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弟妹

次年八月,朱由校駕崩,傳位朱由檢。

朱由檢繼位,一改先前對魏忠賢伏低做小姿态,重掌朝綱後立刻就開始打壓魏忠賢一黨,治魏忠賢十大罪。

魏忠賢一倒,大明朝綱清明了一半,許多沉冤忠貞之士得以昭雪,被多年打壓的有志之士也都均被啓用。

十月,秋末。

沈煉從鎮撫司出來,正打算去周妙彤墓前告訴她這事,他新的結交的兩個兄弟盧劍星和靳一川就追了上來。

“大哥,二哥,上我家吃飯去吧,我娘子都準備好了。”靳一川看到沈煉手裏提着酒,問道,“二哥,你又要去看嫂子啊。”

沈煉的妻子周氏亡故的消息在鎮撫司裏不是秘密,于是他點點頭。

從周妙彤死後,沈煉一直想要找出殺兇手,只可惜房間裏沒有打鬥的痕跡,尚轶的屍體也早就下葬,他試過夜裏偷偷去撬棺查看,可是尚轶的死因就像結案的錦衣衛記錄的一樣,被人背後偷襲致死,傷口也是普通的鋼刀所致,根本無法查實。

至此,尚轶和周妙彤的死成了一樁無頭案。

沈煉就那時起就變得沉默異常,他手裏的一壇酒不是給周妙彤的,而是他最喜歡去她墓前喝酒。

“二弟,弟妹已經故去多時,相信她在天之靈也不願看到你如此。”

“大哥說的對,二哥,如今快入冬了,郊外天涼,你要保重身體才是。”靳一川接過他手裏的酒,“不如去我家,讓我娘子熱一熱,我和大哥陪你喝。”

實在禁不住盧劍星和靳一川的勸誡,沈煉只得同意,“好。”

靳一川的家在城西,在途徑集市時,他停了下來,“大哥,二哥,你們稍等,我去買點東西。”

不一會兒,他提了兩副藥回來。

“一川,你受傷了?”隔着紙包,盧劍星也聞出了淡淡的味道,他們長年幹錦衣衛,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數不清,對藥味自然也熟悉了。

“不是我,是我娘子,她一直身子不大好,先前受過傷沒養好,落下了病根。”靳一川輕嘆,“我平日總是不在家,也照顧不了她,總算最近能在京城多留一段時間,我正好多陪陪她。”

盧劍星家中有一位年邁的母親,畢生的願望就是看他升任百戶,為完成母親的心願,盧劍星總是賣力公幹,一直也沒空顧上娶親的事,自然體會不到靳一川的心情。

沈煉則能理解,他記得周妙彤也是體質偏弱,每到冬天總是畏寒,偶爾也需要抓滋補的藥來吃,那些藥方他還能背出來……

突然靳一川的一聲吆喝打斷了沈煉的沉思。

靳一川叫住一個路過的小販,“給我包一份芸豆糕。”

芸豆糕,沈煉一愣,曾經周妙彤最愛的也是芸豆糕。

“我娘子最愛吃芸豆糕,每次總是說藥苦,我就給她帶一點。”

聽靳一川三句話不離娘子,盧劍星不禁問道,“一川,你和弟妹是怎麽認識的?好像以前從沒聽你說過。”

“是去年的事,我當時奉命去追兩個賊寇,有一個逃了,另一個被我們幾人圍攻落了下風,恰逢我娘子經過,那個賊寇誤傷了她,等我殺了那個賊寇,發現她尚有氣息,就帶她去醫治,之後才知道她沒有別的親人,無處可去,我就帶她來了京城。”

一個俗套的英雄救美、日久情深的故事。

普通的賊寇一般交給官兵處理,能讓錦衣衛出手的必然是罪惡滔天或者武藝非凡的,靳一川說的時間正好是沈煉在調查尚轶死因的那段時間,他翻閱過近期的案子,隐約記得看到過靳一川這個名字,而他追擊的兩個賊寇,一個叫丁修,一個叫丁顯。

“你說的是丁修、丁顯?”沈煉問。

“嗯,是。”靳一川笑容一僵,還好盧劍星和沈煉沒注意,他極快的掩飾了過去,說,“死了的是丁顯,丁修還在逃。”

還好沈煉沒有再問下去,靳一川默默松了一口氣。

到靳一川家門外就聞到了裏面飄出來的陣陣香氣,靳一川笑着推開門,“看來我娘子的飯快熟了。”

他側身讓盧劍星和沈煉進屋,朝着廚房喊道,“娘子,我把大哥和二哥帶回來了。”

廚房裏的切菜聲停了下來,傳出一個溫婉的女聲,“你請他們稍坐,飯菜馬上就好了。”

這個聲音,很熟悉……

沈煉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看着廚房的方向。

很快,一只手挑開了簾子,一個荊釵布裙的年輕少婦從裏走出來,由于靳一川的身影擋住了在後的沈煉和盧劍星,所以少婦并沒有注意到他們,而是先到靳一川面前,給了他一條熱帕子,又接過他手裏的藥和點心。

“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就不必浪費銀子了。”

“好,等你喝完這最後兩貼我就不再買了。”他指了指另一個油紙包,“我還買了你最喜歡的芸豆糕。”

聽到芸豆糕,她笑了一下,臉上浮現出懷念的神色。

靳一川用帕子擦了手和臉,又遞還給她,“來,我給你介紹。”

早在少婦從廚房出來的時候盧劍星與沈煉就看清了她的容貌,盧劍星輕笑,默默感嘆這婦人美貌溫柔,和靳一川郎才女貌,正是一對好璧人。

而沈煉則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不知作何表情,因為靳一川的妻子竟長得和周妙彤一模一樣,而且聲音也有九分相似,若不是靳一川叫她作娘子,沈煉幾乎要把她認作是周妙彤了。

靳一川攬着妻子過來給盧劍星和沈煉介紹,“大哥,二哥,這是我娘子。娘子,這是我在鎮撫司裏最好的兩個兄弟,大哥盧劍星,二哥沈煉。”

沈煉……

多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周妙彤緩緩擡起頭,引入眼的還是镌刻在她心頭的模樣,闊別一年,她再沒想到和他再相見是這樣的情況,他瘦了不少,也黑了,沒變是那雙依舊犀利清明的眸子。

四目相對,周妙彤極快的移開雙眼,以淺笑作為掩飾,“相公,你請大哥二哥先進屋。”

盧劍星笑着回應,“多謝弟妹了。”

“多謝……”沈煉覺得喉嚨嘶啞,張了半天嘴也喊不出另外的兩個字。

周妙彤不敢再聽,則逃也似的回到了廚房。

在熱氣氤氲的廚房,周妙彤咬着唇紅了眼眶,她心裏的委屈、不甘統統湧了上來,在盛湯的時候一滴淚從下颚滴下,落在了湯裏。

她趕快倒了,重新舀了一碗。

而沈煉随着靳一川來到屋裏,他打量了一圈這個院落,有三個屋子,一個廚房一個卧房,現在他們進的這一間擺了一張四方桌,旁邊有一個書案,應該是靳一川看書所用,另一邊的土炕上放有一件正在做的棉衣,看尺寸是給靳一川準備的。

“大哥,二哥,喝茶。”靳一川招呼他們坐下,四處收拾着家裏的東西。

曾幾何時,這樣平淡溫馨的日子正是沈煉和周妙彤所期盼的,可惜他們沒能等到。

等洗了臉,整理好情緒,周妙彤才端着菜過來,“我廚藝不好,請大哥二哥不要嫌棄。”

沈煉也在努力壓制自己的情緒,他從見到周妙彤起就有滿腹的疑問,只是礙着盧劍星還在,一旦開口問就要牽扯到許多事,只能暫時忍下。

到底她是怎麽從暖香閣的那場刺殺裏出逃的?究竟靳一川說的追殺賊寇時救了她是不是真的?為什麽來到京城不聯系他?她是為了報恩嫁給靳一川嗎?還是喜歡上靳一川了?

這諸多的問題堵在胸口,導致沈煉連動筷子的意願都沒有,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

他不敢明目張膽的看周妙彤,只能趁着仰頭飲酒時偷偷瞥上一眼。

周妙彤從沒見過沈煉這樣灌水一般的喝酒方式,于是暗暗拉了一下靳一川的衣袖,示意他阻止一下,靳一川不知他們之間的糾葛,低聲給她解釋說,“馬上就是二嫂的祭日,二哥心裏難受。”

二嫂?沈煉娶親了嗎?

周妙彤不知心裏什麽滋味,有點涼,有點痛,一時之間,她端着碗也沒了胃口。

一壺酒,不多時就被沈煉喝了一半下去。

盧劍星看不過去,搶了過來遞給周妙彤,“勞煩弟妹幫忙熱一熱。”

“好。”

周妙彤提了個小爐子過來,她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因此有任何情緒波動,可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默默的把酒壺放在了距離沈煉比較遠的地方。

沈煉喝完了杯裏的最後一口,想要伸手去拿爐子上溫着的酒。

酒壺下是燒紅的炭,周妙彤怕他貿然去碰會燙了手,趕快拿起了一塊抹布想去先一步拿起酒壺,“小心燙。”

他們二人的手不經意間碰在一起,沈煉的動作僵住了,而周妙彤則極快的縮了回來,連抹布也掉在了地上。

場面有點尴尬,靳一川笑着去拿了酒壺來給盧劍星和沈煉都倒上,“二哥拿來的可是好酒,不能浪費了,要細細品味才是。”

周妙彤覺得屋子裏悶得不行,借口再去炒兩個菜避了出去。

她的逃避更加肯定了沈煉的猜測,如果她真的與他素不相識,為何要避開?

廚房裏還放着許多菜,只是周妙彤心裏壓着事,總也炒不好,炸個花生,糊了一大半,炒個豆子,将糖當做了鹽。

久等她不歸的靳一川找了過來,“妙彤,怎麽了?看你一直心神不寧的。”

“沒,沒事。”她背過身去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痕,将一盤還能見人的土豆絲給他,“你先拿過去吧,我再炒一個。”

“別炒了,夠吃了。”靳一川拉住了她,看了一眼被她倒掉的花生和豆子,“是我不好,沒有顧及到你的身體,我先替你把藥煎了吧。”

“哪有抛下客人去煎藥的道理?我真的沒事,可能是累了吧,我就不過去吃了,我回房間去休息一下。”她推着靳一川出了廚房。

“真的沒事?”院裏有點黑,又因為身高差,靳一川沒看出她的雙眼紅着,一步三回頭去了進屋去了。

沈煉沒見周妙彤回來,有點擔心,随即問道,“一川,弟妹不舒服嗎?”

“沒什麽事,可能是累着了。”靳一川坐了下來,“我娘子當時受了傷沒養好,落下的病根,偶爾會不太舒服。”

沈煉想起靳一川在市集時說過的話,當時挾持人質的賊寇在她胸口刺了一刀,也就是說挨了一刀的人是周妙彤。

他不由的追問,“用不用請大夫來看看。”

“請過了,大夫說沒什麽大礙,只要平時靜養着,不要太勞累,不要再受到刺激,自然也就好了。”靳一川又給他們添酒,“抱歉,大哥,二哥,今日沒有好好招待你們。”

“你這是什麽話,咱們兄弟之間不說這個,而且也怪我們突然到訪,讓弟妹做這一桌子菜,累着她了。”盧劍星一口幹了酒,說道,“是大哥該說抱歉才是。”

從靳一川家裏離開時還是沒能見到周妙彤,她所在的屋子也熄了燈,不知有沒有睡,沈煉輕嘆一聲,踏了出去。

周妙彤當然是沒有睡,她躲在門後,透過門縫,借着月色在看沈煉,誰能想到不過一年光景,已是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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