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更新時間:2016-10-04 11:00:03 字數:3358

黃帝問曰:淫邪泮衍奈何?岐伯對曰:正邪從外襲內,未有定舍,反淫于髒,不得定處,與榮衛俱行,而與魂魄飛揚,使人卧不得安而喜夢。凡氣淫于腑,則夢有餘于外,不足于內;氣淫于髒,則夢有餘于內,不足于外。曰:有餘不足有形乎?曰:陰盛則夢涉大水而恐懼,陽盛則夢大火而燔,陰陽俱盛則夢相殺毀傷。

晉 皇甫谧《針灸甲乙經 正邪襲內生夢大論》

近日朝上一片郁氣沉沉,文武百官人人提心吊膽。

據說是後宮的惜妃娘娘又病了,所以大君心憂如焚,為此龍顏震怒,處罰了好幾名太醫,就連醫術精湛通神的黃老太醫也被叮得滿頭包,日日得先服了養心丸才能強撐着走進如意殿。

可事實上,真正每日得鼓起勇氣才能蹭進如意殿的卻是慕容犷。

他怕小人兒還在生氣。

“唉,怎能不生氣呢?”他眸光滿是憂郁與自責,每每想起那一幕,他就恨不得狠毆自己幾拳。“孤做了惡夢,卻險些掐死了她,那麽細細嫩嫩的頸子如今瘀青腫脹得發黑,還不知痛成什麽樣兒了,難怪她會惱孤就算恨上了孤,那也是應該的。”

素來俊美邪魅的慕容犷神情恹恹,整個人像被霜打蔫了的白菜,幾日下來眼底下方已經青了一大圈,憔悴頹廢得厲害。

他心情糟到連在禦花苑中“巧遇”幾個打扮得嬌媚如花的嫔妃時,都氣到立時發話讓黑子把人拖下去按宮規從重處置!

五十大板打得幾個嬌滴滴的嫔妃屁股開花,凄慘鬼叫連連,最後還是暫時掌理後宮之權的風貴姬怕當真打出人命,親自向大君請罪,這才把那幾個不長眼的嫔妃領回去。

“娘娘,想當初您能接下執掌後宮的大任,奴還替您高興呢,可是如今看來,倒全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兒,害得您夾在中間都要裏外不是人了。”風貴姬的左侍女忍不住咕哝,“要是太宰大人知道了,肯定心疼。”

“住口!”風貴姬秀美的眉毛緊緊蹙起,嚴肅地斥道:“這也是你能說的話?莫不是本宮平時太不拘着你們,讓你們都忘了我風家祖訓——不可多嘴饒舌,妄議內事?”

左侍女吓得跪了下來。“奴大錯矣,請娘娘責罰。”

“記住,我風家書香傳世,向來禮義為先,絕不可妄生不應有之貪念,只須在其位謀其政,竭誠為君上效力。”風貴姬沉靜正色道,“今日你犯了口舌之罪,自掌三十,往後若再犯,定當罪加一等!”

“諾,奴領罪。”左侍女恭敬地磕了三個頭,不哭不鬧地乖乖自行下去掌掴。

風貴姬低嘆了一口氣,轉首對身側另一名右侍女問道:“觀秀院那兒還鬧得厲害嗎?”

“窦貴呃,窦采女口口聲聲要求見大君,還有窦國公”右侍女神情有些遲疑,“不過大君有令,窦采女尚在禁足中,所以門口的宮人和龍禁軍還是攔住了。”

風貴姬苦笑着搖搖頭,“她雖是鑄下大錯,誰都求情不得,但在本宮力所能及上,能幫還是多少幫點兒,終歸是姊妹一場。你親自去傳話吧,讓內務司的人別克扣窦采女的用度,就算她不是貴妃娘娘,也總還是大君的親表妹,大君也不想人糟蹋她的。”

“娘娘善心,窦采女定會領受您這份情的。”

“昔日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現在落得區區一貴姬的照拂,心裏又怎麽會好受呢?”風貴姬低聲道,“本宮私下的照應,別讓人知道,這樣于本宮于她都好。”

“諾,奴明白了。”

“在這後宮中,只有老實人和聰明人能活久一點。”風貴姬擡眼望着碧空如洗的天際,悠悠地道:“本宮不聰明,也就只能老實些了,本宮,會做好該做的事的。”

風貴姬吩咐完,又忙着處置打理其它繁瑣的宮務去了。

如意殿中,孟弱愣愣地對着大大小小十數株珍貴燦爛美麗的盆景發呆。

昨日送來的是各色啼聲清脆的黃鶸莺雀兒,甚至還有幾只會搖頭晃腦吟詩的八哥兒。

再前日是一匹又一匹的绫羅絲綢,珠翠頭面……

她如何不知這是誰人的手筆?

孟弱心緒複雜酸澀難辨,默默地揮了揮手,示意儒女領人把盆景全數搬出殿。

她,瞧着心煩。

滿臉陪笑的黑子都要哭了,“娘娘,您、您不再看幾眼?這都是各地進貢的上品嬌種花樹,小巧玲珑花香四溢,大君特地請教過太醫了,說是擱在寝殿內嗅聞着香氣入眠最好,娘娘也能得一夜安睡——”

她搖了搖頭。

黑子臉都垮了,嗯嗯啊啊了半天,最後還是只得垂頭喪氣告退。

素來嬌病柔弱好相處的惜妃娘娘,怎麽這回氣性這般大?難道真不給大君留點面子了嗎?堂堂大燕君王都這樣伏低做小地連番讨好,她再這麽端着得理不饒人是不是太過了?

不過這些話,黑子也只敢在腦子裏偷偷過水一遍,給他天大的狗膽子都不敢說出口,要不頭一個不放過他的就是自家大君!

“主子,您就別再跟大君嘔氣了吧?”儒女呈上參茶,猶豫再三,還是硬着頭皮好言勸道。

孟弱接過參茶卻沒有喝,只是面露疲倦,讓儒女也下去了,她獨自坐在寝殿中,玉蔥般纖瘦的手指輕輕摩挲着那雕金嵌玉的杯身。

連儒女都覺得她恃寵而驕、不識好歹了吧?

如今自己也算是被嬌養于錦繡之中,日日喝金咽玉,過着那宛若神仙妃子的人上人富貴日子了,放眼後宮,再無嫔妃敢同她争寵競豔,那個權傾天下的俊美帝王更是把她護得跟眼珠子似的。

所以,她就該知足、忘卻前世種種悲苦血仇毒恨了嗎?

孟弱眼眶逐漸濕熱,只覺燒灼刺疼得幾乎成盲,剎那間真有瘋狂搗毀眼前一切的沖動!

可她天殺的不能心軟,她可以不為自己複仇,就當自己前世之死是算計不如人,可她卻不能不替自己的孩兒讨回那血淋淋的公道!

她的孩子已經會在她肚子裏翻身,頑皮地手舞足蹈,時不時用他的小腳丫把她的肚皮撐出一個小小凸起來,和她打招呼……

可最後他是血肉模糊、渾身青紫地降世,他尚未呼吸到第一口人世間的氣息,就已經僵硬如冰地死去……

孟弱淚水狂流,無聲地哀泣起來。

“孩兒……孩兒……都是阿娘害了你……如果不是阿娘沉浸在那虛假的幸福裏,自以為你父也和阿娘一樣期待你的降生,以為……以為他會護着我們母子倆……錯了,都是阿娘大錯特錯……”

這一世,阿娘鬥垮了崔麗華,還讓窦貴妃和珍妃相繼落馬,牽動了那潛藏在朝政底下的暗流,還做了種種不可言說的算計……

你父如今已然将阿娘捧在手掌心上,被阿娘耍弄得團團轉,可為什麽阿娘卻一點也不覺得得意歡喜?

“不,阿娘不能心軟……阿娘不會心軟……孩兒你再等等等……這一切的血債都收回以後,阿娘就去陪你了……”她嗓音破碎的喃喃,卻帶着刻骨銘心的堅定。

隔了一生一世遙遠的時間荒漠,孩兒你得慢慢走,千萬要等着阿娘追上……可好?

慕容犷負着手,颀長身軀伫立在如意殿外的花牆下,透過花牆攀藤掩映的窗口,望着那抹在葡萄樹下的小小身影,一顆心絞擰成團,更有無數無數抓心撓肺的沖動,想要沖進去一把将小人兒給牢牢圈進懷裏……

可他就是不敢。

做夢都沒想到,他慕容犷有朝一日竟會為了一個女子神魂颠倒、揪心揪肺得不能自已,只她略皺一皺眉他就心慌意亂,她傷了病了痛了,于他來說更不啻是天崩地裂……

這滋味太不好受,心時時像是懸着的,忽而在雲端之上,歡快得言語難描,忽而墜在冰窟烈焰裏,苦苦翻騰百般煎熬。

偏偏他已然上瘾,不可自拔,甚至還深深享受着這痛并歡喜着的折磨。

小阿弱,大巫卦象上說了孤是你的劫,可按孤說,你才真真是孤的劫啊!

那個夢……那些夢驚悸痛楚悔愧幾乎令他窒息,在大汗淋漓驚醒過來後,他都得不斷重複告訴自己,那只是夢,不是真的,阿弱還在他身邊,被他牢牢護在羽翼之下……

大巫雖說了他和小人兒注定藤纏樹、樹纏藤,死生不離分,他聽來雖歡喜至極,可大巫随之而來的嘆息彷佛還在耳邊,總令他莫名有種不祥的懼意。

“唉。”他的臉龐都快貼在花窗上了,額頭抵着冰涼的窗紋,覺得自己真真是病入膏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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