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曲花葉,配一枝小花,造型別致。又在陽臺的沙發插放三五枝向日葵。書房裏壁上挂着燈泡狀的透明花器,裏面養着綠蘿。将花都擺好後,黑白格調的空間多了股溫暖明媚,顯得有人情味多了。

她獻寶似地問顧留政問,“師兄,好不好看?”

顧留政縱容地摸摸她的頭,“嗯,像個家了。”

花店的人将向日葵插在上鋪上,排出不出的層次,一開門就看到滿床的花,十分驚豔。夏徽歡喜地在床上打滾,“感覺每天都睡在花叢下啊!”

顧留政含笑道:“好了,今天忙了一天,早點休息,明天早起跑步,別遲到。”

早起跑步是眉山棋院的規矩,他們多年來一直堅持着。圍棋是靜止的運動,需要長時間坐在棋盤前,很多棋士都患有頸椎病、腰椎病。增加運動一方面可以增強體質,同時也可以令人精力充沛,畢竟圍棋最主要的就是要有強大的精神力。

夏徽應了,臨睡前打開電腦上了弈城網站找仲夏夜雪,他不在線上不過給她留了言,對自己的身份依舊只字未提。

夏徽将自己的近況告訴了他,最後又說了一句,——我以前以為自己害怕漂泊,可現在忽然明白,只要前方有個人等着我,無論道路多麽迷茫曲折,我都可以勇往直前。

夏徽第二天五點二十被鬧鐘吵醒,以光速收拾好自己下樓來,顧留政已經在樓下等着他們了。他穿着眉山棋院特有的黑白二色棋服,身姿挺撥修長。頭發沒有梳上去,比平時少了幾分威嚴。

開跑前顧留政遞了個耳機給她,清朗優雅、帶着金玉之質的聲音傳來,正朗誦着《離騷》。

夏徽訝異地看着顧留政,他說:“以後課文我都會幫你錄下來,你空閑的時候就聽,跑步、吃飯、坐車,能用上的時間都用上!”

夏徽驚恐的看着他,這真是槽糕,師兄不僅患有教養癖,現在還多了學究病!她努了努嘴,嘀咕道:“你聲音好聽,你說什麽都算。”

“你說什麽?”

夏徽大聲道:“是!師兄!”

跑完步後兩人在竹林裏打坐冥想,總結昨日對局的失誤、自我反省與思考。早晨竹林裏的空氣格外清新,半個小時靜坐之後,靈臺通透,精神抖擻。

棋院的早餐是根據運動員的标準準備的,營養全面。早餐過後有教練來給他們訓練,夏徽面對的是棋院院長蓋緒平九段。

他先陪夏徽下了盤指導棋,說道:“夏二段的棋力很不錯,擁有強大的攻擊力,這在我國棋手中很少見,要保住這股氣勢。凡事皆有陰陽兩面,有強大的攻擊力也意味着回防空虛,一但讓對手躲過你的攻擊,突入腹地,你便危險了。”

夏徽認真傾聽,不止一個人指出她這方面的缺陷了,她盡力在彌補。但是保持強大的攻擊力同時将實地防得滴水不漏,對于任何棋手來說都是相當困難的。夏徽的算力是一流的,但是大局觀有所欠缺。

蓋緒平九段沉吟了片刻,忽然說道:“顧九段、檀周七段、雲沫五段,你們過來下。”

三人過來後蓋九段說:“你們四個下盤混雙,顧九段你和夏二段搭檔。”又對夏徽道,“看看你師兄是如何布局的。”

師父唐虞山曾點評過蘭亭師兄和留政師兄的棋,蘭亭師兄的棋可謂上善若水,他的第一步棋都不會讓人感覺到殺氣,但卻在不知不覺中侵入對方勢力,水利萬物而不争,又無所不能。

如果說蘭亭師兄是無為的老子,那麽留政師兄則是人間的帝王,他的棋有巍峨山川的恢弘大氣,亦有金革鐵馬的剛決淩厲,是難得一見既能維持局面平衡和諧,又擁有強大的攻擊力的棋手。

以往夏徽與留政師兄對局,只感覺到壓力,事後複盤也着重考慮如何能制服對方,此時與他并肩作戰,從同僚的角度去觀看他的棋,又別是一天地。

這場棋他們勝得有點僥幸,兩個風格太過明顯的棋手,不太适合組成混雙,但能夠在下棋的同時學習對方的優勢。

兩場對局下來半天已經過完了,下午有語文課夏徽得去學校。棋院離夏徽學校不算遠,但因在郊區沒有公交經過,出租車也少,顧留政開車送她去學校。

發動車子後說:“把《離騷》讀一遍。”

夏徽拿出書磕磕巴巴地讀起來,好在早上認真聽他讀過,才沒有丢臉到卡住。顧留政又給她講解意思,到學校大門口夏徽逃命似地下車,跑到教室才坐穩沒一會兒,外面有人喚,“夏徽同學,有人找。”

夏徽擡頭就看到顧留政站在教室門口,黑西裝、白襯衣,長款黑色風衣,一手插在口袋裏,一手拿着她的語文書,臉上沒什麽表情。

學生們經過他身邊時忍不住停下腳步,班裏的女生皆偷偷地看他,露出花癡的表情。

夏徽匆匆過去拿過語文書,顧留政看她老鼠見到貓的樣子,有些無奈地喊住她,摸摸她的頭頂,“夏夏,蘭亭師兄想要做的,我們都替他做到,好嗎?”

chapter 015 學究師兄

唐蘭亭的生命定格在十九歲,他憧憬過上大學,憧憬過在棋壇上留在濃墨重彩的一筆,可因為英年早逝,太多太多美好的憧憬沒有實現。

“好。”

顧留政嘴角輕擡了下,放柔了聲音,“去上課吧。”

夏徽趕緊跑到教室,感覺所有同學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點不自在,又有點小驕傲。她同桌趙丹猶豫了會兒含蓄地問,“剛才那人是?”

夏徽那點小虛榮心又冒了出來,“是我師兄。”

趙丹羨慕地問,“師兄對你這麽好?是男朋友吧?”

夏徽臉有點紅,心突突的,“不是,我和他都是師父的內弟子。”

“什麽叫內弟子?”

夏徽想了想,“打個比方,我們各科的老師也是師父,從某種意義上你和我也可以算是師姐妹,但将來我們一畢業了,就各奔東西了,聯不聯系看個人。但是內弟子不一樣,我從七歲就住在師父家學棋,師父師娘待我們如親生。我到杭城學棋後,師娘依然給我生活費學費,還給我買衣服寄過去。我将來也要給她養老送終的,這就是內弟子。留政師兄和我都是師父的內弟子,要一起給師娘養老的。”

趙丹羨慕道:“我也好想有個內師兄!”戳戳手指,一幅小女生害羞模樣,“那……那個……你師兄……有女朋友沒?”

夏徽覺得她問出這句時,班裏突然安靜下來,所有男生女生都豎着耳朵聽着呢。

她有些別扭地道:“這個……我……問問他?”

趙丹不信,“你怎麽會不知道?”

夏徽無辜地道:“他一直在燕城,我才剛回來。”她覺得自己的人緣莫名其妙的好起來了,班裏的女生都主動和她說話,別提多友善了。

下午放學時顧留政在校門口接她,“今天怎麽樣?”

夏徽瞄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道:“很好啊!你中午往教室門口一站,同學們對我可友善了,尤其是女同學。”

顧留政無奈地道:“那我下回在車上等你。把今天的《離騷》再讀兩遍,翻譯給我聽聽。”

夏徽磕磕巴巴地讀完,感覺顧留政握着方向盤的手指都白了,——被氣的。回去吃了飯後先和顧留政下了盤棋,到六點半開始做作業。她算力不錯,理科、英語對她來說都不難,但是那個語文……顧留政都有些頭痛,她對文字簡直就像是理解無力。

輔導她到八點半,對着牆練“爬高”,夏徽委屈地低哝,“九點就要睡覺,二十分鐘洗澡哪裏夠?”

顧留政盯着她,“如果我沒記錯,你早上洗臉刷牙穿衣只用了十分鐘。”

“你怎麽知道?”

“5:20時你鬧鐘響,我在隔壁都聽到了。”

夏徽抱着睡衣默默地進浴室了,出來後顧留政已經走了,床頭多了杯牛奶和一個喜羊羊。她就知道雖然留政師兄從來不拿它出來,但肯定沒有丢,她抱着羊滾到被窩裏。睡前又打開了MP4,聽顧留政清冷的腔調吟誦着《離騷》,覺得也沒有那麽晦澀難懂了。

新的生活夏徽适應的很快,一個星期已經和同學們混熟了,每天放學時都有女生要和她一起出校門,意猶未盡地和她說着話,直到顧留政按響車喇叭才放開她。某天一個女生遞了盒巧克力來,桃心的盒子包紮着紅色的蝴蝶結。

夏徽上車後就将巧克力遞給顧留政,顧留政手搭着方向盤上盯着她,他目光清亮,睫毛又直又長,一瞬不瞬地看着人的時候令人心裏只打顫。

夏徽努努嘴,“我同學讓我轉交的,裏面還有封情書。”

顧留政這才轉過頭去,發動車子冷淡地道:“還回去。”

“啊?”她打開盒子猶猶豫豫地道,“可我……已經吃完了啊……”裏面只有一張信紙疊成心花怒放的樣子。夏徽吃人東西嘴軟,“這信你好歹看一下吧,不然我幫你念念?瞻彼淇奧,綠竹奇奇。有匪君子,如切如差,如琢如磨,啥兮啥兮……”

顧留政腦頭上青筋直跳,“淇奧,那字念玉。綠竹猗猗,念已!還有切磋的“磋”,你語文課都幹嘛去了?”

夏徽吐了吐舌縮在副駕駛座上。顧留政也覺得自己失了風度,沉下聲來,“跟着我念。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夏徽一邊跟着一邊心想,哎——師兄的學究病又犯了!可是要不要用這種教小孩兒讀書的方法啊?

顧留政一遍已經教完了,“讀我聽聽。”

“啊?”結果還是有字不認識,卡殼了。顧留政保持冷靜地道:“……注音會不會?不會用相同的字代替!”

夏徽:“……”她覺得自己的智商被鄙夷了,暗暗嘀咕着,“以後誰再敢用古文跟留政師兄表白,我咬誰!”

顧留政嘆息,“那天你在茶樓裏邊下棋邊對詩,我還以為你語文不錯呢。”

夏徽汗顏地抓抓腦袋,“那個……是巧合……初中時背過……”

“難怪。不過,你們老師沒告訴你那是‘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而不是‘窮且益堅,不堕青雲之志’麽?”

“啊?”夏徽一愣明白過來,臉頓時漲得通紅。她還以為那天是老者被她攻擊的沒時間對詩了,原來是因為她念錯了字,不想讓她繼續丢臉……

最近拜托夏徽轉送小禮物零食的更多了,她來者不拒,一律吃了。情書自然也及時送到,一股腦兒地放在顧留政床頭。晚上回來看到顧留政坐在她的書桌前,手裏拿着個粉絲的信封,表情古怪地看着她。

她有點心慮,“留政……師兄……”

顧留政将信遞給她,語氣一派平靜,“來,讀一遍。”

夏徽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頭有點大,不會又是哪個二貨用古文表白了吧?她不是說過留政師兄不喜歡古文麽?猶猶豫豫地打開信,“親愛的小徽徽……啊咧?次奧誰是小灰灰啊……”

下意識地閉嘴就見顧留政雙手環胸看着她,嘴角微勾,怎麽看都有些陰森森的。

chapter 016 伯牙子期

夏徽倏然明白過來,趕緊澄清,“師兄,我真沒有早戀啊!我整天被你盯得這麽緊,學習都來不及呢,哪裏還有心思早戀啊。”

“是麽。”

夏徽頭點得如小雞啄米,“嗯嗯。”

顧留政信了,“這件事情我也挺困擾的,你想想辦法讓他們都歇着。還有你,不許再收別人的零食,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于是再有人詢問夏徽顧留政的喜好的時候,她含蓄地道:“我師兄的喜好可能與常人不同……”

女生們失望地散了,然後過幾天夏徽放學的時候,看到顧留政和個男生說話,她好奇地走過去,見小男生低着頭含羞帶怯地道:“……我……我對你……一見鐘情……聽說你的取向和我一樣……所以……”

“噗……”夏徽一口牛奶噴了出來,狼狽萬分。

顧留政掏出紙巾給她擦擦,然後擰着她的後領扔到車上,一腳油門踩了下去。夏徽縮在副駕駛座上,感覺大禍臨頭了。晚上被顧留政逼着背《離騷》,差點沒“嗷”的一聲哭起來。

隔天顧留政去接夏徽時,發現那些小女生看他的眼神不是含羞帶怯,而是帶着狼一般幽森饑渴,他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正疑惑不解的時候電話響了,好難得竟然是程弈白。他的聲音有點惆悵,“我到燕城了,想去看看他。”

顧留政接了程弈白後又帶他到夏徽學校門口,等放學時顧留政說:“你下車等她。”

程弈白從杭城過來,對北方的室外很有點懼怕,“她不認得你的車?”

“車太多,她看不到。”

程弈白半信半疑下車了。

夏徽出校門就看到程弈白斜倚在顧留政的車門上,白色的高領毛衣,黑色休閑褲,棕色的長款風衣,舉止優雅,風度翩翩,那叫一個紮眼。

程弈白看見她微笑着迎上來,他雖然笑着,夏徽卻看見他眼底含着一抹清郁。這種眼神她很熟悉,以前她在蘭亭師兄的眼裏也看過。

程弈白将手放在她頭頂上,“放學了?”

夏徽不經意地側了下頭,他的手就落在她的肩膀上。她聽到周圍女生的尖叫,問道:“留政師兄呢?”

程弈白擡了擡下巴,“在車上。”

夏徽上車後看見後座上放着白色的菊花,沒有說話。

他們到墓園時暮色四合,陰沉沉的似要下雪了。程弈白抱着菊花放在唐蘭亭墓前,蹲下來凝望着他的照片。

少年眉目溫潤,嘴角總是帶着淡淡的笑意,眼角墜着一顆淚痣,奇異地将陽光與憂郁兩種氣質糅合了起來。

——那是所有少女初戀的模樣。

程弈白手指劃過唐蘭亭的眉間,夏徽看到他眼裏的寂寥那麽的深,那麽痛。

他們在墓園裏停了一個小時,程弈白始終沒有說話,最後将一本棋譜放在墓前。夏徽看了棋本的名字差點驚呼出聲,——這是她和顧留政翻遍圖書館也沒有找到的棋譜!

顧留政的手放在她肩膀上,搖了搖頭。

離開墓園後顧留政就送程弈白去了車站,仿佛他是專程來看蘭亭師兄的。夏徽記起了,四年前的今日,就是蘭亭師兄與程弈白對弈的日子。

顧留政問他,“什麽時候再來燕城?”

“以後可能會常來吧,在這裏開了間茶樓。”

程弈白進入車站,夏徽看着他的背影,那種孤寂好似穿過皮囊滲入骨骼之中。

夏徽說:“那本棋譜是孤本,他一定是花了好多精力才找到的吧?他和蘭亭師兄他們……”

顧留政說:“高山流水,知音難覓。蘭亭師兄和他就如同俞伯牙和鐘子期,北蘭亭,南弈白,少了一個,剩下的一個就會很孤單,高處不勝寒。”

他們兩人并列棋壇時,夏徽才十二歲,天真爛漫的少女還不懂什麽叫知音,只知道蘭亭師兄拿命愛着圍棋,程弈白是蘭亭師兄唯一放在眼裏的對手。

回去後夏徽搜了伯牙子期的故事,以往看起來晦澀難懂的文字,似乎突然間能夠理解了。

鐘子期死後,俞伯牙絕弦,世間再無知音之人。蘭亭師兄去世後,程弈白再不下棋。

她問他:你為什麽不下棋了?

他說:大概是因為寂寞。

她問:不下棋不是更寂寞麽?

他沒有說話,她仿佛突然明白了,——不下棋的寂寞,比不上失去知音的寂寞。一期一會,一生一人。

晚上她正在做作業的時候門被粗暴的拍響,她疑惑地擡起頭,留政師兄敲門從來都是很有節奏的啊?門剛打開一條縫一個人就往裏倒來,她眼疾手快地抵上門将他往房外推,“不許進來!要換鞋!”

“真麻煩啊!”那人嘟哝着踢掉腳子進來,将背包往地毯上一扔,有氣無力地就要往她床上躺。夏徽早已經坐在床上了,手握着床欄杆,腳抵在他肚子上,“不許睡我的床!不許睡!”

“小氣!”魯雁一把抱住她的頭把她的頭發揉成雞窩,大大咧咧地往榻榻米上一躺,“虧我一回來就看你,在你床上坐一下都不讓!小氣鬼!”

夏徽氣得哇哇叫,理好自己的頭發,“你都多少天沒有換衣服了,臭死了!還不滾回去洗澡!”

“累死我了!我要先躺一會兒!”

魯雁這次作為燕城隊副将參加了本賽季圍甲,在全國各省輪流比賽,并奪得了團隊賽第一,個人賽十八連勝,成績驕人。

夏徽湊到他面前笑吟吟地道:“你不洗澡的話陪我下盤棋?”

魯雁手掌毫不猶豫地呼在她臉上,無情地将她呼開,“滾開!勞資累死了,十天半個月都不想再摸棋子了。”

夏徽露出個更加谄媚的笑容,“不然幫我做語文作業?”

魯雁倏然起身,完全沒了方才那死皮癞臉的樣,“嗖”地一下竄到門外,“我突然覺得洗澡才是人生第一大事,我滾去洗澡了,睡由拉拉!”

夏徽追上去,“哎你別走啊,幫我看看這句是什麽意思?”

魯雁已經提着他的鞋跑到樓下,夏徽喊,“你的包不要了!”

“給你的!”

夏徽打開背包一看,滿滿一背包全是各地特色的小吃,頓時眉開眼笑。

chapter 017 魯雁五段

顧留政來輔導夏徽做作業的時候,見她房門沒有關。她趴在榻榻米上一手拿着零食一手拿着筆,耳朵裏還塞着耳機并随着哼着歌,兩只小腳一晃一晃的。

他脫了鞋進來,蹲在榻榻米旁,摘下一只耳機放在自己耳邊。夏徽猛然一回頭,鼻子撞到他下巴上,頓時痛得飚淚,捂着鼻子水汪汪的眼裏滿滿的都是控訴,“你……你怎麽……走路不出聲……”

顧留政拿開她的手,“我看看,有沒有流血?”流血倒是沒有,撞紅了一塊。他無奈地道:“做作業就好好做,玩兒就好好玩兒。你這樣作業也沒做好,玩也沒玩兒好。起來到書桌上去,《離騷》都弄懂了麽?”

夏徽嚅嚅地道:“……還……還沒有……真搞不懂那個屈原,為什麽要寫這麽難懂的詩啊?還那麽多生僻字!”

顧留政修長的手指敲着書桌,“這是辭,楚辭。”

“行!你長得帥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顧留政替她将生僻的字都注釋出來,他的字散朗多姿,筆法清勁。握着鋼筆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腕間骨骼清致中透着斯文,十分賞心悅目。

夏徽想起是九歲還是十歲那年,她看了《泡沫之夏》電視劇,覺得男主手腕上系着綠蕾絲真是美爆了,就也買了兩根紮頭發的綠蕾絲來,讓蘭亭師兄和留政師兄系上。

他還記得當時師兄們的表情,十足的嫌棄。她就一手扯一個衣角大哭,最後他們沒辦法只能系上。

那幾天正趕上留政師兄有比賽,十六歲的少年穿着白色的西裝打着領結,俊美的五官,氣質清冷疏離,腕上系着綠蕾絲,漂亮又風雅,因此還上了圍棋周刊。然後不知道哪個原著粉看到了這張照片,發到貼吧裏去了。那顏值簡直秒殺劇裏的男演員,收割了一大片的阿姨粉和女友粉。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顧留政在她額頭上敲了下,眉頭不悅地皺起,“又在瞎想什麽?”

夏徽讪讪地摸摸鼻子。

顧留政敲了敲桌面道:“這些天棋院裏一直在讨論如何管理職業棋士,現在方案已經敲定了,挑選優秀的棋士成立一個國家隊。”

夏徽興致勃勃地問,“怎麽挑選?”

“在十五歲以下、十五歲至十八歲,各挑男女棋士一名;十八歲至三十歲挑女棋士一名、男棋士四名;三十歲以挑女棋士兩名,男棋士四名。國家棋院裏十五至十八歲的女棋士共計八名,都與你平段或高于你。其中雲沫已經是五段了,你要想入國家隊必須要戰勝她們。你這樣三心二意的,能勝嗎?”

夏徽不甚在意地道:“管她五段還是九段,打敗她就是了。”

圍棋一道并不能單單以段位來定高低。高段位自然也是棋力的表現,但是年齡、腦力、心理素質等都對棋力有很大的影響,反倒是少年人心無旁鹜,更有優勢。故而夏徽二段戰勝師父魯伯融九段也并不稀奇。

顧留政潑她冷水,“只是嘴上厲害可不行。國家隊三個月舉辦一次淘汰賽,被選中的就可以代表國家參加世界大賽。”

提到世界大賽夏徽就格外上心,雄心萬丈地道:“我一定會進入國家隊!”

“可你這課文……”

夏徽信誓旦旦地舉手,“三天之內,保證背下來!”

顧留政點點頭,“夏夏,這是你入國家棋院的第一戰,至關重要,明白嗎?”

夏徽鄭重的點頭,“我明白!我要和師兄一起進入國家隊!”

國家棋院裏男女棋士比例相差十分懸殊,顧留政面對的對手比她要多多了,壓力也更大。

“自然。”他看看時間已經八點半了,起身道,“下個星期就開始比賽了,明天上完語文課跟老師請下假,等比賽結束了再去上課,落下的課我幫你補上。”

夏徽十分愉悅地答應了。門鈴響了,她打看門看見是魯雁,問道:“你怎麽又跑來了?”

“我充電器落包裏了。”光着腳丫子進來找到充電器。

顧留政看夏徽收拾好了書包,指指牆壁上的尺子。夏徽嘟哝着嘴走過去,“師兄你這樣每天監督我爬牆真的好嗎?”

“啥!”魯雁結結巴巴地道:“我聽到了什麽?小灰灰你要爬誰的牆?”

夏徽惡狠地磨牙,“死笨鳥!再叫我小灰灰我咬死你!”

“有本事你咬啊!”

眼見兩人又要掐起來了,顧留政道:“拿完東西就趕緊走。”又指指牆壁,夏徽默默地去爬牆了。魯雁絲毫不在意他的逐客令,坐在榻榻米上閑閑地調侃,“啧啧,小灰灰,你這是覺得吃不到羊,狼生無望,所以改做壁虎了麽?”

夏徽一邊爬一邊惡狠狠吱牙咧嘴,魯雁樂不可支。

顧留政袖手站在一邊,慢條斯理地道:“魯雁五段,隊裏新改了規矩,每天早上五點半各隊員到樓下集合跑步,希望你定好鬧鐘,明天不要遲到了,否則隊裏的棋盤就歸你擦了。”

懶癌患者魯雁一蹦兩丈高,“啥啥?我沒有聽錯吧?不是這誰定的破規矩啊?我們又不是運動員,跑什麽步啊?扯淡呢吧。”

顧留政淡淡地道:“我定的。”

魯雁:“……”

終于爬完牆的夏徽得意洋洋地道:“乖啦~早起的笨鳥有蟲吃喲~”拿着睡衣哼着歌去浴室了。顧留政替她熱了杯牛奶,然後将魯雁趕回了家。

隔日早晨魯雁這傻鳥竟然還真耷拉着眼皮子下來了,腳步虛浮感覺還沒有睡醒似的。一看就他們倆人明白上當了轉身就回宿舍,被夏徽拖着跑了起來。随後三人在竹林裏打坐,夏徽默默地将昨天下的棋在腦海中複盤,總結不足。半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他們準備回去吃飯,魯雁還坐在那裏,顧留政過去拍拍他的肩膀,魯雁順勢靠在他腿上,發出均勻的呼聲。

顧留政:“……”

夏徽在他耳邊大喊一聲,“笨鳥!”魯雁一個激靈坐起來,“地震了嗎?”

夏徽樂不可支。

chapter 018 情窦初開

換好衣服後顧留政送她到學校,一進教室就覺得同學們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充滿了探究。回到自己桌位上問趙丹,“好奇怪啊,他們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趙丹八卦兮兮地問,“昨天晚上和你師兄一起來接你的那個人是……”

“他叫程弈白,是個很厲害的棋士。”

“你們下圍棋的都長得這麽帥嗎?真後悔小時候沒有去學圍棋啊!”

夏徽想想,“有幾個确實蠻帥的。——對啦,我過幾天要比賽了,上完今天的語文課就不能過來了,你能幫我做下課堂筆記麽?”

“當然沒問題,不過……”趙丹手轉着筆道,一副小迷妹的樣子,“作為回報,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一些你師兄和程弈白的八卦?”

夏徽爽快地應道:“可以啊!不過要等到比賽後,我答應師兄三天背後《離騷》,背不會就不能參加比賽。”

“麽問題!”

早自習期間夏徽努力地啃《離騷》,語文學霸趙丹則在畫畫。夏徽遇到不認識的字就去問趙丹。她一湊過去趙丹就下意識地捂住本子,但是沒捂住。夏徽看到是一張鉛筆畫的漫畫,雖然只是一角但那雙手實在太漂亮了,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她腦海裏突然閃過顧留政的手,那晚他喝醉了手按着眉心的畫面撲入腦海。

“你在畫漫畫嗎?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兩人現在已經混得很熟了,趙丹禁不住她央求紅着臉道:“那個……你……你別笑話……”

“笑話你什麽?我最喜歡漫畫了,可惜我不會畫,我只會下棋。快給我看看吧!”

趙丹猶猶豫豫地拿開手,夏徽就驚呆了,——她畫的竟然真的是留政師兄!

其實漫畫和真人有許多的差別的,至少下巴就沒有那麽尖。可是趙丹畫的太好了,讓她一眼就看出是顧留政。

他端坐在棋盤前,挺直的脊背愈發顯得身姿清标,垂眸凝望着棋盤,長長的睫毛在眼角投下一片陰影。食指與中指夾着顆黑棋,認真專注的樣子令人移不開目光。

趙丹害羞地道:“我就是覺得……你師兄像……漫畫裏的男主,他的手……很撩人……尤其是執棋子的時候,手指白皙修長,透着書卷的氣息,可棋迷又說他的棋……帶着帝王的霸氣,格外的吸引人……”

夏徽想到眉山棋院裏他坐在楓葉下下棋的情景,黑白色的棋服,清俊的容顏,比漫畫裏還要好看千倍萬倍。明明是一個俊雅颀長的少年,可端坐在棋盤前時,背影卻如淵停岳峙般凝練,棋風亦是恢弘大氣,有着高人一等的華麗感。

——留政師兄确實是個矛盾的、令人着迷的存在。

她不知為何心裏有些些的不愉,“你看過我師兄下棋嗎?”

“網上有很多他比賽的視頻,我不懂圍棋,是看了別人對他的評價,有很多女棋迷都非常喜歡他……”

夏徽看她如視珍寶的捧着畫本放進書桌裏,心裏莫名的升起一股焦燥的情緒,好像屬于自己的領地被別人侵犯了。

早上兩節語文課上完後她就回棋院了,顧留政因為要訓練所以就沒有來接她,她打車回棋院。

大家正在對局室裏下棋,她放下書包脫了外套進去,見到顧留政正盤膝坐于棋盤前,挺直的脊背、修長的脖頸,以及弧線完美的側面。睫毛在眼睑上留下一扇陰影,果然如趙丹所說十分撩人。她的目光又移到他的手上,食指與中指夾着黑色的棋子,骨節修長勻稱,膚色白皙帶着玉的質感。

她看着那手忽然覺得心裏有點癢,好像看到一塊精美的奶油蛋糕,饞得恨不得一口吞掉,又舍不得動口。

她正疑惑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的時候,魯雁磨掌擦拳地向她走來,明明長着一張俊秀的臉,可笑容裏卻總是帶着吊二郎當的味道,“小灰灰,來讓師哥看看你進步了沒有?”

顯然是記恨着早上的事呢!也不知昨晚是誰說的十天半個月不想再摸棋子……

夏徽被打擾了思緒有些不開心,目光森森地看着他。魯雁完全不把她的小眼神兒放在眼裏,也坐了下來猜先。他雖然比夏徽高出三段,但是知道夏徽的傲氣,并不提什麽讓子還是讓先的話。

夏徽執黑先行,落子右上小目,魯雁從容應對。兩人都在魯伯融九段門下學棋,對彼此的風格再熟悉不過。魯雁完全繼承了父親的風格,清和雅正中又多了少年的銳氣。不過很顯然他還沒有從圍甲聯賽的狀态中走出來,行棋帶着很重的殺氣,幾十手後就展開了進攻。

夏徽沉着應對,魯雁避其銳鋒。

魯雁詫異地望着她,“真是奇了,以前別人不動你你也要撲上去咬他一口,怎麽今天這麽斯文了?這都不像你了。”

夏徽學着顧留政似的冷漠,“我只咬人,不咬笨鳥!”

魯雁與她走了十幾手就看出她棋風的變化,嘆息道:“啧啧,不光嘴皮子變得毒了,棋也變得厚重起來了,看着有點留政大哥的影子。”

魯雁說得沒有錯,這些天她一直和顧留政下混雙,從他的角度琢磨棋局,行棋确實恢弘深遠了些。師兄妹兩人交戰吸引了很多人來圍觀,因為太熟悉對着的棋路,所以阻殺的毫不猶豫,你來我往卻又奇招百出,驚險環生。

最後魯雁以一目之利取勝,笑得嘴快咧到耳邊了,氣得夏徽差點沒撲過去咬他,嚷着要再來一局。

顧留政早已結束了對局過來觀戰,說道:“你們倆做搭擋,雲沫五段能否與我搭擋來混雙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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