能讓紫蘇透露出一些她的心意——好歹要問出秦嘉琋隔壁那家的兩兄弟裏,紫蘇喜歡的到底是哪一個吧?弄清楚了人選,這才好讓鄒氏去探口風不是?前些日子秦嘉琋潛心苦讀,鄒氏一心顧着兒子肯定沒心思幫別人家的丫鬟說親,但是如今秦嘉琋中了會元,過幾日的殿試說不準成績還能更高,鄒氏可不就有心思顧着別的事了?

也就是這時候去向鄒氏說明此事,趕着喜慶勁兒,說不準一鼓作氣事情就成了。

可是,不等她問出想要詢問的話,馬車就停了下來,聽着外面的動靜,似乎還是停在了路中央——而不是梅花胡同秦家大門外。

“出什麽事了?”茴娘狐疑地看了一眼紫蘇,示意她問一問車外的人。

紫蘇點頭會意,輕輕掀開車簾,“半夏,馬車怎麽停了?”

半夏就坐在車轅上,回身同紫蘇說話也甚方便,她壓低了身子,“有禁軍的人護着一個宮裏的公公追了上來,正同王爺說話呢……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

這話,茴娘坐在車內也聽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擔心起來:禁軍不同于一般的侍衛,由皇帝身邊的近侍直接管轄,禁軍統領必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他們日常護衛皇城,除非由重要事宜,不然輕易不會直面普通百姓,更說不上護衛着除皇帝、皇後外的什麽人。

如今他們護衛着一個宮裏的太監過來傳話……是宮裏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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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頭緊蹙,只覺得度日如年,恨不得沖過去聽聽那位太監到底說些什麽。只是礙于體統……正隐忍着,前面随侍在王彥身側的康健調轉馬頭走了過來。

“王妃殿下。”他沒有讓半夏傳話,而是直接湊近了車窗簾,話音順着窗簾的縫隙飄進了車裏,“王爺讓小的過來告訴您,梅花胡同那邊不能去了,咱們得趕去淮王府……陛下和皇後娘娘、貴妃娘娘也都已經趕過去了。王爺已經讓管家去梅花胡同送信了,堂舅太太和堂舅爺不會怪罪您的。”

“出什麽事了?”王彥在朝中學了那麽久的辦差,跟的都是老成持重的臣子,在人情世故上自然不會出現疏漏,這些事茴娘都放心交給他張羅。她如今關心的就只有一件:他們去淮王府做什麽,出什麽事了?

“就在一個時辰前,淮王府的人急進宮送信,說是皇長孫有些不好了。陛下派了太醫院幾乎所有太醫到淮王府給皇長孫看病,又帶着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親自過去探視皇長孫,如今怕是……”

茴娘怔了怔,才輕聲道:“我知道了。”

車裏,紫蘇自然也聽見了康健的那一番話,她臉上露出十足的惋惜,等康健的馬蹄聲走遠,才唏噓道:“皇長孫才多大……還不到兩歲吧?可惜了……”

茴娘也還在怔忪,她同皇長孫見面不多,待嫁的時候就不說了,嫁給王彥後,也不過在新年皇家大宴、及幾位長輩的生辰宴上見過幾面。她剛嫁給王彥的時候就聽皇後和慶妃提起過,說皇長孫身子不好,體弱多病,幾次見面,也只覺得這孩子身子羸弱。可是無論如何,她都沒想過這個和她只有幾面之緣的孩子會這樣脆弱。

說起來,他作為當朝皇長孫,雖然父親不是太子,卻也在某種層面上代表了一種“長”,按理說,他甚至有資格在他父親之前繼位。

“皇長孫,承天下之大運”,這是在他的洗三宴上皇帝親口說出的話,甚至他的小名就叫“承兒”,是王恒如今争奪儲位最大的倚仗。

只可惜……

他們一行人趕到淮王府外的時候,府內上上下下已經被白色包裹,說明皇長孫王承已經在他們到來之前去世了。按理說,這樣還不到兩歲的小孩子去世,一般人家是不會大辦喪事的,但是皇長孫去世自然又不相同。

茴娘下了馬車,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暈紅了眼圈。

淮王府內,哭聲此起彼伏,有侍從行過禮,引着他們進了正堂:隆寧帝坐在堂屋正中,三皇子王恒伏身在他的膝上,哭得不能自已。貴妃滿臉恨意地指着一位年輕媳婦,茴娘走得近些,才看清那年輕媳婦正是淮王妃曹照婷:她衣衫簡樸,發髻也只是随意挽在腦後,眼眶中簌簌流着眼淚,不露出一點表情。

皇後坐在一邊,随也在流淚,卻無論如何都像是個局外人。王彥和茴娘進屋後,朝長輩們行過禮,又說了幾句道哀思的話,得了隆寧帝的示意,就默默站到了皇後身邊。

不一時,四、五、六三位皇子也帶着各自的皇子妃來到了淮王府,更有曹尚書一家,還有禮部、欽天監各位執事大臣,也都來到淮王府,請示皇長孫的喪葬議程。

隆寧帝忍着悲痛下旨,皇長孫的一切喪葬規制,都按照皇太孫的規格置辦。

大臣們雖然驚異,但是隆寧帝如今正是最悲痛的時候,他們勸都不敢勸。再說,逝者已矣,皇太孫和皇太子在臣子們心中的分量也有很大不同,在相互使過幾個眼色之後,也就領了旨意,依此辦理了。

大臣們一來,女眷就紛紛回避到了後院,消息傳來的時候,曹氏臉上依舊無悲無喜,還是那副面無表情默默流淚的樣子,四皇子妃、五皇子妃、六皇子妃神色均有些錯雜,只有貴妃臉上閃過一抹狂喜,下一瞬,她就不顧形象地撲倒在地,高呼隆寧帝仁慈,又讓她的親孫子安心歸土。

茴娘看着這一切,只覺得嘲諷:王承的死,換來了一個名分,以及王恒更多的政治資本,而貴妃,也就因此而滿足了。可是如果王承知人事,知道這些後,他還能不能“安心”呢?

她不動聲色地撇了一下頭,只見皇後娘娘正一臉淡漠地看着貴妃。她不禁心中一動:剛才貴妃可是當着皇後的面說出那些話的,皇後娘娘就由着她這樣大放厥詞?

不過以皇後娘娘的城府和休養,她自然也不會在當下挑貴妃的禮。皇長孫剛剛故去,就算是為了安撫愛妃和愛子,隆寧帝也不可能在此時責怪他們一時的言語不當。

國朝習俗,長輩不給晚輩服喪,皇家更是如此。固然隆寧帝痛失愛孫,卻也不過讓禮部的人好生操持,甚至提高規格——可是他自己,卻沒有一直留在淮王府的道理。到了晚間,衆人在淮王府內草草吃了一頓飯,就各自回家了。

皇子們自然要先護送隆寧帝、皇後及貴妃回宮。

在淮王府內,貴妃一副當家夫人的派頭,等一出了淮王府,她就不敢同皇後争了,做小伏低,等皇後先上了轎,才登上後面的轎子。期間還不是啜泣,引得身邊侍女頻頻低聲安慰。

若是沒有在內院時說的那一番話,茴娘或許還會覺得她是真心為了孫兒的故去而傷心。但是有了那一番話,她看着貴妃的時候就難免有些錯雜,覺得她如此做張做智,就是在演戲給隆寧帝看,想讓他多偏心王恒一些——最好把大統的位置也偏心給王恒才好呢。

站在茴娘的立場,自然覺得貴妃和王恒貪心不足,但是——她到底還是存着一份對“人性本善”的期待,相信“虎毒不食子”,不願意把王恒往更卑劣的方向猜測。皇長孫從小體弱多病,王恒不會盼着兒子早死,更不可能一手促成此事。如果這樣來看,皇長孫的死,确實就是他年小福薄,承不起“大運”。

既如此,貴妃和王恒想着借着此事上隆寧帝的哀思推上一把,達到他們的目的,也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一整個晚上茴娘心裏翻來覆去都是這點事。她心裏有事,睡得就有些不踏實,連着翻身兩次,就把王彥也鬧得無法安睡。他是等了一會兒才開口的,“你怎麽還沒睡?是見了承兒的事,吓着了?”

茴娘一怔,“這有什麽好吓着的?”

王彥抿了抿唇,“我當你看着承兒,就擔心起以後咱們的兒子來……”

茴娘不禁失笑,“這才哪兒到哪兒,孩子還沒有呢,哪有提前擔心這些的道理。”被王彥這麽一打岔,她就忘了思忖貴妃的事,回想一下,就覺得王彥的那句話裏的情緒似有些不對,她略帶着些詫異地反問,“你……你怎麽胡思亂想這些?”

王彥搖了搖頭,沉默了半晌,才翻了個身,道:“睡吧。”

茴娘盯着他的後背凝視了片刻,才也翻了個身,默默閉上了眼。這一次,倒是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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