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騎馬
待欽天監仔細算過, 九月初七正是個宜出行宜狩獵的好日子。
原本這麽一場由學館組織的活動,卻因今年多了個身份特殊的賢妃娘娘, 陛下也被撺掇着來了, 各部院大臣、門閥世族自然不會缺席,遂成了一場秋狝大典。
随行之人的名錄兩日內呈上了案頭, 各大臣家中子女再加上各家長随護衛等人, 粗略一算竟破了千數。再有金吾衛、騰骧衛共八百将士随駕護衛,另又調了骁騎營、前鋒營、善撲營各三百人的營隊同行, 為的是在圍場表演助興。
唐宛宛給家裏去了個信,得知全家人都會去, 高興得不得了。
也不知針工局是怎麽在這三兩日趕出來的, 送來了好幾件騎裝, 另有幾雙相配的鵝頭靴。
唐宛宛挑了一身比較耐髒的雪青色,衣襟之上綴着一排紅寶石為扣。當真是人靠衣裝,平時她軟得像個面人, 這麽一穿居然也有了幾分英姿飒爽的範兒。唐宛宛蹬上小靴來回走了兩步,幾個丫鬟都笑着說好。
而晏回穿的是一身交襟立領騎裝, 通身玄色,身前和背後都繡着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龍,腰間的墨玉帶鈎束緊腰腹, 另系着一條三尺長的龍頭鞭,更顯得氣宇軒昂。
秋狝大典按例宮妃可以随行,可這回想要同去的卻只有一個關婕妤,關婕妤出身将門, 打小跟着父兄學習騎射,有這麽個機會自然要跟着。
而剩下的幾位要麽不會騎馬,要麽身子差,要麽怕曬黑。再有馮美人前幾年也曾跟着去過一回,不知她怎麽想的噴了滿身薔薇水,沒招來蝴蝶只招來蜜蜂了,圍場之上失聲尖叫了好幾回,當着許多诰命夫人的面出了大糗,又被晏回訓了兩句,此後她再沒來過。
京城的圍場共有三個,每年巾帼節開放的都是東郊那個圍場,這是因為此圍場乃是長風營平日駐紮練兵的地方。長風營取長風将軍之封號,其中大半是女兵,引得別的營無數新兵老兵心馳神往。
可惜其中士族出身的并不多,多出身于京城周邊鄉鎮的貧苦人家。大盛朝已有五年未起戰事,一來參軍入伍沒有性命之憂,二來每個月能拿固定的皇饷,跟着兵營讀書認字還不用掏錢,總比留在鄉下當一輩子的莊稼漢好多了,自然有許多人家樂意。
等晏回和唐宛宛上了禦辇,八百親衛各自翻身上馬,這便朝着東華門而去了。
淮安大街早已被清出了一條道,街兩邊跪着無數老百姓,都伸長脖子卯足了勁兒地看,好像多看兩眼就能透過禦辇看到裏頭坐着的陛下,就能多沾些貴氣似的。
這是唐宛宛第三回 乘禦辇,前兩回都是因為要早上去學館,跟着陛下從長樂宮坐到太和殿後門。晏回私心作祟,總覺得她剛睡醒時迷迷糊糊的樣子特別可人,總想跟她多膩歪那麽一會兒。
那時唐宛宛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還沒來得及把這車裏仔細瞧瞧。這會兒有了功夫,好奇地這兒翻翻那兒翻翻。
帝王的馬車自然跟尋常官家的不同,不光藏有隐秘的機關暗器,其中的花樣也是繁多。車壁上總共六個小屜,每個裏邊都裝着新奇的東西。唐宛宛從這邊翻出兩罐茶葉,從那邊翻出兩本雜書,跟尋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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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聽了晏回介紹,唐宛宛還把茶案拿起來放到一邊去,将馬車底掀開瞧了瞧,大吃一驚:“底下還真的有鐵板啊?”
晏回笑笑:“那是自然。本朝初年有位老祖宗——文怡帝,有一次出行時遇上刺客,刺客丢了個鐵火彈至他車底下,那鐵火彈将馬車底掀了開,文怡帝便被炸殘了雙腿,尋遍天下名醫,卻是藥石罔顧。後來帝王的馬車都改成這樣了。”
他剛這麽說完,卻見唐宛宛緊張兮兮地看着他,晏回詫異:“怎麽了?”
唐宛宛喃喃道:“感覺跟着陛下出門好危險啊。”
晏回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笑出了聲:“千餘将士随行護衛,宛宛仍覺危險,不如天天在龍床上躺着吧,保準最安全。”
這話不光嘲諷,它還污力十足,唐宛宛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說話間她又在車廂裏找了找,翻出了一盒圍棋,擺好棋盤要跟晏回下棋。她棋品倒是挺好,下得再臭也從不悔棋;也不像別人一樣冥思苦想,純粹是看哪順眼就往哪落子,十分幹脆。
下了半盤之後見黑子比白子多,覺得己方大勢已去,唐宛宛立馬沒了興致,将棋子一攏便要裝盒了。
晏回再有半刻鐘就能直搗黃龍大獲全勝了,卻在這麽個關鍵時刻被硬生生給掐斷了,一口氣不上不下地梗在心間,擡頭瞪了她一眼。方才還說她棋品好呢,這一招比悔棋還賴!
只是沒辦法啊,晏回把人撈進懷裏狠狠親了兩口——自己慣出來的,總得自己受着。
出了城門越往京郊行去,四下的行人就越少。除了車軸行過泥地吱呀的聲音,還有四周數百馬蹄咯嗒嗒的聲音,再聽不到別的響了。
晏回跟随車的親衛問了問,放下了錦簾,見唐宛宛正百無聊賴地翻那兩本雜書,想了想說:“離圍場還有小半個時辰的路,不如朕帶你騎馬過去?”
“好呀好呀!”唐宛宛連連點頭。
侍衛将晏回的坐騎牽了過來,這馬名為裏飛沙,是一匹威風凜凜的大白馬,三年前由西域進貢來的。晏回輕易不出行,這馬在太仆寺養了幾年,平日又無人敢騎,堂堂千裏名駒愣是被拘在小小一塊馬場上,別提多憋屈了,難得能出來放放風。
大概帝王當真是身有貴氣,馬兒還認得他,撒開四蹄圍着晏回打轉。待晏回沖它招了招手,立馬喜滋滋地湊上前來,還妄想在他臉上貼兩下,被晏回推開了又往他懷裏蹭,看模樣很是活潑。
唐宛宛輕哼一聲:“這什麽馬呀,怎麽這麽黏人?”
一旁的太仆寺少卿聞言抹了一把冷汗,拱手告罪:“此乃母馬。賢妃娘娘莫怪。”
這話聽着古怪,說得好像自己跟一匹馬争風吃醋似的。唐宛宛微微紅了紅臉,不好意思再說話了。
大盛朝打仗的時候多用母馬,一來母馬的耐力并不比公馬差多少;二來公馬在發情期性子暴躁,還容易失控。古有唐代名将李光弼,曾于安史之亂中用哺乳期的母馬嘶鳴聲引誘公馬,致使敵軍損失了大量戰馬。
這裏飛沙個頭很高,唐宛宛站到它跟前,腦袋頂只比馬背高出一點。她正猶豫着這麽高的馬該怎麽爬上去,忽然後腰一緊,視角立馬變高了。
原來是晏回從背後箍着她的腰把人抱了起來。唐宛宛從來沒被人這樣舉過,晏回又沒事先跟她打聲招呼,一時猝不及防,張着嘴“啊啊啊啊”一陣叫喚。
見周圍的黑騎衛都聞聲望了過來,晏回面色發窘,低聲說:“你擡腿,跨坐上去。”
唐宛宛試着擡了擡腿,沒夠着,還在馬鞍之上留下了一個灰泥印。裏飛沙扭回馬臉來看着她,大眼睛一眨一眨的,還原地挪騰了兩步。
唐宛宛更不敢動了,聲音直哆嗦:“陛陛陛下我不敢啊!”
晏回深嘆口氣,只得把人放回地上,自己輕托馬背踩着腳镫上了馬,姿勢十分灑脫。唐宛宛仰着頭眼巴巴地看着他,還以為陛下生氣了,不帶她一起了。
下一瞬晏回卻俯下身來,一把扯住唐宛宛的後襟,僅憑臂力就這麽将人淩空提了起來,放到了馬背上。
跟老鷹逮兔子似的。
周圍圍着好幾圈侍衛,見狀從不同的方向傳來好幾聲悶笑,似乎是笑岔氣了一時沒憋住。
唐宛宛:“……”
她慢騰騰地拽好衣服,直想捂臉:嘤嘤嘤嘤好丢臉啊。
雖然艱難地上了馬,可唐宛宛還是害怕。這馬行得倒不快,只是在慢悠悠地踱步,可它并不安分,時不時低頭啃兩口草。
它一低頭,馬脖就成了一個斜坡狀,唐宛宛生怕自己順着滑下去,死死抓着晏回的長袴褲瑟瑟發抖。
裏飛沙平時吃的都是麥子黃豆玉米,早上一根胡蘿蔔晚上一個梨,夥食那是相當不錯。而時已深秋,野外的枯草自然沒它平時吃的牧草好吃,裏飛沙嚼兩口草,自己又呸呸吐掉,繼續低着頭邊走邊尋摸,死活不把脖子擡起來。
唐宛宛越看越氣,總覺得這馬就是在故意欺負她的。
晏回吐息稍稍重了兩分,原本前胸貼着後背還不算什麽,可她還一個勁兒地往他懷裏仰,緊緊貼在他結實的胸膛上。
鼻尖嗅到的不是四野的花香,而是她的發香。而最最磨人的是,她挺翹的臀随着馬匹走動而上下磨蹭,簡直是對他意志力的大考驗。
要不是知她脾性,晏回都要以為這小東西是在專門折磨人了。
“宛宛。”晏回聲音無奈:“你怎麽一個勁兒往朕懷裏擠?”
唐宛宛把他的褲子都抓皺了,聞言連頭也不敢回,緊張兮兮地說:“因為我怕掉下去呀。”
“有朕在,你還怕掉下去?”
唐宛宛翻了個淺淺的白眼,可惜身後的晏回沒能瞧見,只聽見她說:“我爹說陛下曾經落馬摔傷過腰,那之後大半年您都是坐着上朝的。陛下這麽粗的腰都能摔傷,我這麽細的腰,掉下去怕是得摔折了!”
前後左右一圈侍衛耳力都極好,聽見這話都默默為賢妃娘娘捏了一把冷汗,生怕她惹陛下生氣,卻驚訝地看見陛下笑了。
晏回扯扯缰繩,強迫裏飛沙擡起脖子來,同時握缰的雙手一收,把她穩穩夾在臂彎裏,笑着問:“這樣如何?”
唐宛宛左右扭了扭,感覺被箍得緊緊的,無論如何也掉不下去,心裏踏實了,總算能穩穩坐正目視前方,找回了身為賢妃娘娘該有的端莊。
這陣緊張來得快,沒得更快。晏回一會兒沒注意,她就在馬鬃上編了個小辮。這會解不開了,把馬鬃弄得亂糟糟的,只能耐着性子一點點去理順。