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更新時間:2016-10-04 11:00:03 字數:3841

黃帝問曰:何謂缪刺?岐伯對曰:夫邪之客于形也,必先舍于皮毛,留而不去,入舍于絡脈,留而不去,入舍于經脈,內連五髒,散于腸胃,陰陽俱感,五髒乃傷,此乃邪之從皮毛而入,極于五髒之次也。如此則治其經焉。

晉 皇甫谧《針灸甲乙經 謬刺第三》

大燕京城占地遼闊,分東西南北四大城環繞護守當中的皇城,繁華遍地富庶豐饒。

青磚大路上往來穿梭的是大魏、大齊、大周,甚至遠自南朝而來的諸國客商,販來最華麗的绫羅綢緞等等齊全貨物,換購大燕出産的山參、貂狐毛皮等奇珍貴品。

然而這一切皆在慕容大君的掌控之下。

錢權、軍隊和民心,三者皆是帝王手中的利器,缺一不可,慕容犷最是深谙這個鐵血道理。

他今兒先是帶她繞了東城幾條主要的熱鬧大街,怕她被日頭曬着或受了風,在下馬車前總是小心翼翼地為她戴妥帷帽、系好披風,就連她挑選起小攤子上的趣致小物事時,也主動替她取這支拿那支的

“我要自己挑。”孟弱懊惱地低語。

“孤呃,我幫你拿着,免得紮了手。”他那張俊美臉龐露出了一絲谄媚的笑容。

“……”孟弱無言。

“……”他們身後的護衛默默側過頭去,假裝自己不在現場。

孟弱望着他,欲言又止,心頭一陣一陣揪扯得慌,半晌後,她勉強嬌嗔道:“您再搗亂,阿弱就不與您好了。”

慕容犷已好久沒有聽小人兒這樣同他撒嬌了,登時歡喜得整個人暈陶陶的,渾然不知身在何處,看着她的眸光也更溫柔了。

“好好好,都聽娘子的。”他笑得好燦爛。

她低垂目光,掩住了眸底的痛苦和掙紮。

逛了一兩個小攤子,買了叮叮當當幾件小玩意兒,孟弱的臉色又蒼白氣虛起來,昏昏欲睡地偎在他懷裏困難地喘息。

“是不是又難受了?馬車上有黃太醫做好的丸藥,還有小爐火一直煨着的藥湯,我們立刻回馬車上喝藥,馬上回宮——”他臉色也急白了,二話不說打橫将她抱起,就往始終慢悠悠跟随在後頭的馬車方向沖。

“我……咳咳咳……阿弱還想去河邊看看……”她說得氣喘籲籲,手緊緊攀着他的衣襟,臉上浮起渴望和祈求之色。“阿弱曾聽說,咳咳大燕的金水河自祁連山自北向南流……我、我想去看一眼,家鄉的方向……”

慕容犷心一痛,柔聲道:“好,我們去,你別急,你要什麽孤都答應你。”

阿弱,孤什麽都可以給你……

馬車穩穩地駛着,來到了河面寬闊、水勢湍急奔騰的金水河畔,車裏的孟弱已經服下了藥,小臉還是雪白得令人心驚,幸而喘咳已漸漸止息。

“渡頭到了嗎?”靜靜偎在他懷裏,感覺到馬車停了之後,她眼神郁郁中透着莫名憂傷地擡頭望着他。

“嗯,到了。”慕容犷低頭凝視她,對着她溫柔寵溺深情一笑。

他小心翼翼地将荏弱得像随時會被風刮走的小人兒抱在懷裏,利落地下了馬車,不忘替她攏緊披風,抱着她來到泊着數艘客舟的渡頭旁的小亭子內,自有護衛鋪好了錦榻、爐火參茶。

她乖乖地膝坐着,看着高大俊美的他,正在指揮着衆人把馬車上的茶點種種物事搬下車來,心髒劇烈抽疼了起來。

對不起。

——剎那間變故陡生!

渡頭上平民客商打扮的百來名男子猛地抽出了青閃閃銳利刀劍,如暴雨怒箭般齊齊向慕容犷和護衛們撲來!

緊接着,數艘客舟上湧出更多死士……

“有埋伏,護駕!”護衛們大吼一聲。

慕容犷臉色微變,緊緊将孟弱護在背後,數十名護衛牢牢将他倆護在中央,有護衛對空燃了一記青龍火,轟地在空中飛炸開來!

此次前來刺殺的都是東藩郡王府和窦國公府精心培養多年的死士,武功高深悍不畏死,人數更是遠遠勝于慕容犷微服出宮帶出的數十高手,交手過後不到半盞茶辰光,慕容犷這方已傷亡了大半。

“究竟是何人洩漏了大君蹤跡?”

“有內賊?!”

“速速突圍通知東城戍軍統領前來護駕!”

護衛們雖然面臨重大狙殺,卻依然臨危不亂,武功最高者緊緊護住大君和娘娘,輕功最上乘者已經突圍而出

就在此時,玄子和子空淩空而現,兩人交換了一個殺氣凜冽的眼神後,身姿如蛟龍般迅速殺入死士人海中,剎那間慘嚎聲四起,有無數鮮血和斷肢頭顱飛散四處!

只兩大暗影,卻猶如羅剎血淋淋自地獄中而來,眼也不眨地揮手寸寸收割魂靈,縱使剽悍如死士們,也感到深深地顫栗和恐懼。

“阿弱別怕,有孤在。”他結實有力的雙臂緊擁着她,沉穩鎮定地低聲道。

“嗯,臣妾不怕。”她臉色死白,卻有着說不出的詭異平靜。

慕容犷鳳眸厲光一閃,閉了閉眼。

數十名護衛受傷的更多了,就連玄子和子空身上也出現了怵目驚心的傷口,可死士卻源源不絕而來。

眼見已是勝券在握,權掌大燕的慕容犷此刻被困守在小小亭子內,一個清俊中年人緩緩走出客舟,笑吟吟地對着他道:“犷兒,事已至此,你束手就擒吧!”

另一名高大的青年手持長弓,穩穩地搭箭于弦上,神情戒備地緩緩逼近。

“東藩郡王世子,孤還以為你是東藩郡王府裏少見的聰明人。”慕容犷神色不變,嘴角微微上揚。

貝爾裕面色一緊,搖了搖頭,冷聲開口,“大君早已想收拾我東藩郡王府,臣今日也只是合理反擊。”

慕容犷笑了,眉眼間有說不出的邪魅,氣定神閑地道:“東藩郡王府若是如你說的那樣安分,那私下和北羌、陳國動作頻頻的又是誰?”

貝爾裕一窒。

“犷兒,當年先帝選擇過繼你為嫡子,還真是沒相錯人,你果然擁有帝王狠辣霸氣之心,只可惜……”窦國公嘴角含笑,眸光戾色大盛,狀若渾不在意,随口就說出了這個驚天秘密。“雜血就是雜血,又如何當得起我大燕黃金般高貴無雙的帝王?”

衆人一驚,紛紛望向了高大俊美的慕容犷。

他懷中的孟弱也呆住了……

“那又怎樣?”慕容犷卻沒有半點皇室機密被拆穿的驚惶或難堪,閑閑地攤手一笑。“父皇當初選了孤過繼,孤就是父皇的親生子,皇家玉牒上載錄有名,誰都推翻不得這個事實——除非,您老親自到皇陵把父皇請回人世,讓他老人家親口改了,否則,孤這個大燕帝是注定坐到“萬歲萬萬歲”了。”

窦國公被他嘲諷得臉一陣青一陣紅,眼中殺氣大作。“你錯了,你今日死在此地,帝位就得換人坐。就算你有幸逃出生天,如今的大燕皇宮已經落在老夫手中,你還是得像喪家之犬那樣四處逃亡,等着老夫取你項上人頭——”

慕容犷鳳眸微眯,笑容消失。

“慕容犷,我敬重你是個好皇帝,是條好漢子,若是你現在投降,并親手殺了你懷中這個奸妃禍水,我貝爾裕可做主,饒你一命,圈禁于別莊中,讓你平安終老。”貝爾裕嚴肅正色道。

慕容犷尚未回答,窦國公已冷冷喝斥了他一聲:“荒謬!縱虎歸山,你嫌自己活得太長了嗎?”

貝爾裕皺眉。

“窦國公,你是不是忘了?他的命,是我的。”一個輕柔的嗓音無情地響起。

慕容犷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眼光痛楚悲涼地注視着懷裏的小人兒。

渾身傷痕累累的玄子和子空瞪大眼睛,随即狠狠倒抽了一口涼氣!

“內賊是你?”玄子冷眸赤紅地咬牙問道。

“你就是那個幾次放消息給老夫的——暗線內鬼?”窦國公一臉怪異而懷疑地瞪着她。

孟弱退出慕容犷僵硬的懷抱,靜靜地往後退了幾步,與窦國公等人和慕容犷呈三方犄角之勢。

“是我。”她小臉毫無血色,瘦弱的身子彷佛随時都會倒下,花做魂魄雪為肌膚的凄美卻透着一股淩厲的死氣,令人膽顫心驚。

“子晨查到了皎女還有京師近日的異動,都似有數條線索指向你,孤原是想,一定是有什麽地方弄錯了。”

慕容犷看着她因得聞此事而愀然變色,身子搖搖欲墜,自己卻依然滿心滿眼盡是痛苦與憐惜,全然沒有一絲憤怒仇恨之色。

“為什麽不疑我?”孟弱無法自抑地顫抖起來,手腳冷若寒冰,語氣卻鎮定得近乎漠然。“若是你早生疑于我,今日就不會落得如此凄慘狼狽了。”

“阿弱,孤只想知道為什麽?”他目光直勾勾地凝視着她,眸底有淚霧彌漫,心痛得宛若被燒紅的刀碎割搗爛,聲音瘠啞哽咽。“為什麽?”

“還記得你做過的那個惡夢嗎?”她泛白的嘴唇微動,神情滿滿的哀戚,幽幽地道。

慕容犷大震,胸膛像是被誰重擊了一拳般,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腳下踉跄後退了一步。

“孤不明白?”

“那是你我的前世。”她眼神空洞地望着他,像是看着他,目光卻穿透了他,落在那個遙遠悲哀的前生裏。

慕容犷怔愣地看着她,“你說什麽?前世?孤和你的前世?可……不可能,你怎麽還記得?孤是說怎麽可能?”

就連窦國公和貝爾裕都聽住了,雖然明知這有可能是這個奸妃賤人所想出的緩兵之計,可是不知怎地,她就這樣站在那兒,獨自一人,風姿楚楚,卻宛若已開到荼蘼、轉眼就要凄豔凋零的一抹花魂……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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