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叔要向姑奶奶挑戰?”
“我來會會你吧。”這是一把溫和的聲音,未語先笑。
夏徽回頭就看到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從茶樓上下來。說話的那個年長些,穿一件淺藍色衫衣,搭配米色的休閑褲、白色鞋子,休閑斯文中透着書生氣質。
旁邊的少年白襯衣、黑色西裝褲,過于嚴肅的服飾襯着他清俊的眉眼,氣質矜漠疏離,一看就知道是教養極好的富家子弟。
唐蘭亭在她面前彎下了腰,微笑着道:“我來跟你下一盤,只是我沒有彩頭。”
夏徽水靈靈的大眼睛骨碌碌地一轉,指着顧留政的脖子,“那個好看,我要那個當彩頭!”
顧留政脖子上戴着一個白玉制成的棋子,玉質通透,中間一點殷紅,十分別致。
唐蘭亭手指敲着棋盤笑道:“那東西可不便宜,如果你輸了,把今天贏所有彩頭押上都不夠喲?”
夏徽越看越覺得喜歡,目不轉睛地盯着它,“那你說怎麽辦吧?”
唐蘭亭含笑地望着顧留政。顧留政摘下白玉棋子放在棋盤上,“你贏,它歸你;你輸,跟我去拜個師。”
在夏徽看來棋子就是她最心愛的玩具,沒有哪個小朋友能抵擋得了玩具的誘惑,更何況還是被勝利沖昏頭腦的她,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賭彩竟然是顧留政出的,下棋的當然也是他。唐蘭亭撐着下巴坐在一旁觀戰,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笑意。
兩人采用三番棋決勝負。第一局夏徽執黑先行,上來依然是宇宙流,采用三連星布局。爸爸告訴她,敢使用宇宙流的不是菜鳥就是高手,她很自信地覺得自己就是高手。
顧留政的棋力并非業餘四段可以比拟的,他的棋霸氣凜烈而不失華麗高雅,天生的王者氣度。白棋大龍氣勢萬鈞的壓下來,讓夏徽頗為被動。
夏徽想扭轉這種局面,毅然選擇進入白棋勢力範圍內,進行治孤。
觀戰的唐蘭亭不由得揚起了嘴角,露出個饒有興趣的笑容。
治孤戰是圍棋中規律最少,也最難的地方。率領孤棋進入對方的領地裏,從對方棋形的缺陷和薄弱環節入手,突破重圍,與自己的棋形和氣聯合。可謂孤注一擲,生死存亡。
面對她的治孤,顧留政從容應戰,棋風大氣莊嚴。最終夏徽沒能突出重圍,被白棋壓倒。
第二盤兩人互換先後手,顧留政執黑先行,采用小目布局,穩紮穩打。夏徽依然是快刀快劍的作風,提着劍追殺黑棋大龍,那兇悍的模樣簡直和張飛有得一拼。顧留政從容不迫,關健時刻回身一擊,竟反過來意欲屠殺夏徽的大龍。
夏徽注重殺棋,布局并不嚴謹,被顧留政尋着疏漏,幹脆利落地屠了大龍。夏徽看着自己十五子連成的大龍被屠了,嚣張的氣焰忽然就沒了,大大的眼睛盯着棋盤眨巴眨巴的,有點小可憐。
顧留政問:“還下嗎?”按說三局兩勝,後一盤也就沒有再下的必要了。夏徽咬了咬唇,倔強地道:“下!”然後就抓起了棋子猜先,結果這一盤被顧留政猜了先手。
夏徽:“……”
烏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下一刻就要忍不住流出眼淚來。不過拿起棋子的那一刻,她那小可憐的表情就收了起來,劍眉飛揚,依舊殺氣淩厲。
唐蘭亭笑着問顧留政,“你看她像不像一個劍客?”
chapter 010 北有蘭亭
顧留政對她那大刀闊斧的殺法頗有點無奈,“像黑旋風。”
唐蘭亭失笑,“這麽漂亮的小姑娘,哪裏黑了?留情點兒。”
顧留政看了看夏徽,一子落在天元上。
夏徽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最喜歡的招式被人搶,她有點小郁悶。
顧留政說:“這回換我宇宙流。”
夏徽眼珠子一轉,白棋落子,小目挂角。下了四五手之後一旁觀戰的唐蘭亭低笑出聲,再過幾手觀戰的人也恍然大悟。夏徽下得每一手都是顧留政上一局走的,這小姑娘還挺狡猾。
再一看顧留政也是采用三連星布局,與夏徽第一局相吻合。兩人不約而同的都選了對方走的路,直到中盤,顧留政模仿夏徽治孤。
這是最最關健的時刻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圍了上來,看他如何突出絕境。前三手顧留政依然是按照夏徽所走,夏徽也按照他的方式攔截。在第四手的時候顧留政突然一個大飛,利用三連星布局變化無窮的優勢,率兵反擊。
夏徽也知道這是關健時刻,走得格外謹慎,進入讀秒。顧留政絲毫不給她壓制自己的機會,強手連發,最終将她的大龍一刀斬首。
夏徽愣愣地看着棋盤,她還從來沒有被人殺得如此慘過,并且是當着她的手下敗将們面前。小姑娘覺得受到了莫大的恥辱,白嫩的小臉圓鼓鼓的,像只鼓滿氣的小青蛙。
顧留政從容的起身,唐蘭亭微笑着道:“你輸了,跟我們走吧。”
夏徽忽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扯住他的衣角,“哥哥是壞人,我不要跟你們走,我這麽可愛,你們把我拐賣了怎麽辦?”
顧留政愣在那裏,看着她把眼淚都抹到自己的衣服上,無奈地看向唐蘭亭。唐蘭亭笑吟吟地看着他,完全沒有幫忙的意思。
顧留政不得已将白玉棋子給她,“這個給你,算我輸了行吧?”
夏徽這才破涕為笑,露出兩顆缺了的門牙。小臉兒往他衣服上一蹭,擦幹了眼淚,歪着頭神氣十足地問,“你們是哪家的高手?給姑奶奶報上名來!”
唐蘭亭忍俊不禁,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捏了捏她的小臉,“吶~小姑奶奶可要記住了,我叫唐蘭亭,他叫顧留政。”
夏徽聽到滿樓的抽氣聲,也沒太注意。她對那棋子愛不釋手,拿在手裏把玩。發現中間是空心的,置放着紅色的小豆豆,一搖輕輕地晃動。她想自己輸了對方還把彩頭給自己,肯定不是壞人。于是當唐蘭亭讓她跟他們走的時候,她爽快地答應了。
到了眉山棋院門口她才後知後覺地問,“你們讓我拜誰為師?我可是有師父的人!”
唐蘭亭說:“是個很厲害的人。”
她指着顧留政,“有多厲害?比他還厲害嗎?”
顧留政說:“他是我們的師父——唐虞山九段。”
夏徽沒聽過唐虞山這個名字,但是她聽爸爸說過九段棋手都非常厲害的,是高手中的高手。
進入眉山棋院後夏徽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美大叔,穿着一身灰色的唐裝,手裏拿着把折扇,有點像電視裏放的那種大俠。她歪着腦袋打量了他一會兒,天真無邪地問,“你就是那個高手高手高高手嗎?”
美大叔莞爾一笑,溫和地道:“你想不想和高手高手高高手過過招?”
小姑娘勉為其難地道:“那好吧!”
然後她就一邊下一邊哭,哭到了收官,勝負如何已經不用說了。
美大叔沒有像顧留政那樣殺她的棋,他只是從從容容、輕輕松松的,就讓她無還手之力。她所有的進攻都像砍在棉花上,無着力之處;停下攻勢時,對方又像流水一樣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令她無處可逃。
對方甚至沒有使一個殺着,就讓她一敗塗地。
驕傲的小姑奶奶終于明白什麽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然後她家老子就又送上門來找虐了。
雪合拉提到茶樓裏找女兒,聽說她下彩棋輸了被唐蘭亭帶走了,急吼吼地找來,看到女兒哭得稀裏嘩啦,以為被人怎麽着了撸起袖子就要幹架。
唐蘭亭說:“叔叔,您別誤會,我們聽說茶樓裏有個小姑娘,棋力了得,就帶她過來給父親看看。”
雪合拉提看夏徽點頭才撸下袖子,“我們下彩棋的人最重承諾,她輸了什麽,她老子替她贏回來!”
唐虞山九段說:“我們并不是要賭棋,這孩子很有天分,棋感、算力都很不錯,是個難得的好苗子,我想收她為徒,不知您意下如何?”
雪合拉提傲然地道:“我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國手,不過盛名之下,多不副實。要我女兒拜在你門下,萬一被埋沒了怎麽辦?”
唐蘭亭說:“叔叔,若不介意,我與您手談一局?”
雪合拉提問,“你是唐蘭亭?”
“是的。”
雪合拉提笑道:“北蘭亭,南弈白。那我今天就來領教領教天才圍棋少年的實力。”
兩人分枰對座,猜先下三番棋。那一場對局精彩絕倫,酣暢淋漓,最終唐蘭亭以2:0戰勝雪合拉提。雪合拉提投子認輸,轉身而去。夏徽就這麽留在眉山棋院,拜入唐虞山九段門下。
現在想來蘭亭師兄與留政師兄算是她的伯樂了。
顧留政一局下完,看到師弟們偷偷地看他身後。他也回過頭,見夏徽斜靠在門邊,捧着個馬克杯看着他。她穿着一身灰黑色的學院風的連體毛衣百褶裙,搭配着寬松的牛仔外套,腳上踩着馬丁靴,紮着丸子頭,一張小臉精美無暇。
顧留政說:“早餐在保溫盒裏。”
夏徽進屋打開保溫盒,有豆漿和煎餅果子、小籠包。好久沒有吃到煎餅果子了,她大咬一口,香香脆脆的。
顧留政進來問,“你沒有厚衣服嗎?”
夏徽含混地道:“不冷啊。”
吃完早餐,顧留政換好了衣裳,黑色風衣襯得他身材格外颀長挺撥。他遞了件羽絨服給夏徽,用眼神強迫着她穿上,領着她出門。
先去了商城讓夏徽買了幾件厚的衣裳,再到花店買了白菊花來到墓園。父子倆兒的墓相鄰,照片上的唐蘭亭眉眼溫潤如玉,嘴角總是帶着淡淡的笑意,那是所有少女初戀的模樣。
chapter 011 仲夏夜雪
他的生命定格在十九歲,如同流星劃過棋壇,那樣閃亮逼人,卻只是昙花一現。
在唐蘭亭去世之前,圍棋之于夏徽和顧留政,是愛好,是興趣,抑或是獲得成就感的一種方式。是他的離世,讓他們重新定義了圍棋在生命裏的意義,那是一種執、一種念,更是一種癡。
——它,已經是他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從墓園回來後顧留政開始給夏徽準備轉學的資料,夏徽則躲到自己房間裏玩兒電腦去了。
她在弈城圍棋網上注冊了一個號,已經使用三年了,ID名阿依帕夏。還有一個相交三年的好友,叫仲夏夜雪。兩人經常在網上對弈,對方的棋下得非常好,夏徽猜測他應該在職業棋士。她雖然性子驕傲,但崇拜高手,對仲夏夜雪十分恭敬,對方也經常指點她,陪她練棋。
夏徽打開網絡時仲夏夜雪不在,她随便找個幾人下棋。對方是業餘棋手,也不好把人欺負的太慘了,就一邊做死活,一邊下棋。玩了幾局仲夏夜雪上線了,夏徽迅速地屠了對方的大龍,找仲夏夜雪搭話去了。
阿依帕夏:你終于上線了!我等你半天了!
仲夏夜夏:恭喜進入國家棋院,棋下得很不錯,有進步。
阿依帕夏:你下棋這麽厲害,也是職業棋手吧?是不是也在國家棋院?
還沒等到他的回答,顧留政敲門進來,“過來下棋。”
夏徽興致勃勃地問,“跟你嗎?”
顧留政指指回廊下的弟子,“和他們。”
夏徽失望,“下指導棋啊?”
“不需要保留實力。”
夏徽看看指着外面那些小孩子——其實有些比她還大,問道:“打哭了怎麽辦?”
顧留政看看她,很認真地道:“輸棋了哭鼻子的,我只看過你一個。”
夏徽炸毛,“黑歷史不要提!”
顧留政眼裏笑意隐隐。
夏徽八歲那年師父讓她跟着師兄們參加一個游藝性質的比賽,見見世面,也宣傳宣傳圍棋。夏小朋友一路雷厲風行,殺進了十強。當然她的兩位師兄也不例外。十強後采用抽簽制,她有點小緊張,怕抽到了兩位師兄。
蘭亭師兄就給她一個小玉墜(花五塊錢從地攤上買來的),說戴着它就不會遇上他了。她美滋滋地帶着玉墜去抽簽了,果然沒有抽到蘭亭師兄,卻在第一輪就抽到了對她從不手軟的留政師兄。于是就一邊抹眼淚一邊下棋,看得裁判都不忍心了,小聲咕嚕着,“你讓她一手,讓她一手……”
結果夏徽還是輸了,抱着小膝蓋哭得那叫一個委屈。最後顧留政答應陪她看《喜羊羊與灰太狼》,她才停下哭聲,牽着他的手抽抽噎噎地吃飯去了。
夏徽和仲夏夜雪說了聲,就氣呼呼地裹着外套到回廊上,師兄弟們已經巴巴地等着了。顧留政指着三個棋盤中間的矮椅讓她坐下,“同時和他們兩個下,只準贏,不準輸!”
夏徽想到茶樓裏顧留政強大的棋力,頓時鬥志昂揚。兩盤棋她皆是執黑先行,一上來就表現出強大的殺傷力,壓着對方打。她落子的速度十分快,這得益她于平時在網上和仲夏夜雪下五秒一手的快棋。
眉山棋院的許多學生資質都不錯,但是像夏徽這樣從小接觸圍棋,天分過人的畢竟還是少數。夏徽這幾年和高手交手慣了,同時對付兩人也是游刃有餘。
顧留政向邊上的弟子使了個眼色,他抱着棋盤坐到夏徽周圍。夏徽那個矮椅是可以轉動,她順時針轉動依次落子,同時與三人對弈。前兩局已到中盤,第三局采用小目布局。棋風依舊淩厲,看不出有什麽壓力。
顧留政又向一個弟子打了個眼色,後者也抱着棋盤加入戰鬥。夏徽提高落子的速度,同時與四人對弈,不僅要有敏銳的判斷力,還需要強大的記憶力與清醒的頭腦。每一盤的棋的格局都不同,稍有混亂,一着出錯,滿盤皆輸。
顧留政看見夏徽眉心蹙了起來,她感覺到了壓力,他抱臂立于旁邊觀戰。面對四盤混戰,夏徽棋風依舊淩厲之态,快刀快劍。這個小姑娘似乎從來都不知道什麽叫和軟,該出手時就出手,她先拿第一個對局之人開刀,故意賣了個破綻。
這一招是她爸爸教的下彩棋的小手段,看着像是個疏漏,實則暗藏殺人劍。拜入師門後,師父不讓她再這麽下了。這種小手段說白了就像江湖上使用暗器,對于普通的江湖客暗器很容易得手,一但碰到高手,使用暗器的人就要吃虧了。在職業棋壇混的都是高手,這個太不入流了。
不過眼前這個人自然不屬于高手了,很快落入她的套圈裏。夏徽滅了第一盤又順手屠了第二盤的大龍,剩下兩盤收拾起來就利索多了。
四盤全部拿下已經是三個小時後了,她有些小得意地沖顧留政比了個勝利的手勢。顧留政面無表情,轉向師弟們厲聲道:“下成這樣還好意思偷看人家?專心練棋去!”
衆弟子羞愧地端着棋盤走了。
夏徽悄悄地問眉山棋院的老師張就四段,“留政師兄平時也這麽練棋麽?”
張就點點頭。
“他同時和幾個人下?”
“六個。”
夏徽:“……”
“而且還是黑白子交替。”
夏徽沮喪地感嘆:“留政師兄還是不是人啊?”
顧留政像是長了順風耳似的回過頭來,夏徽吐了吐舌頭,溜回自己的房間了。她的電腦已經黑屏了,打開看看仲夏夜雪依然沒有回話。
夏徽對他的身份有點好奇,她不止一次地詢問過他的身份,他總是避而不答。她試圖從棋風上猜他的身份,不過他的棋風時常變化,她也琢磨不透。
她是個遇強則強的人,現在的目标是超過顧留政。趁顧留政不在就拉着棋院裏的弟子練車輪戰,四盤棋同時下,殺一盤下一個馬上替補上來。她那愛争強好勝的性子,根本就不允許自己輸棋。于是一個椅子在中間轉啊轉的,一下午殺了十二盤,到晚上成功把自己轉暈了。
chapter 012 國家棋院
顧留政下午去給她辦理轉校手續了,回來已是晚飯時分,沒看到夏徽出來吃飯就到房間裏找她。夏徽躺在被窩裏一張小臉雪白,拉耷着眼皮道:“師兄,你怎麽這麽多雙眼睛啊?”
顧留政疑惑,“你喝醉了?”
夏徽可憐兮兮拉着他的手,“師兄,床也晃,地也晃,你也晃,好暈啊!”
顧留政明白是怎麽回事了,苦笑不得,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出去了。
一會兒又進來,扶着她靠到自己懷裏,拿出兩個暈車貼貼在她耳後,又将桔子剝給她吃了,還不忘教訓她,“做什麽事都要懂得适可而止,這麽轉下去我也會暈的。”
夏徽靠在他懷裏,恍恍惚惚的記起,小時候她也喜歡這樣靠在他懷裏看《喜羊羊與灰太狼》,真是難得那麽無聊的劇,他竟然有耐心陪她看下去。
後來她在蘭亭師兄的推薦下開始追《名偵探柯南》了,晚上吓得不敢睡覺,抱着美羊羊去找蘭亭師兄。蘭亭師兄拿着厚厚的卷子,“我要考試了,還有這麽多卷子沒有做呢,去找你留政師兄吧。”
于是她抱着美羊羊去找顧留政,顧留政也在做作業,看到她進來還沒來得及張口,夏徽先說話了。頭枕在美羊羊的頭頂上,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師兄,我害怕,你別趕我走好不好?我不打擾你做作業的。”
那可憐兮兮的腔調任誰也舍不得拒絕的,顧留政把她抱到自己床上去,幫她蓋好被子,又拿來MP4放歌給她聽,“沒事兒,師兄陪着你。”
她看着燈光又看着他的背影,就覺得無比的安心,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醒來總會睡在自己的床上,床頭的夜燈還開着,是怕她半夜看太黑吓着了。
留政師兄平時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可是比誰都溫柔體貼。
第二天顧留政就送她去燕大附屬高中報到,辦完轉校手續後,班主任說:“我這裏有幾張卷子,你先做一下,我們對你的成績摸個底。”
這沓卷子每科都有,題倒是不多。夏徽找個遠離顧留政的地方坐下,“唰唰”地寫起來,落筆如飛,很快數學、英語、理綜的卷子就做完了。班主任抽過去看看,滿意地點點頭。不過接下來夏徽的速度就慢了下來,瞧那眉頭緊皺的樣子,就差沒有抓耳撓腮了。
磨磨蹭蹭了半天終于把卷子交上去了,班主任看後很含蓄地道:“夏徽同學偏科有些厲害啊。”
顧留政拿過卷子看看,語文古文填空空着,詩詞賞析牛頭不對馬嘴,顧留政都不敢想象如果有作文的話,她會怎麽辦。
班主任見顧留政黑臉了,打圓場道:“夏徽同學其他科成績都很不錯,又是特長生有加分項,如果語文再稍稍努把力,考上燕大還是很容易的。”
顧留政臉色稍霁,說道:“辛苦老師了。”
“夏徽同學,跟我去教室吧。”
夏徽跟着她離開辦公室,進入教室前有些緊張。這場景與三年前一樣,到陌生的地方,認識陌生的人。她從小和父親東游西蕩,比任何人都想安穩的生活,都渴望一直有熟悉的人在側。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扯着自己的衣角,餘光小心翼翼地瞥向顧留政。
“夏夏。”顧留政忽然喚了她一聲,夏徽擡頭看他。他大步的上來,手掌撫在她的頂心上,“別怕,有師兄在。”
夏徽鼻子有點發酸,低着頭跟老師進入教室,匆匆的自我介紹後,就到了老師指定的位置上,和她同桌的是個女生,叫趙丹,比夏徽大一歲,性格很溫柔和善,主動和她搭話,夏徽感覺沒有那麽拘促了。
上午是語文和英語課,悲催的是語文老師又是班主任,而且今天學得是《離騷》,夏徽整個人都處在聽天書的狀态中。
中午放學時顧留政在校園門口等着她,他穿着身黑色長款風衣,系着煙灰色的圍巾,顯得身材格外颀長。看着她過來接過書包拉開車門,“我帶你出去吃,想吃什麽?”
“魚。”
顧留政帶她去了家“魚我所欲”的餐館,點好菜後說道:“我看了你的語文卷子,其它科不好情有可願,語文怎麽能差成這樣?”
他語氣裏并沒有指責的意思,夏徽卻愧疚地低下頭,弱弱地道:“那些古文每個字我都認識,可組合在一起就不知道什麽意思了。”
“每個都認識?”
夏徽心虛,“也……有些……不認識……”
“我和你們班主任商量了,你的學習成績得提高,下棋也不能耽誤,其他的課沒時間你可以不上,但語文課不能缺席,空閑的時候我再幫你補補。”
夏徽吃魚的心思都沒有了,感覺壓力好大。
飯後顧留政帶她到國家棋院辦理入院手續,完了後帶她到一條馬路之隔的小區,停好車提着她的行李進電梯。
夏徽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腳步,對他那大長腿妒忌又深了分,“我們要去哪裏?”
“我家,以後你跟我住一起,星期六星期天不補課時就去師娘那裏。”
顧留政的房子是套複式公寓,推開門一股清冷的感覺撲面而來,夏徽一瞬間有種闖入黑白電視的錯覺。白色的地板,灰色的牆壁,淺色的沙發,完全冷色調的裝修,整體風格極為簡約理性。
夏徽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客廳旁的書櫃上,最上面一層放着一溜的獎杯。少年時期的那些獎杯不算,國內五大頭銜,棋聖、名人、國手、天元、王座。除四年一次的棋聖戰外,其他四個頭銜皆已被他摘取,且蟬聯三屆國手戰冠軍、兩屆名人戰冠軍,并獲得今年三國戰的冠軍,從七段直接晉升為九段。
夏徽望着一排一排的獎杯,再想想自己那孤零零的一座,還是在所有頭銜中排名第四的天元獎杯,感覺自己與顧留政的差距何等遙遠。
顧留政拍拍她的肩膀,鼓勵地道:“夏夏,前進的腳步永遠不會遲到,從現在開始追上來,師兄就在前方。”
chapter 013 霜刃初試
夏徽鄭重地點點頭。她十六歲的年紀還在二段,其實算是很晚了。原本十歲定段後就該一鼓作氣拿頭銜升段,然而她被逐出師門後,雖進入居幽棋院,但很長一段時間都陷在自我否定的情緒當中。直到仲夏夜雪的出現,才讓她漸漸走出來。
之後便潛心跟着魯伯融九段和仲夏夜雪學棋,分別從他們那裏繼承了清和雅正與恢弘大氣,漸漸的洗去了從爸爸那裏繼承來的莽氣、匪氣、江湖氣。将自己的棋打磨成一把清寒、淩厲、鋒芒畢露的寶劍。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她從三歲到十六歲,十三年的光陰,到今日終于是她試劍的時候了!
顧留政提着她的行李上樓,“卧室在樓上。”
公寓約模有一百平,樓下是客廳、廚房、餐廳、衛生間、書房。陽臺邊鋪了木制的榻榻米,其上放着棋具。樓上兩間卧室皆朝南。顧留政推開右邊的房門,暖橙的色調撲入眼簾,與樓下形成鮮明的對比。
夏徽首先看到窗戶邊的榻榻米,包着橙色軟包,上面也擺放着一套棋具。同一色系的窗簾,淺橙色的牆壁,上下床鋪上垂着白色的紗帳,地上鋪着白色的地毯。
她脫了鞋子進去,在毛絨絨的地毯上滾兩圈,“這真的是我的房間嗎?這太漂亮了,是你布置的麽?”
顧留政看她像只撒歡的小狗似的,心裏也軟乎乎的,“嗯。”
夏徽詫異的盯着他,沒想到冷冰冰的留政師兄,竟然能把小女生的愛好把握的這麽準!
她掀開紗帳,被子和床單也是暖橙色的,又敲敲床,“為什麽是上下鋪呢?一般居家不是都不會買上下鋪嗎?”忽然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師兄你是——專門為我買的?”
突然想起初中時她的同學搬了新家帶他們去參觀,回來後她跟顧留政說:“師兄我也好想有個自己的房間啊,也把它裝成暖暖的顏色,還要有個上下鋪,可以請同學來我家玩兒,和我一起睡……”
她從小跟爸爸四海為家,後來在眉山棋院、居幽棋院也都是和師姐師妹們同住,這還是她第一次擁有自己的獨立空間,溫馨的像家一樣。
顧留政有點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當初買房子的時候,這個房間就是為你準備的,你可以一直住在這裏,無論多久,只要你願意。”
夏徽咬着唇低下頭,感覺眼眶有點發酸,扯着自己的衣角。顧留政從高處看去,可見她紮着丸子頭的後腦毛絨絨的,V領的淺灰色毛衣露出一截白皙細致的脖頸。他輕輕地拍拍她的後頸,“看看還需要添些什麽嗎?你若是不喜歡這種裝飾……”
“我喜歡!”擡眸的瞬間已是元氣滿滿,“師兄,我要把床上也擺上東西!”
“想擺什麽?”
夏徽張開雙臂比劃着,雙眸亮晶晶的,如天空中的星子,“我要把上鋪鋪滿向日葵!師兄,我們下午去買向日葵好不好?”
顧留政莞爾,“下午我有個會,晚上帶你去,你再看看還有什麽需要買的,列個單子出來,一起買。”
她又去顧留政的卧室看看,白色的床、黑色的床單,整體和樓下一樣的簡約清冷。
日常的生活用具顧留政都已經給她買好了,不過可以再買幾盆花過來。從窗戶看去樓下有游泳池、竹林、運動器材區等,環境十分好。
下午吃完飯顧留政去開會,夏徽将自己的東西擺放好就坐在陽臺的榻榻米上打譜。坐了兩個小時起來伸個懶腰,想起好幾天沒有聯系仲夏夜雪了。可惜這裏沒有電腦,她以前的臺式電腦并沒有帶過來,看來得買臺新電腦了。
顧留政開完會再去夏徽房間,她已經将衣物都收拾好了,正羅列要買的東西。顧留政看着床頭上放的美羊羊娃娃失神,娃娃身上的毛得了快掉光了,白羊快變成灰羊了。
夏徽也看到羊,目光有些惆悵。這美羊羊還是她七歲那年參加業餘女子競賽,取得名次後蘭亭師兄送的。當時買了一對美羊羊和喜羊羊,并順手将喜羊羊送給了留政師兄。她樂不可支,留政師兄提着羊耳朵一臉郁悶。蘭亭師兄笑容狡黠,“你每天陪着她看羊,送你一只算是犒勞啦。”
留政師兄無奈地道:“謝謝您了,您真客氣。”
後來夏徽每天抱着羊睡覺,留政師兄的喜羊羊倒不知放哪裏去了。
顧留政收回目光,将一把皮尺固定在牆上,對夏徽招招手,“面朝牆站着,努力把你的手往上伸,能伸到哪裏伸到哪裏。”
夏徽欠着腳努力往上伸手,伸到不能再伸了,顧留政拿着筆在最高點畫個記號,“以後每晚抽出十分鐘來,手伸到這條線後。”
夏徽氣喘籲籲地問,“這是幹嗎?”
“長個。”
夏徽:“……”
顧留政聽聞燕城新開了間圖書館,收藏了大量的古譜,想去看看。圖書館附近有商業區,也可以帶夏徽去逛逛。甫一進入白色階梯狀的書山映入眼簾,從穹頂到牆壁皆是起伏的書架,弧狀的線條如波浪般蔓延,攜帶着萬卷詩書而來,仿佛剎時間便能洗去心靈的塵垢。
夏徽也被震驚了,扯着他的衣袖驚豔地道:“我從來不知道書原來也可以這麽好看!這還真是書山有路勤為徑!”
他們在“書山”上浏覽了會兒,然後就到古文獻區尋找棋譜。眉山棋院淵遠流長,收藏的古譜很多,并沒有他們想要找的,這時夏徽指着本書喊他,“師兄。”
顧留政望去,是四年前唐蘭亭和程弈白十番棋對決。
——那一年西湖初雪,畫舸淺波,那樣的一戰确實可以寫進棋譜裏。
他有時候也會羨慕蘭亭師兄,雖然只是昙花一現的生命,卻因為有一個知交而歸去無憾。
他望向身旁的少女,——夏夏,快點長大,師兄在前方等着你。
圖書館閉館時他們才出來,又到周圍的花店看看,裏面有鮮花與幹花,造型十分別致。
chapter 014 卧眠花床
他們買了上百枝的仿真向日葵和一些幹花,随後又逛了電子商城,買了臺筆記本電腦,吃了飯打道回府。沒多久花店就将向日葵和幹花送來了,還有兩束鮮花和好幾盆盆栽。
顧留政說:“我們沒有買鮮花。”
夏徽笑得眉眼彎彎,“我買的!”
顧留政想起她吃飯前說要去衛生間,原來是偷偷的去買鮮花了。
她将淺綠色的洋桔梗插在玻璃花器裏,噴上水露後擺放在顧留政的床頭。看看還覺得缺少了點什麽,再拿來一束幹花,紫色的勿忘我配着陶瓷工藝瓶,複古別致,擺放在書桌上。棋盤兩旁各放一盆蘭花,衛生間裏也放上綠蘿。
環顧四周滿意地道:“這樣才好看嘛,家裏面怎麽可以沒有植物呢。”
顧留政莞爾,倒不是他不喜歡植物,只是可能五行克木,養啥死啥,連仙人球都會被|幹死。
另一束鮮花是白色馬蹄蓮、粉色玫瑰花、粉紫色勿忘我混搭的,她将花插在客廳茶幾上。書架上放着黑陶的盤狀花器,插着一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