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圍場

京郊四野空曠, 碧空如洗,一路崇山峻嶺林木茂密, 仿佛在這兒吸口氣都比在京城裏暢快。

遠在一裏外便瞧見前方無數赤紅的旌旗高高豎起, 知是圍場到了。兩人同乘一騎被朝臣看到實在不妥,晏回便抱着唐宛宛下了馬, 回了禦辇之中。

圍場之上, 三頂圓頂大帳已經撐了起來,最中間的一頂大帳自然是朝中肱骨與世家貴胄, 左右兩頂帳子都是留給女眷的,男兒大多在場上射獵, 留在大帳裏的沒幾個。

更遠的地方有零零散散幾個小帳, 這是各家學館的學生, 因為不便檢查他們的身份度牒,入圍場時查得極為嚴苛,連姑娘們頭上的簪子都得取下來一一登記在冊, 交由侍衛統一收好。

即便如此,一群年輕的姑娘小夥仍是喜出望外, 離陛下遠一些反倒更自在。

到了吉時,先是由晏回攜百官祭天問祖。祭天要以活禽為祭品,女子都不願意跟着去看, 都坐在大帳裏等。

唐宛宛留在最中間的大帳裏,身旁的一群诰命夫人們都十分熱情,唐宛宛借着跟她們說話的空當左右小幅度地扭頭,卻一直沒瞅見自家爹娘兄嫂在哪兒, 只得作罷。

這會兒身旁有人輕聲喚她“賢妃娘娘”。唐宛宛扭頭去看,稍稍遲疑了一會兒,才認出這位是關婕妤。

關婕妤出身将門之家,小時候跟父兄學過騎射,個子特別高,比唐宛宛足足高出一個頭。

唐宛宛只在入宮第二天見過她一面,有德妃那一行人打岔,統共也沒說上兩句話。此時人家主動搭腔,唐宛宛卻找不出能聊的話頭,只能沖着她笑。

這一臉真摯的笑直把關婕妤看得莫名其妙,尋思了好一會兒,也沒琢磨出其中有什麽深意,随口問:“賢妃娘娘可會騎射?”

唐宛宛擺擺手:“別說騎射了,我連馬都爬不上去。”

關婕妤也是難得見到這樣實誠的姑娘,丁點不遮短,當下生出了許多好感,跟她傳授了好多騎馬的經驗。

“騎在馬背上得坐直身子,不能畏畏縮縮的。馬兒也十分狡猾,咱們這當主人的露了怯,它們就會變本加厲地欺生,故意跑得晃晃悠悠,時不時吓你一跳。”

唐宛宛目瞪口呆,心中暗道:方才那一直低頭吃草的裏飛沙一定就是這樣,看她好欺負!

關婕妤聽了她的抱怨,笑得前仰後合。她笑的時候也不像別的姑娘會拿帕子捂着嘴,就那樣笑出一口白牙,更顯其人性子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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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仔細把別的該注意的講給她聽:“娘娘剛學騎馬,最好找個仆從牽着馬,也好照應。可記住就算再緊張,也千萬不敢用腿夾馬肚,那是讓馬兒快跑的意思。”

唐宛宛連連點頭,總共只上過一回馬,道理卻學了一肚子。

她跟關婕妤足足聊了半個時辰才等到晏回回來,晏回落座之後,圍獵便開始了。

對面哨樓之上有旗手探出頭來,揮着手中赤紅旌旗一連比劃了好幾個姿勢。

兩旁鼓聲漸起。唐宛宛忙聞聲看去,只見大帳兩旁的數十米之外各擺着一排大紅鼓車,每個鼓車旁都站着三個紅衣侍衛,一根鼓槌足有人手臂那麽粗,得一下下掄圓了臂才能敲響那大鼓,十分費力。

漸漸地,鼓點愈疾,唐宛宛一顆心都跟着鼓聲蹦跶。她想喝口茶還不小心拿錯了杯子,剛喝了一口就被嗆了個半死,咳得面紅耳赤。

晏回哭笑不得,忙着給她拍背:“快吐出來,這是長風營自己釀的燒酒,你喝一口就得醉。”

“已經咽下去了。”唐宛宛苦着臉,從喉嚨到胃都是火辣辣的。好在她只淺淺抿了一口,醉意一時半會兒還沒上來。

正當此時,卻聽一陣尖利的馬哨聲響起,十數匹通體純黑的駿馬自東邊山林中狂奔而來,馬上之人各個一身戎裝,疾行之中于那窄窄的馬背上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姿勢,或淩空跳起或馬上翻身或俯身取物,背後負着的各色旌旗鼓風烈烈作響。

不過是這麽十數人,竟生生造出氣吞山河之勢。唐宛宛看得熱血沸騰,卯足了勁兒叫好。

有幾個太監端着托盤躬身上前來,在每張小案前都停頓一時片刻,許多貴人都笑着解下了腰間荷包放到托盤上去。

唐宛宛頭回見這陣仗,一時沒明白過來,卻見晏回将腰上挂着的短匕解了下來,也放到了其中一個托盤上。她忙小聲問:“陛下,這是做什麽呢?”

晏回笑說:“場上共有十二名騎衛,長風營、金吾衛、骁騎營、前鋒營各出三人,托盤的顏色與其背上旌旗的顏色相應。”

“你覺得哪個能獲勝,就将身上最值錢的東西放進那個顏色的托盤裏,贏了有彩頭。押上越值錢的東西,賭贏了彩頭就越大。”

唐宛宛恍然,往馬場上看了兩眼,不假思索地解下腰間荷包放到了黃色托盤中,那太監躬身退下了。

晏回含笑問她:“你那荷包裏裝了什麽寶貝?”

“就是陛下先前送我的那個印章啊,黃色的,上面雕着一只鳥兒。”

一向神思敏捷的晏回難得怔了一瞬,待想明白那印章是什麽東西,當下霍然起身,忙把那太監扯了回來,從一群荷包裏頭翻出了唐宛宛那個,解開看了看,這才長舒一口氣。

唐宛宛還挺奇怪:“怎麽了?這個不值錢嗎?”

晏回額角青筋跳得歡快,面色青青白白十分好看。要不是這會兒人太多,他都想把這傻兔子拎起來揍一頓。

他好艱難地才擠出一個笑來,湊到她耳畔,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出來的:“宛宛,你把這印章仔細收好,丢了你也不能丢了它。要是朕再看見你亂扔……”

一時沒能想出什麽威脅的詞來,于是晏回再一次“呵呵”冷笑了兩聲。

唐宛宛心領神會地打了個哆嗦,默默把荷包系回腰間。晏回左看右看放心不下,又叫她把荷包解下來,揣進了自己懷裏。

晏回的眼力十分刁鑽,他方才只朝馬場上略略瞧了一眼,便毫不遲疑地将彩頭放入了藍色托盤中,結果藍方三人的成績分別為一、三、六,可謂大獲全勝。

等到這三人走上前來領賞,大帳裏的衆人一時驚叫出聲,原來這三人并非男兒,而是三位明眸皓齒的姑娘。

這就是長風營的女兵,雖然常在營中摸爬滾打,比不得大帳裏的世家女子面容嬌嫩,卻別有一番鮮活勁兒。

晏回誇贊了一通,又分別賞了一匹名駒,三人便相攜着下去了。

而後鼓聲又起,從兩側行出數百兵士,都扛着半丈高的拒馬放入馬場之中,裏三重外三重,拿拒馬圍成了一個直徑數十丈的大圈,最近之處離大帳僅有五丈距離。

随後在東面留出一道口子,攆了十幾匹馬進去。數百兵士站在拒馬之外分散開來,呈包圍之勢。

唐宛宛又看不明白了,正想問問“這又是做什麽”,卻聽馬哨聲又響,衆兵士竟解下背上的長弓,彎弓引箭,一時間數百支利箭裹挾風聲,朝着場中駿馬直射而去!

十幾匹馬兒長嘶,在拒馬圍成的圈子裏撒開四蹄瘋跑。

大帳內衆人嘩然大驚,驚叫聲、低呼聲、酒盞落地聲亂成一團,明顯都是頭回看到這樣的情形。

唐宛宛忙扯扯晏回的衣袖,急得有點破了音:“怎麽要射死它們啊?”

晏回盯着場中目不斜視,卻不忘答她的話:“這是兵士在馴馬。你仔細瞧,這些弓箭手準頭極好,沒一箭是往馬身上射的,只對準外圍的地面射箭。此舉只會驚馬,不會傷馬。”

唐宛宛稍稍放下了心,晏回也知道她聽不明白,又繼續往下說:“馬兒其實天性膽小,平時跑得再快的千裏神駒也不一定是好的戰馬。”

“許多馬上了戰場,都會被落在身旁的炮火與利劍之聲吓個半死,很多都會軟了腿。如今邊關久無戰事,練兵卻不能懈怠,只能這麽将就馴着。”

說話間,晏回指了指拒馬圈上的幾匹馬,其中有跑得毫無章法的,也有瑟瑟發抖蜷成一團的。

“你瞧這幾只,遇險之時要麽張皇失措,要麽懦弱畏縮,若是讓它們上了戰場,反而是害了我大盛将士,這些馬就只能留在營中做農活。而那些跑的時候還知道左躲右閃的,就是上好的戰馬。”

唐宛宛瞠大眼睛看着,指着兩匹馬問:“那用力撞向拒馬的算不算好馬?”

晏回細細瞧了瞧,神色複雜:“這兩匹放到戰場中,大概會是與敵人同歸于盡的那一種。”

耳畔利箭嗖嗖作響,場中駿馬撒蹄亂跑,直聽得人心驚膽戰。唐宛宛吃了一塊點心壓驚,視線黏在戰場之上,語氣同情:“以前常聽人咋咋呼呼說‘你當我是被吓大的啊’。現在看到了這些馬,它們可不就是從小被吓大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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